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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NCS倒了,中國的文章投向何處?(ZT)
送交者: xpt 2008年01月04日16:08:23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LNCS倒了,中國的文章投向何處?
信源:科學網|編輯:2008-01-04|

LNCS 從SCI中刪除,其它國家的學者可能從未注意過,但在中國卻引起了不小的震動,也有了本次《 LNCS倒了,中國的文章投向何處?》的討論。我個人認為這對於中國是一件很好的事,或許這也說明經營SCI的Thomson Scientific是一個負責任的公司。但SCI在中國的“飛黃騰達”,確確實實是一個悲哀。然而,這不能簡單地看作是科研管理者的失職,也不必怪罪是誰把SCI引入中國的評價體系,更無法把責任推向少數利用SCI投機取巧的“學者”。“一方水土,養一方百姓”,我們必須在更深的層次更廣的範圍探討這一現象。本次論壇中,本人將結合自己的經歷和感受,與YOCSEF同仁共同討論SCI現象與相關的學術評價問題。

報告錄音的整理(整理人:宋平)

首先向大家道歉,年底會多,今天上午同時有三個會,分身無術,實在沒辦法,只好請金老師改變日程。其實我最願意參加你們的會,因為YOCSEF是年輕計算科研人員的組織,這是年輕人的聚會,你們是未來,我當然願意和未來在一起,而且這裡沒有利益之爭,不緊張,有利於身心健康。所以今天早上我先到你們的會場,再到其它的會,最後回到這裡,“自始至終”參加你們的會。

實際上,我和YOCSEF是老朋友了,YOCSEF剛成立時,好像是2000年在杭州開大會時,邀請我作了一個主題報告,記得是關於基於OSGi和代理編程的開放服務系統。兩個月前,我們所里模識實驗室的陶建華研究員希望我到論壇來講一下《如何建立科學的學術評價體系》。我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加上對建華的工作也要支持,所以當時很痛快地答應了。後來,金老師告訴我論壇的名稱是《LNCS倒了,中國的文章投向何處?》,嚇了我一跳。投向何處?連想都沒想過,怎麼會知道?可後悔來不及了。回頭一想,LNCS問題就是SCI問題,好在近來我對SCI還有些想法,所以就想了《SCI:誰的悲哀?》這個題目。

我要聲明的是,我認為LNCS是很好的系列叢書,至少二十多年前是這樣。我當學生時讀過的最好,也是最喜歡的一本計算機書,Lloyd的《Foundations of Logic Programming》,就是LNCS里的,我還專門寫了一篇書評,發表在國內的計算機學報上。但Thomson Scientific把LNCS從SCI中去掉,也說明“生產”SCI 這個產品的公司還是一個很負責任的公司,因為LNCS確實不是雜誌,是叢書,是會議論文集。

昨天開了一天會,到了今天凌晨才發現論壇主題又變了,成了《從LNCS事件反思中國學術論文的發表》。“計劃不如變化”,而且我的報告摘要也不是我專門為這次論壇寫的,但這都是我的錯。一是沒有早點查我的郵件,二是沒有將報告摘要發給金老師。所以我今天不能反思中國學術論文的發表,我還是反思SCI在中國。

不過,連LNCS都成了“事件”,說明SCI是一個嚴肅的話題。昨天晚上在網上查了一下相關信息,有很多。特別是最近有關單位發布了一個報告,說中國國際論文發表數量躍居世界第二位,結果引起許多評論。有人把學界的許多問題都推到SCI身上;有人不平,說這是SCI妖魔化,應當客觀,SCI和GDP一樣,本身沒問題,問題是怎麼用。“事件”再加GDP,看來這不是一個嚴肅的話題,而是一個十分嚴肅的問題。嚴肅到什麼程度?嚴肅到你已經不能把它作為一個嚴肅的話題來談。

