設萬維讀者為首頁 廣告服務 技術服務 聯繫我們 關於萬維
簡體 繁體 手機版
分類廣告
版主:諍友
萬維讀者網 > 教育學術 > 帖子
考上大學為何苦惱重重? (3)
送交者: dayang 2002年04月25日17:54:27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面對貧窮,他們選擇了妥協

  可是在大學裡發生的理想錯位的悲劇,有的並不是學校造成的,也不是父母造成的,
而是學生自己一手造成的。他們,或是因為信息閉塞、或是因為盲目輕率、或是因為幼稚無知而填錯了志願,也有的人卻是為了能上大學或出於經濟考慮而不得不作出妥協。

  那天,在午後的酒吧,在聽着王姍的傾訴時,一張清瘦蒼白的臉從記憶的深處,清晰地浮現出來。

  那是1997年初,報社派我采寫一組有關貧困大學生的報道。當我走近這個特殊的群體時,我發現,這些貧困生有80%來自農村。我還發現,他們所選擇的專業大都是學費較低的、不太好的專業。

  採訪中,我認識了一位來自山區、名叫林永強的年輕人。我是在學校學生處提供的採訪名單上看到"林永強"這個名字的。據他們介紹,林永強是個孤兒,屬特困生,學費和生活費的來源主要靠他自己做家教、打零工,可是他學業成績優秀,連續兩個學期被評為校級三好學生。

  一個星期天的傍晚,我估計林永強外出做家教該回學校了,便去學校找他。面前的林永強,中等個兒,戴着一副近視眼鏡,臉色有點蒼白,可談吐中卻透露出一種他這個年齡少有的成熟和沉穩。

  林永強出身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他本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姐姐12歲那年患病死了,聽說得的是肺炎。林永強上高一那年,一輛裝載重物的貨車,將一輛裝滿了人的手扶拖拉機撞進了山崖,那輛手扶拖拉機上有林永強的父親、母親和弟弟。

  得知噩耗,他狂奔了50多里山路,一路哭着嚎着從學校趕回了家。家裡躺着3具血肉模糊、已經冰涼的屍體,雙目失明的爺爺氣若游絲地躺在床上。林永強抱着爹哭,抱着娘哭,抱着弟弟哭,哭得昏天黑地。在鄉親們的幫助下,林永強安葬了親人。成了孤兒的他,與雙目失明的爺爺相依為命。失去了父母,林永強已無力再繼續學業,他準備輟學外出打工,等掙到了錢再回來讀書。可是村委會的幹部對他說:"你是咱們村第一個考上縣重點中學的學生,而且成績那麼好,如果退學太可惜了。"他們勸他回學校,說村裡的鄉親們會幫助他。

  從那以後,村裡的鄉親,東家送一把米,西家送一棵菜地幫着他們,村委會的幹部還親自到學校為他說情,請求為他減免學費。

  1995年高考,林永強終於沒有辜負鄉親們的期望,成了地區的理科狀元。老師告訴他,他的成績足夠填報最好的學校。

  村裡的鄉親得知消息,跟他一樣高興和激動,在他家門口燃放了一掛千響的鞭炮。

  當最初的興奮和激動過去之後,林永強開始為學費發愁。很久很久以來,他一直就有一個夢想,夢想自己能走進清華園,成為清華大學的學生。他曾研究過清華大學近年來的招生資料,他知道,憑他的考分完全可以大膽地填報這所學校,他最想學的專業是建築學,他的理想是成為一名建築師。

  但是清華大學每年的學費就需要幾千元,幾年的學費在他的眼裡是個天文數字。巨額學費像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橫在他的面前。填報志願前的幾個日夜,他一直在痛苦地思考着,在反覆地抉擇着。

  爺爺知道他在為上學的錢發愁,一天,趁他去地里幹活,爺爺一路點着那根幫他認路的竹棍,敲開了鄉親們的門。每進一家,他都雙膝跪下磕着頭說:"幫幫我的孫子吧,將來他有出息了,一定會報答你們的大恩大德。"他家鄉的這個縣,是全國有名的貧困縣,他所在的這個鄉,又是全縣最窮的鄉,村里,家家戶戶的日子都過得很艱難。因為窮,這個鄉的中小學生輟學率在全縣是最高的。雖然如此,鄉親們仍傾其所有,他們將一張張帶着體溫,沾着汗水的錢放在爺爺的手裡。