所以今天我沒有準備一個完整的PPT,只是凌晨列了幾個要點和大體的框架。沒來前我還以為論壇是一個非正式的場合和交流渠道,來後才發現不但正式,而且安排準備的非常專業,還要一邊講一邊立即網上直播。這我有些怕,年初就經歷過。播出去的話,有時根本就不是自己言語,不但詞不達意、而且不符邏輯,很難把自己的意思準確的反映出來,真怕年底再來這麼一遭。好在今天有錄音,回去之後我會整理一下,給你們一個完整的、我認可的版本。我現在就隨意一些,跟大家討論一下。大家都是年輕人,回國之後最大的悲哀就是覺得人還沒有年輕過就已經老了。要是當時知道YOCSEF如此有活力,肯定早早的就加入到你們之中了

1、如何寫文章

我先講講有用的吧。因為金老師事先告訴我已有老師講如何寫文章,所以我就不多講。以前就如何寫文章這件事情我也說了很多,但有件事發生以後就不敢多講了。十多年前我有個新加坡學生,他的碩士論文寫了幾遍我都不滿意,總覺得內容亂七八糟摸不着邊。最後沒法,我和他說:寫論文就像蓋房子一樣,不能把磚頭堆在一起就行了,你要有廚房、衛生間、睡房、還要有family room,你要把它們的功能介紹一下,講清楚這些房間之間的關係,讓人覺得它們是一個整體,服務一個目的,就是人在裡面住得舒服。一句話,寫作一定要合邏輯、有結構、有目的。沒想到他把我的話寫在他論文的開篇第一段,我趕快讓他去掉,但從此以後就不敢隨便說論文該怎樣寫了。

第一,寫論文要有實在的東西、最好有思想的東西。千萬別瞎編,不要“年少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更絕不可以造假瞎抄。論文垃圾不是說不能製造,因為說不定一個人的垃圾,就是另一個人的“財寶”,但垃圾還是少製造點為好。假的或把別人的當成自己的,就是今天查不出來明天還是能查出來的,一定不要做。

第二, 年輕學者最好以防守型的風格來寫論文。我自己是一個人闖出來的,對此深有體會。年輕時候最好Write Defensively。你要想你的文章要經過Reviewers,你要從Reviewers的角度去想,他們看後會怎樣去想。你要寫的湯水不漏,讓 Reviewers找不到Reject的理由,無法拒絕你寫的東西。這一步你一定要做到,因為你還沒成為大家,還沒到雜誌爭着發表你文章的時候。

第三,把你的論文看成一件藝術品,甚至把版面當成一幅畫來安排。國際雜誌的評委和審稿人都是志願服務性的,連審稿費都沒有。人家一看你寫的東西粗枝亂造,覺得你都不用心,幹嗎來浪費我的時間?找個理由就可以把你拒掉。我剛回來時對此體會最深,不過這兩年好多了,有些甚至做過頭了。你應當把你的論文看成一件藝術品,至少給人感覺版面安排像一本畫冊一樣。舉個例子,如果我看到一行里只有一個字,我一定會刪去或加上幾個字,讓這一行豐滿一些,好看一點。這都是細節,但這些細節反映出你的用心。我們一些學生造假都不認真,覺得反正不就是要版面費嗎,養成不好的習慣,當然也無法寫出好的文章了。

第四,要知道該投哪裡,了解要投的雜誌。你一定要知道你的文章該投到哪去,你也必須了解你要投的雜誌,最好還能引用一下這個雜誌里與你論文相關的他人工作。你可以說不行,這個雜誌從來沒做過這方面的工作,那主編會說既然我們從來沒做過,不是我們的領域,對不起,請你投到其它雜誌去吧。有些IEEE會刊有個隱性約定,要求投稿人引用自己的文章。我曾做過七八個會刊的編委,一半如此。

如何寫文章就說到這裡。其實我並不擔心你們的寫作風格和投稿方式,不要兩年,你們一定會“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屆時我擔心的是做過了頭,異化了。

2、關於SCI問題

言歸正傳,談談如何看待SCI的問題。

首先,我是覺得這裡面有個最基本的技術問題:中國曾經是個世界強國,什麼時候再能成為世界強國,我不知道,但至少我們還是個世界大國;作為一個大國,你不能把你的科技評價體系建立在一個私有公司的私有產品上,何況還是外國的,這是一件很難想象的事情。有一種觀點認為SCI就和GDP一樣,是客觀的。對此我理解,但不贊同。我覺得SCI與GDP根本是兩回事:SCI是數據庫,應把所有雜誌包進才對。GDP是純指標,是你國家根據自己的數據統計出來的,造假也是自己的事,自己絕對控制。SCI是到人家的數據庫里統計的,誰在誰不在數據庫全由公司說的算。你會說那多好,想造假也造不成了,其實檢索報告造假更大膽更可怕,還會說沒辦法,數據庫又不是我們編的,等你弄清楚,早晚了。我絕不是說人家公司會造假數據來騙中國,但對一個國家這是件大事情。咱們老是講臉面臉面,這麼大的臉面卻不講了。所以單從這個技術角度,我個人是反對用SCI標準的。當然,暫時過渡甚至過度一下都是可以的,可長久下去,邏輯上根本是不通的,這與SCI是否正確是否有用無關。

還有許多地方,發一篇SCI 獎多少錢,甚至出現靠SCI文章變成“百萬元戶”的。其實,咱們老祖宗玩這套玩的最厲害。秦國為什麼滅了六國完成統一大業?可能就是這麼玩出來的。大家還記得商鞅變法吧?一開始沒人相信變法,更不相信商鞅這個“外國佬”管用。商鞅就立根木竿在城南門,說誰要是把木竿搬到北門去,我就給你10金。沒人信,加到50金,後來有人搬了,得了50金。這下商鞅的威信就樹了起來,變法成功了,秦國強大了,而且全民皆兵,最後到了秦始皇,一鼓作氣滅了六國。這就是歷史上“立竿賞金”典故的來由。今天SCI就有點被用來當作商鞅木竿的意思,就是科研指揮棒,可能是覺得SCI上去了,科研也就上去了。但我們老祖宗知道“適可而止”,第二個人再搬木竿,就是搬到天邊累死了也分文不給了。今天,SCI也應“適可而止”,好多地方確實也停了下來。這種做法不可能持續,科研水平也不會靠SCI數上去。順便提一下,商鞅玩得再好,最後的結局還是車裂,就是五馬分屍,與“立竿賞金”有多大關係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與SCI無關。

LNCS 從SCI中刪除,其它國家的學者可能未曾注意到,但在中國卻被看成一個“事件”,也就有了我們今天的討論。我個人認為這是一件“壞”事,它讓我想起西方的一句話:“上帝要想讓他滅亡.必先使他瘋狂!”可惜,LNCS在SCI發瘋之前被“揪”了出來。本來人家LNCS在SCI里待得好好的,可不幸讓一些中國人發現了,成了“瘋狂開採”SCI的絕佳工具。君不見,有人一年出20多篇SCI文章,都是通過LNCS“挖掘”出來的。我最初反對我們團隊的人如此發 SCI文章,可堅持了兩年,不得不放開。因為我們實驗室也要被評估,我也不能老是為了自己的信念,犧牲他人的利益吧。玩笑歸玩笑,我很高興LNCS從 SCI里出來,但還想說一句:許多計算機會議文章,其實比雜誌,包括SCI雜誌,更難發,水平更高。

在座的大多是研究計算機、網絡和信息的,目前我們的主要工作是要在虛擬空間,特別是CyberSpace里建立一個真實有用的實實在在的社會。可是一定程度上,我們的SCI指揮棒是要我們在實實在在的社會裡面建立一個沒多大用處的虛擬空間, 把社會弄成了HyperSpace,這是很可怕的事情。國外大學裡確實有“Publish or Perish”的說法,你要不發表文章,那就請你消失,拿不到Tenure,只好換個地方,但別人對文章的價值並不像我們這樣“崇拜”。我個人認為文章還是要寫一些,特別是年輕人一定要寫。但千萬別把論文與真實水平等價起來,一個活生生的學者,怎麼好用幾篇死氣沉沉的論文來體現呢?寫論文、發表論文應作為一個基本的科學訓練或基本科學素質來要求。通過寫論文並在高水平的學術期刊上發表,只是證明了你已經能夠規範的表述你的學術思想,並讓部分同行接受你的思想和結果。就是說,發表文章是你成為本領域科研工作者的起碼的要求,不是你已成為本領域科研工作者的證明。你要做個一流學者,發表高水平的論文只是你的基本素質問題之一,僅此而已。