  見爺爺手裡拿着一摞皺巴巴的錢摸索着回來,林永強抱着爺爺哭了。

  爺爺笑着安慰他說:"別哭,別哭,這下好了,你有錢上學了。"

  他一張張地點數着爺爺借來的錢,一共是一千四百零八元兩分。也就在這一刻,林永強作出了決定,放棄理想,放棄清華,填報一所學費低的學校。作出這個決定是痛苦的,但是他別無選擇。他不能再讓爺爺為他操心了,他不能再讓爺爺四處為他借錢了。況且,他已經無處可借。

  他將招生報攤在床上,一所一所學校地尋找,尋找學費在1400元左右的專業。他終於找到了南方的一所大學,這所學校的教育學專業,每年的學費只需1400元。於是,他決定填報這所學校的教育學專業。當林永強在第一志願里填上這所學校時,他的手在哆嗦,他的心在哭泣,因為貧窮,他不得不放棄他本可以去的清華,他不得不向命運妥協。

  進大學後,林永強一邊學習,一邊做家教、打零工。周末,他上午去做家教,下午去幫人挨家挨戶送廣告,送一份5分錢,有時還會去建築工地做搬磚、和灰泥的小工。暑假和寒假他都沒回家,一邊打工,一邊看書學習。他不但要憑自己的能力完成學業、養活自己,他還要讓受了一輩子苦的爺爺過上幾天好日子,他每個月都要給爺爺寄去100元錢。

  天漸漸黑下來。告別時,林永強悄悄告訴我,他正在自學建築學專業的教材,他想畢業後報考清華大學的研究生。我聽了很震驚,我沒想到,他仍在堅守着自己的理想,並選擇了一條艱辛的自學之路。

  那次見面後不久,我離開了那座城市,也失去了與林永強的聯繫,我不知道他是否圓了他的清華夢。但是我知道,那個夢就像一盞燈會永遠地亮在他的心裡。

  理想教育和創造性教育的缺失,使他們

  在人生的重大選擇面前,缺少選擇的能力

  "服從調劑"讓王姍不得不交出自己的理想,交出自己選擇的權利。貧窮讓林永強不得不暫時放棄自己的愛好、自己的理想。可是,在眾多所學非所愛、咀嚼着痛苦的大學生中,有許多人卻是因為在填報志願時,並不知道自己熱愛的是什麼,自己的理想是什麼,自己需要的什麼。

  在過去的歲月里,一心埋頭學習的他們,只有一個目標,這就是考上大學。考上大學成了他們的終極目標,他們以為,只要進了大學,理想就實現了。沒有人告訴他們,每個人都應該有建立在自己的愛好和興趣上的理想,這種愛好和興趣才是創造的源泉。沒有人告訴他們,每個人都應該選擇最適合自己發展的道路,在這樣的道路上行走,會少一些失敗,少一些坎坷。學校沒有告訴他們,家長沒有告訴他們,那些充斥街頭報攤的各種報紙和雜誌似乎也沒有告訴他們。學校只關心他們能不能考上大學,能不能考上名牌大學。考上大學,可以為學校的高考升學率增加分子而不是分母,如果能考上名牌大學,不但能為學校帶來榮譽,帶來更好的生源,還能帶來財富。家長也只關心孩子能不能考上大學,他們十幾年的辛勞,十幾年的焦慮,為的就是這個目標。對於這些面臨人生重大選擇的學生來說,真正的理想教育其實一直是一個空白。

  然而更可悲的是,由於社會、學校、家庭的關注點全聚焦般地投射在能不能考上大學上,創造性教育也幾乎成了空白,有許多人的興趣和愛好在幼年時就被粗暴地掐斷了,成了書本奴隸的學生,又遑論興趣和愛好!

  正是缺少了理想教育和創造性教育這一課,學生才會在人生的選擇面前,或茫然無知或不知所措,而缺少選擇的能力。

  在採訪中,我不只一次地聽他們給我描述填報志願時的情景。

  一位在北京某大學學行政管理專業的女大學生說,她的志願是老師幫定的。那天,要填志願了,老師身邊圍滿了諮詢的同學。她很想報上海復旦大學,可又拿不定主意。她擠到老師身邊,問老師是報上海的學校還是報北京的學校,老師想了想說:"你就報北京吧,聽說上海人很排斥外地人,再說,北京離咱東北也近些。"於是她就在志願表上填上了北京的一所學校,她又去問老師應該報什麼專業,老師又想了想說:"女孩子嘛,學管理吧,學管理的,一般都是坐辦公室。"於是她便在專業那一欄里填上了行政管理。

  一位學園林專業的大學生說他的志願是父親定的。那天,縣招生辦給他家來電話,說有兩所大學都願錄取他,一所是林業大學的園林專業,一所是化工大學的自動化專業。那天,他剛好不在家,接電話的是他父親。父親是老林業工人,對林業情有獨鍾,當即就告訴對方,上林業大學。

  這位大學生說,如果是他選擇,他肯定會選擇去化工大學的自動化專業。可是父親已經代替他選擇了,他想改變也不可能了。

  上大學是人生的一次重大選擇,當事人卻沒有選擇的能力,或者輕易放棄選擇的權利,這不能不是一種悲哀。

  一天,我去一所工業大學採訪,中午在學生食堂吃飯時,見鄰桌一位戴着黑框眼鏡、氣質儒雅的大學生,正一邊吃飯,一邊漫不經心地翻看一本《財經》雜誌。見我在注意他,他抬頭朝我微微笑了一下。

  我說:"你喜歡看《財經》?"

  他笑着點點頭。

  "你是那個系的?"我端着碗坐到他對面。

  "材料科學。"

  "你喜歡這門專業嗎?"

  "不喜歡。"他回答得很乾脆。

  "既然不喜歡,當初為什麼要報這個專業呢?"

  "當時很幼稚,稀里糊塗就報了,那時根本就不知道這個專業是幹什麼的,進來後才發現我對它一點興趣都沒有。"

  後來我知道他叫陳忠,是99級學生,來自湖南湘西。陳忠的家在湖南湘西一個傍依沅江的小鎮上,在沈從文先生的筆下,那是一個充滿了靈氣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不過,當年沈先生看到的石板路如今已鋪上了瀝青路面,當年賣麥芽糖、竹背簍的店鋪早就沒有了,已建起了鋼筋水泥的樓房。可是在陳忠的眼裡,那裡仍很封閉和落後。還在上小學時,他就有一個"理想",這就是考上大學遠走高飛。其實,這個"理想"是父母告訴他的。從小學時起,當工人的父母就不斷在他耳邊灌輸着上大學的"理想",他們告訴他,只有考上大學才有前途,只有考上大學才能過好日子。"大學"像一個誘人的餡餅,高高地懸掛在他的面前。

  考上大學一直是他最高的理想,他從沒有認真思考過考上大學以後學什麼,從沒思考過自己喜歡什麼。因為,在父母對他進行的"理想"教育里就從沒談到過這一點。他記得上小學四年級時,他家住的那條街上來了一位捏泥人的中年人,那中年人能用各種顏色的橡皮泥,像變戲法一樣捏出各種各樣的人物,有孫悟空、豬八戒、唐僧、沙和尚,也有面如桃花、身似蛇身的白骨精,美麗可愛的"美人魚",還有弱不禁風的林黛玉,雍容華貴的楊貴妃。他着了迷一樣地被深深吸引住了。那段日子,幾乎每天放學後他都要去泥人攤前看一會兒,看那雙靈巧的大手如何變出一個個人物來。他用悄悄攢下來的零花錢買下了幾個他最喜歡的人物,還買了一堆橡皮泥,有空就照着樣子偷偷捏起來。他將自己捏的泥人帶到學校去,同學都說他捏得好。那時他甚至忘記了考大學的理想,捏泥人成了他最大的快樂,他甚至想像那個街頭捏泥人的藝人那樣快樂地捏一輩子泥人。