為什麼?別的領域我不了解,我們這一領域的好多文章確實可有可無。你說東我還可以說西,反正條條大路通羅馬,又不是數學證明。難怪有人說99.99%的論文是“垃圾”,有些過分,但說明有問題。這種情況下,千萬別指望多數論文是有用的,更不能完全用論文來度量一個學者的成就。

我個人的經歷和體會就是如此。做碩士研究生時,我的導師是王仁東先生,當時浙大很有名的教授。那時剛開始招博士,有一次導師開完人大回來,跟我們說他在會上與錢學森談過,認為對博士論文一定要嚴格要求,必須有開創性的東西才行。導師建議我讀博士,雖然高興,但還是擔心自己能不能“撞”上開創性的東西。當時我想,培養10個高水平的博士,全部成功也還是10個;培養100個博士,五分之一成功還能有20個高水平的博士,多出一倍,剩下的如果帶了博士帽,至少也會去想去干博士的事。所以希望低要求多招收,也是一個學生自然的心理。可惜導師突然去世,我也沒辦法繼續做他的研究生,否則後來也不會在幾個領域裡轉來轉去,我會老老實實的專心研究力學,而且是斷裂力學。回想起來,“薑還是老的辣”,少招點博士今天可能也不會有這麼多的問題了。現在好了,我的願望倒是實現了,可人心社會也變了,如果還認為博士畢業了其論文裡一定有開創性的東西,或者其它論文裡一定有開創性的東西,會是錯上加錯。這就是我的觀點論文只表明你這個人的科學素質,這個素質只是說明了你的科研潛力或者能力,但不能說明你的成就有多大。我從不覺得我的論文說明我有什麼成就,更不認為它們代表我的真實水平。

還有一個誤區,就是現在單位或個人強調SCI是為了榮譽而戰。大家就不要再掛這塊遮羞布了,如果是為了榮譽而戰,那還是件好事情,人有榮譽感時做的大多數事情還是理性的。這不是為榮譽而戰,這是為了赤裸裸的利益而戰。

我再說SCI引用問題。經濟里有衍生經濟,就是虛擬經濟,弄好了促進實際經濟發展,弄不好立馬給你來個大蕭條。SCI引用就是這樣的一個衍生品,近來讓我們發揮得有些可怕,說不定會造成比SCI數本身更大的問題。我給你們舉個例子:默頓是西方很有名的社會學家,有人發表論文專門分析了他的論文被引用的情況,發現默頓的一些真正有用的論文被引用的次數很少,而幾篇過時沒實際價值的論文被引用的次數卻越來越多。結果表明,就像有“Marriage of Convenience”一樣,也有“Citation of Convenience”,引用默頓的文章,最後其實是一種“儀式”,並非真正有用。還有一種心理,要引文章就引用了名家或無競爭潛力的,對手的文章可能更好更直接,可就是不引。

你可能說:這誰弄得清楚,要弄清楚得花多少時間?贈你們一段我在網上找到的話:一個不關注真相的民族,是一個沒有前途的民族;一個不追求真相的社會,必然是一個墮落的社會。