  這種念頭,很快就被父母的呵斥嚇得無影無蹤。他們沒收了他的橡皮泥,將他買的幾個泥人搗得稀巴爛後丟進了垃圾桶,他們氣急敗壞地責罵他,罵他沒出息,說如果他考不上大學,就只能去做苦力。從此,他成了一個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的、循規蹈矩的學生。從此,他再也沒有過自己的愛好和興趣。他每門功課的成績都說得過去,但卻沒有一門是特別冒尖的,他機械地看書,機械地做題,談不上有什麼熱情,似乎只是一種使命,這種使命的終點是考上大學。

  高考那年,他的總分達到了第一批重點大學錄取分數線。得知成績的那一刻,他如釋重負,好像一場馬拉松長跑終於跑到了終點,拿到了金牌。老師通知填志願,他拿到志願表不知所措,不知該填什麼。他去問父母,父母說:"就揀你的分夠上的大學填吧。"分數夠上的大學不少,該填哪一所呢?學校的招生資料大同小異,很難看出高下,他仍舉棋不定。最後,他想出了一個辦法--在離家最近的半徑里找。當然,前提必須是大城市。他將一根直尺放在地圖上,尋找離湘西最近的地方。在直尺下他看到,往南,最近的是廣州。往北,最近的是武漢。考慮到廣東人的粵語難懂,恐有語言障礙,他決定填報武漢的高校。報什麼專業呢?他又犯難了。那些專業似乎都很陌生,他不知道那些專業開什麼課,畢業後是幹什麼的。後來他看到有一個"材料科學"專業,他覺得這個專業與科學聯繫在一起一定不錯,於是便將它填寫進了自己的第一志願。

  他苦笑着說:"當時,我之所以會填報材料專業,可能潛意識裡仍有少年時的那個'橡皮泥情結',可是我大錯而特錯了,此材料非彼材料,這個金屬的、陶瓷的材料在我眼裡是僵死的,是冷冰冰的,毫無樂趣可言。"

  進了大學後,陳忠才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這個專業所學的課程,他毫無興趣,每次進實驗室都是一種痛苦。同時他還發現,他根本就不是搞科學研究的料,因為他幾乎無法忍受每天關在實驗室里的那種枯燥、單調的生活。他漸漸地看清了自己,漸漸地明白了自己喜歡的是什麼,漸漸地知道了自己最適合做什麼。

  陳忠發現,在過去的日子裡,由於背負着高考的壓力,由於父母的管制,他的天性有意無意地被壓抑了,他成了一個聽話的、循規蹈矩的乖孩子。可是那個好動的、喜歡追求新鮮刺激生活的天性,其實仍一直在他的身體裡蟄伏着,當高考的壓力釋放了,當遠離了父母的管制和束縛,那種一直蟄伏的天性便甦醒了。天性甦醒後的陳忠發現,他最喜歡、最願意學的專業是市場營銷,他最適合做的工作是市場策劃。可是,當他發現了這個真正的自我時,當他真正知道自己適合做什麼時,已經是大二下學期了,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

  他為自己當初輕率的選擇痛悔不已,為自己要白白浪費4年時光痛悔不已。因為他已決定,一出校門就改行。那麼,這4年的學習就幾乎是無意義的了。已經上大三的陳忠說他不會中途退學,他說他無論如何也要堅持混到畢業,因為出校門後改行,大學文憑仍是一塊敲門磚。沒有大學文憑,他什麼都不是,只是從湘西一個小鎮來的打工仔。

  在學非所愛的大學生中,類似陳忠這樣糊裡糊塗進錯了門的人還真不少。一些大學生是走進了大學以後,才真正明白自己的興趣和愛好是什麼,自己的理想是什麼。因為在大學,他們不再像在中學時那樣背負着高考的壓力、無暇或無心去觀看教室外的風景,他們看到了一個精彩的、熱鬧的,充滿了各種各樣機會的世界,他們開始重新思考自己人生的路,重新開始給自己的人生定位。可是這時他們發現,白紙黑字填寫的志願,已經使他們幾乎失去了重新選擇的可能性。

  糊裡糊塗進錯了門的學生,還有的是缺少信息,缺少指導。招生學校提供的信息和介紹大都簡短而空泛,要麼是籠而統之、充滿溢美之詞的介紹資料,要麼是簡單的、沒有專業介紹、只有招生人數的招生計劃。不了解詳情的學生,就只能將自己的命運像擲骰子一樣拋出去。撞對了,是運氣。撞錯了,也許就錯了一生。