剛才南京大學的陳老師說在美國每個教授心裡都清楚自己領域裡誰在做什麼,誰做得好壞。對此我有同感,大體差不多。情況清楚了,所以大家誰也就不蒙誰了。只有不清楚時,才會蒙來蒙去,稀里糊塗再加上SCI 蒙起來就更不得了,會像真事一樣。其實,只有在還沒有能力和信心判斷別人的水平時,或者在社會不講理性時,才會靠數字說話,才會有諸如SCI和EI之類的 “飛黃騰達”。事實表明,不管什麼指標,最初可能都是希望由此提高水平,可由於原始目標本身有時難以說清楚,但數數大家都會,所以到了最後幾乎無一例外地變成了指標本身的優化,其實就是目的的異化。

這樣使用SCI的後果是什麼?就科研工作者而言,就是“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孔夫子說的,就在《論語》裡面。為人多好,我們提倡的就是“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可問題是許多情況下,《論語》裡少了真假二字。SCI之風這樣演化下去就會出一批假人才。等我退休時,回首自己的一生,如果眼前只是一堆SCI數字的話,至少對我來說是非常可悲劇的。

對研究生而言,將是強弩之末的“平方”效果。大學學完了,沒學好,被折騰了四年,年輕人的豪氣,已是“強弩之末”。研究生再來幾年,這下該學點真本事了吧,卻又遭遇SCI還有EI的“棒”打,不是“強弩之末”的“平方”又是什麼? 最後只有掉下來,還提高什麼科技水平?

學校和科研單位又如何呢?網上讀了關於哈佛大學新任校長演說的評論,說大學是來改造社會的,而不是來適應社會的。這使我感慨萬分,突然意識自己好久沒有這樣想了,可這分明就是自己對大學原始的認識:大學改造人,由此改造社會。為什麼好久沒有這樣去想了?因為更擔心的是大學千萬不要成為加速社會淪落的催化劑推進劑。教學科研的指標化簡單化,再加一個要命的異化,如此下去,改造只能是奢望了。我們眼前要考慮的是:誰來改造大學?是我們大家嗎?如果是,就必須先把大家從SCI之類的緊箍咒里解放出來。

3、SCI: 誰的悲哀

SCI在中國的“飛黃騰達”,確確實實是一個悲哀。網上有很多指責,許多人認為這是中國科研人員的悲哀。我們不應也不能簡單地把這看作是科研管理者的失職,也不必怪罪是誰把SCI引入中國的評價體系,更無法把責任推向少數利用SCI投機取巧的“學者”。

我們的一句老話:“一方水土,養一方百姓”,可以給我們許多啟示。我們必須在更深的層次更廣的範圍探討這一現象。

美國黑人學者DuBois是社會犯罪理論的主要創始人之一,哈佛畢業的第一個黑人博士,也是上世紀最主要的人權活動家,NAACP的創始人。他致力於種族之間的正義與平等,卻支持日本軍國主義,留有“the problem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is the problem of the color line”的名言。

一百多年前,DuBois在研究費城黑人犯罪問題時,提出了三個觀點。首先,黑人犯罪主要是由於“社會革命”引起的錯位壓力或應變造成的。奴隸制度的解除,使黑人一下子獲得了自由,但還沒有適應過來,各種壓力就來了,“increased complexity of life”超出了多數黑人所能承受的水平,因此出現大量犯罪。這與同時代法國社會學家Durkheim的Anomie理論不謀而合。其次,隨着完整合理的黑人社會階層的形成,犯罪將逐漸減少,這也是後來默頓的結構應變理論的前奏。最後,DuBois提出要在黑人社團中形成一個階級體系,即社會分層,要靠其中的“Talented Tenth”來引導黑人走出犯罪的陰影。DuBois在《The Philadelphia Negro》裡說的話:

"Naturally then, if men are suddenly transported from one environment to another, the result is lack of harmony with the new conditions; lack of harmony with the new physical surroundings leading to disease and death or modification of physique; lack of harmony with social surroundings leading to crime."