  某大學一位在讀的研究生,當初考大學時填報的專業令他自己也啼笑皆非。

  因為家庭貧困,他填報了一所師範院校,這所學校設有幾十個專業,填報哪個專業呢,他拿不定主意。他很想了解各個專業的情況,填報一個適合自己的專業,可是招生資料上沒有這方面的介紹。後來,他看到招生計劃中有一個"特殊教育"專業,這"特殊教育"是幹什麼的,他一無所知。於是他就想當然地認為,"特殊教育"會比一般的教育更有學問,會比一般的教育更有發展前途。於是,便在志願表上填寫了"特殊教育"專業。進了大學他才知道,這個"特殊教育"專業並不是"特別"有學問、特別有發展前途的專業,由於它針對的是一群非正常智力兒童的教育,所以才冠以"特殊"二字。得知真相,他彷佛掉進了冰窖。他無法想像自己一輩子要去跟一群痴呆的、自閉的孩子打交道,不是他缺少愛心,而是他的性格根本就不可能幹好這一行。

  調換專業的可能性為零。他要麼退學,要麼硬着頭皮念下去。好不容易才考出來,好不容易才擺脫父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無論如何他不能再回去了,即使能讓他第二年重新參加高考,誰又能保證一定能考得上呢?他只能選擇後者,雖然這種選擇太痛苦、太無奈。

  學"特殊教育"專業的大都是女孩子,五大三粗的他坐在她們中間,連他自己也覺得彆扭。最令他難堪和無奈的是去這種"特殊"學校實習,面對那些無法正常交流的孩子,他覺得自己很笨拙很無能,他無法進入角色,更無法走進那些孩子的心靈。

  4年的學習是痛苦的。更讓他痛苦的是,畢業後他果然去了一所這樣的"特殊"學校,做了一群弱智兒童的老師。他本不想去,但是他所學的專業限制了他的選擇,他的就業方向在學這個專業時似乎就已經確定了。他做夢也不會想到,一個錯誤的"志願"會影響自己的一生。他在那所學校痛苦地呆了一年後,決定報考研究生。這也許是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和唯一途徑。經過一年的準備後,他如願以償,改學了一門自己喜歡的專業。

  在走了一段對於他來說是錯誤的航程後,雖然他終於抓住機會改正了錯誤,駛進了一條自己重新選擇的新航線。但是,他為那個錯誤付出的代價畢竟太大了,那是整整6年啊,那是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時光,是本應該快樂地學習和工作的一段人生。而且,那次錯誤的選擇給他帶來的痛苦和身心折磨,又怎會說忘就忘了呢!

  學非所愛,帶來的不僅僅是個人的悲劇,它還給本就短缺的高等教育資源帶來一種浪費,造成了一種隱性的低效率、低回報。因為,如果有40%的大學生在痛苦地或無奈地學習,那麼,用於這40%大學生身上的教育資源,所得到的回報率實際上是較低的。

  據一位教育專家估計,大學畢業後從事本專業工作的人只有50%左右。他們中,大部分人都是因為不喜歡本專業而改行的。對於這部分用非所學的人來說,國家投入在他們身上的培養經費是低回報的,而他們為了改行重新學習,又造成了國家在教育經費上對同一個人的重複投入。

  另外,儘管一些不喜歡所學專業的人走出校門後仍在從事本專業工作,但他們中,真正學了這行漸漸愛上這行的人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也許是因為種種原因而沒有能改行。這些想改行而沒有能改行的人,如果僅僅將工作視作一份養家糊口的職業,而缺少工作熱情,缺少創造衝動,那麼對於社會來講,這實際上仍是一種低回報。