可以給我們許多啟發,特別是和諧社會的確重要。雖然我們科技界的問題與犯罪掛不上鈎,但文革之後知識分子一下子解放了,與當年黑人的解放也差不多。我們也是還沒緩過神來,就面臨着方方面面的壓力。不到30年裡,國家要求“四個現代化”、跨越式發展,科技成了第一生產力,民族要復興強大,自己要學位職稱,家裡要房子汽車,單位里還要SCI,與當時黑人的處境可能也差不到哪裡去。好在我們有知識,不犯罪,可其它的浮誇異化問題就出來了。從DuBois和默頓的結構應變理論來看,在一個合理完整的科技社會分層結構還未有形成之前,這些問題是必然和無法迴避的,一旦結構形成,問題就會逐漸減少。此外,我們是否也需要 “Talented Tenth”來解決問題?如果要,他們又在哪裡?與當今的價值觀合拍嗎?

合理的科技社會分層結構何時才能形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科協馮長根教授提出的“抽水現象”,可能已使這個結構在萌芽階段就已畸形。所謂“抽水現象”,就是文革之後人才斷層,一批人被迅速提成教授研究員甚至更高,可後來越來越慢,要求也越來越高。問題是後來的人總忘不了前面的人是如何被提拔起來的,情不自禁地把要求的水平與這些人的水平比較,諸如此類,自然就產生了心理上的不平衡。不平還無法“鳴”,誰讓自己生不逢時?無形中把問題加重還複雜化了。表現出來的,就是形形色色的學術腐敗和造假現象。前幾天我在國外,就見有人問“Chinese X”的下一個“X”會是什麼?界內我們已經有了“中國芯片”,界外也有了“中國老虎”。

4、如何對待

這裡,我只是提一個建議。不妨從社會學的角度去理解我們的問題,否則知木不知林,整天抱怨譴責,解決不了問題。按照默頓的結構應變理論,如果我們連結構都沒有發育好,必然會造成畸變,產生應力,出現問題。這些問題再返回來與結構形成過程交互影響,發生耦合效應,那就更複雜了。所以,我們要靜下心來,要有長期的打算,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中華民族是一個古老的民族,應當有耐心,也必須有耐心,這是歷史反來復去給我們後代的教訓。春秋戰國我們有過“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思想文化繁榮時期,但之後兩千多年,知識分子差不多完全就是官僚體系的一部分,並沒有形成自己完整合理的結構。特色就是過去是老子孔子莊子,現在是孔子老子莊子,次序隨時局調一下而已,實質變化不大,不像古希臘哲學,沒有發育出完整的科技知識體系。等現代科學來了,我們剛有點起色,卻先是抗日內戰,又加上一場文化大革命,真是多災多難。

實事求是地講,我們30年來在科技方面的整體成績是巨大的,我認為是奇蹟,我們應當為此感到自豪。但世界發展太快了,科技更不要說了,我們必須追求更高的境地。兩個民族的經驗我們不妨借鑑,一是德意志,二是猶太人。

向德國學習什麼?合理穩定的社會人才和知識結構,價值的多樣化。有意思的是,社會分層和社會角色理論就是在德國萌生的,馬克思和韋伯都有重大貢獻,而且那時 DuBois正在德國遊學。德意志民族好像沒有我們如此強而普及的“望子成龍”意識,小學畢業後,有各種不同的專科中學,之後還有不同種類的高等專科學校。多數人最後不去讀大學,自己和社會都不認為他們是失敗者。我不是說我們的高級科技人才多了,而是說整個社會一定要量“才”而行,重實不重名,特別是要形成尊重不同層次上的人才的社會風氣。就個人而言,不能人人成龍,否則只能是假“龍”,都是真龍我們早餓死了。就大學而言,不能個個都成研究型大學,否則只能是假“研究”,真糊弄。個人要量才而用,學校應當三六九分類,但只要我們意識里只看到最好的,不給其他以真正的、應有的尊重,而且“Winners take all”,分類分層就很難做到。

向猶太人學習什麼?我們不是做夢都在想諾貝爾獎嗎?從1901年首次頒獎到2001年,總共680獲獎者中138有猶太血統,占五分之一,百分之二十,可猶太人占世界人口的比例不到1/500,千分之二!為什麼?以色列的奧茲教授,當今世界最有影響的希伯來語作家,說不定哪天也拿一個諾貝爾文學獎,曾經說過:以色列強大的秘密就是懷疑和辯論。諺語裡也有:“兩個猶太人有三個腦袋”或“兩個猶太人有三個答案”之說。