  志願上什麼大學,志願學什麼專業,本應是一種自覺的、快樂的選擇,它不應該是一種苦澀、一種無奈,更不應該是一種痛苦。要達到這種美好的境界,需要建立起一個真正科學、真正合理,並能充分激發每個人創造性的教育體制,只有在這樣的教育體制下,學生才會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選擇和選擇的能力。要達到這種美好的境界,需要建立起一個真正科學、真正合理,並充滿人文關懷的高等教育招生體制,只有在這樣的招生體制下,"志願"才能回歸真實,才能真正體現本人意願。隨着高等教育改革的深入,目前有的學校開始允許學生跨系、跨專業選修課程;有的學校開始實行雙學位制,允許學生在學習一個專業的同時學習一個新的專業。有的學校開始打破壁壘,允許少數學生轉系、換專業。這些措施在專業的壁壘上鑿開了一條縫,在專業的鴻溝上搭起了一座座可以通行的便橋,給一些學生提供了更多的學習機會,更廣闊的學習空間,更自由的學習環境,給那些有意或無意報錯了"志願"的學生,提供了改正"志願"的機會。

  但是,面對近40%學非所愛,希望調換專業的大學生群體,這種改革目前仍是有限的,這種改革的步子仍是遲緩的。在許多大學,專業之間的流動,院校之間的流動仍步履維艱;轉系、改換專業仍困難重重。即使是在一些已有鬆動的學校,受名額限制,因經濟原因,大部分有此願望的學生仍望門興嘆,難以如願。

  因為學非所愛,學習便成了一種負累,因而變得索然無味。然而,這並不是一些大學生逃出或想逃出大學的唯一原因。記得那天小路騎自行車到報社來找我時說過一句話,他說他之所以願意見我,是因為我是第一個關注到他們這個群體的記者。當他說出"我們這個群體"時,我心裡曾暗暗吃驚,我一直以為逃出大學的小路只是一個個別案例。

  可是當我走進大學校園,走近被稱作天之驕子的大學生群體,我發現,這些經歷了煉獄般的苦難好不容易擠過獨木橋的大學生,他們中的許多人似乎並沒有勝利者的喜悅,許多人心裡充滿了失望和迷茫。

   我缺乏靈魂上的導遊者,我們的大學

  教育者從來就沒有賦予靈魂導遊者的意義

  無意間,我讀到了一位大學生的自述。自述者是2000年從某著名高等院校計算機系畢業的許知遠--

  我對於1995年的9月印象深刻。那是個不太炎熱的秋天,19歲的我背着一個破爛軍挎書包在第三教學樓里亂竄。這時候,我剛剛成為不可一世的大一新生。因為第一個月沒有安排正式課程,於是,我開始在三教里尋找消遣。

  我無比懷念那時候自己擁有的勇氣和熱忱。我常常是上課時間在樓道里逡巡,一雙拖鞋和我左搖右晃的身體完美地搭配着。我會一個教室挨一個教室地觀察授課教師的樣子,讓人滿意,我就會搖搖晃晃地推門進去,直挺挺地坐下來開始聽課。在一個月的時間裡,我聽了十幾門課程,其中涉及了文學、歷史、政治、法律、計算機,甚至還有一門有機化學。當然,大多數課我都沒有聽完,我常常是在把凳子坐熱之前就離開。這些課程,讓我生硬地知道了一些名詞,聽到了一些朦朧的概念……

  我懷疑,這一個月耗盡了我對上課的所有熱忱。因為在接下來的四年時間裡,上課只給我帶來了無休止的厭倦與疲憊。我和宿舍里的同學們,積極去搶占教室的最後一排位置,然後通過睡眠與交流色情笑話熬過漫長的50分鐘,大多數時間裡,我們乾脆逃避上課,我總覺得,講台上那個正說話的人,與我缺乏關聯,他講的東西只是為了幫助我通過考試,獲得某項資格證書。

  一種致命的平庸與現實感死死地圍困着我,周圍的同學要麼瘋狂地學習,努力成為國內外的研究生;要麼就終日無所事事,通過玩電腦遊戲消磨時光;還有一少部分樂此不疲地加入以舞廳與錄像廳為核心的社交場所……

  快結束大學生活的時候,我閱讀到阿蘭·布魯姆的一段話,這位芝加哥大學教授認為作為老師,他得到的最大奉承,是他最欣賞的一個學生在遊歷意大利時寄給他的一張明信片,上面寫道:"你不但是一個政治哲學教授,而且還是導遊。"阿蘭感慨道:"作為一個教育者,沒有什麼比這能更好地表達我的動機。他認為我已經給他的所見所聞作好了準備,然後他可以獨立地思考了……在我們的時代,教育應該去發現學生們渴望完美的任何東西,重建一種知識體系,能讓他們自發地去追求完美。"

  這段略嫌嗦的話精確地說明了我厭倦的原因--我缺乏靈魂上的導遊者。我回憶起入學的第一個月,如果說得誇張與抽象一點,那應該是顆充滿稚氣的靈魂在三教里遊蕩,它本能地在尋找着一些東西,它渴望與某些目標發生親近。我想起來了,我當時執着地在三教里遊蕩的一個主要原因,源於對大學的幻覺。

  對於樣子懵懂的19歲少年來講,前方的道路光明卻無序。他希望在這充滿分岔的路口尋到一條歸屬自己雙腳的路。而在此之前,我閱讀到的一切書籍都向我暗示,大學是這樣一個地方。在那裡,有許多充滿智慧的長者,向你傳達他們積累多年的經驗,幫助你辨明方向。他們可以激發出你的熱情,激活你的心智。我懷疑,我不知疲倦地在三教里亂竄,正是處於這一本能性的渴望。

  可是,我渴望尋找方向的靈魂遭受了粗暴的冷遇。我的老師似乎更習慣於讓我的大腦塞入各種公式數據或者理論,他們沒有熱情或者沒有能力,賦予這些公式數據理論以意義,更糟糕的是,他們似乎壓根看不出台下那群頭髮亂蓬蓬、滿臉一觸即發的熱情的傢伙們,是一顆顆靈魂,而這些靈魂是如此渴望被引入某種奇特的旅行之中……

  我不知道阿蘭·布魯姆是如何去充當這個靈魂的導遊者的。但是後來,我讀到一本有關哥倫比亞大學教授艾德勒的書。這位教授的授課方式是這樣的,他每周布置一本經典著作讓學生閱讀,在下周的課堂上,將就這本書展開討論。每個學生都必須闡述其獨特的觀點,而艾德勒像一位窺視者一樣,深入每一個發言者的內心世界,逼迫它進行更深入地思考,誘導他進入一個更寬廣的空間。於是,每一次討論都演化成了一次心智上的格鬥。

  這是一種怎樣的高峰體驗。我甚至可以猜想出,那些與我年紀相仿的傢伙,如何在課堂上時而慷慨激昂,時而氣急敗壞,時而不知所云的模樣。但正是在這過程中,他們最大限度地探索了這種可能,讓自己的思維在不斷撞擊中成熟起來。這也正是阿蘭·布魯姆所說的讓他們獲得思考的能力。

  當然,我並非奢望每一位老師都能具有艾德勒的這種能力。但是,有一點是確鑿無疑的,我們的大學教育者從來就沒有賦予靈魂導遊者的意義,他們更多地從事的是知識的灌輸者。於是,一屆屆的學生茫然走進大學校園,然後更加茫然地走出大學校園;在進入大學時,他們懷着某種渴望,走出校園時,卻帶着深深的失望。

  我無法忘記我第一次進入大學時的奇特,南門那兩排黑壓壓的樹給我撲面而來的壓抑感。那是一個有着小雨的天氣,在通往南門的那條主幹道上,我看到一片紅旗招展,上面寫着各個系的名字。我看到一群和我一樣茫然多於興奮的孩子,他們來自全國各個角落,正在有點慌亂地尋找屬於自己的隊伍。我置身在喧鬧的人群中,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恍惚感,這種恍惚感甚至在整整一周之後還沒有消除,它讓我睡在6個人一間的擁擠的宿舍里有點不適應,然後,我就被人流帶到了教室,令人厭惡的課程不由分說地擁擠到我面前,看着我周圍的同學每天定時去上自習,鑽研四級的考試,顯然他們已經把中學生活帶到了這裡。我們的課程表里除了數學就是物理。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是否現在的生活就已經是我嚮往已久的大學了。這裡似乎並沒有孕育着某種偉大的情感,也沒給我帶來特別的興奮。

0%(0)
0%(0)
標 題 (必選項):
內 容 (選填項):
實用資訊
回國機票$360起 | 商務艙省$200 | 全球最佳航空公司出爐:海航獲五星
海外華人福利!在線看陳建斌《三叉戟》熱血歸回 豪情築夢 高清免費看 無地區限制
一周點擊熱帖 更多>>
一周回復熱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