懷疑和辯論?我們不是沒有學,學了,還帶中國特色。最近華南虎照片引發的懷疑主義就是我們學習的民粹版本。我非常希望華南野虎重現,但不能為了目的而不擇手段。否則,目的再偉大,就是實現了,還是會有後遺症,影響深遠。別人或後代會如法炮製接着蒙你,屆時目的偉不偉大就不由你了。我們歷史上三百年不到就一個輪迴,乾乾淨淨從頭開始,很說明問題。中國人其實很能懷疑和辯論,祖先就能把白馬辨成非馬,但對指鹿為馬卻不辯論,更不懷疑,心裡也清楚得很,但農民的紙老虎倒是一定要窮追猛打到底的。我覺得到了該認真地想一想應懷疑什麼、應辯論什麼的時候了。

你們會說這扯得太遠了,我們眼前的問題還擔心不完哪,沒有論文就升不了職拿不到獎,管不了後面了。問題是“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復哀後人也。”我們不能不管後代,否則就不能持續,只能在低層次低水平上不斷地重複。我們同後代的矛盾就會從代溝,Generational Gaps,演變代戰,Generational Wars,中國的歷史已一再證明了這一點。千萬別忘了,鴻溝是自然的,戰爭卻是人為的。

怎麼辦?不知道。但我想還是慢慢來。不是說“楚人遺弓,楚人拾之”嗎?民主不能急,科研更不能急。該10年完成的,非要1年完成,不造假不蒙人就怪了。畝產萬斤就是個例子,儘管我相信將來畝產一定會過萬斤。個人可以急,生命有限呀,但民族的生命是無限的。所以,不急可能造成個人的遺憾和損失,但非民族,更非人類。

回頭看歷史,夏商周、春秋戰國,《易經》《論語》《道德經》,到今天談的還是那些思想,只是變得玄之又玄。不深入的學,整天淺學,淺學還要在短時間內成名,那就必須向玄學發展。淺學持久的結果,確實能成文化,但很難成科學,像希臘哲學成為現代科學的基礎那樣。中國人明白的很,格言箴言大道理也不少,像西晉葛洪就說過:不學而求知,猶願魚而無網焉,心雖勤而無獲矣。我們必須把淺學變深學,今天的問題主要還是書讀得太少太淺,沒人願做書呆子,多數人的精力都化在提高情商、聯網協作、組團前進上了。可不能沒人干真活呀,也不能總把幹活的人不當回事吧。

千萬不要把我的說法誤解為我們可以慢慢地發展科技,什麼都不幹了。中國這麼一個大國,別人也不會給我們這個機會。但我們一定要想清楚,尊重科學的規律,別自己糊弄自己。

我們確實有了很大的進步,而且歷史上還曾經長期領先世界。從殺而優則仕,到血而優則仕,再到學而優則仕,我們二千年進了三大步,科舉制度還曾是當時全球最先進的社會制度。科研評價方面,SCI比過去一本糊塗賬也是一大進步。今天,我們終於到了干而優則仕,但不能蠻幹。希望將來是效而優則仕,不是對官大的孝,不是對錢多的孝,而是有效的效,效率的效。

進步歸進步,評價標準也應慢慢來。欲速不達,欲高也不達,不能一下子提的太高,讓多數人可望不可及,產生社會應變,最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特別是對難以評價的事情,不能簡單化,為省事、為立權威而過早行之。管子早就說過:省刑之要,在禁文巧;守國之度,在飾四維。

其實,美國的開國元首華盛頓講得更是直接了當:

Let us raise a standard to which the wise and honest can repair; the rest is in the hands of God。

就說到這裡,耽誤大家許多時間。在此提前拜個年,祝大家節日快樂,身體健康,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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