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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退失據海森伯
送交者: 方在慶 2003年02月14日19:56:21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進退失據海森伯

方在慶
2003年2月12日中華讀書報

  有關德國物理學家海森伯(Werner Heisenberg,1901-1976)在科學上的
貢獻,他的天才般的洞見及其在物理學史上的地位,世人雖有不同程度的評價,
但無疑都是相當正面和肯定的。然而,對於海森伯與納粹德國的關係,他的為人
與處世,尤其是他的充滿爭議的哥本哈根之行,卻存在着許多針鋒相對的評價。
肯定他的人,把他描繪成道德上完美的化身,他是一個身處逆境卻迎難而上的人,
為了保護德國的科學研究,不惜忍辱負重;他在戰後為恢復德國科學所做的種種
努力,使他在德國科學界享有很高的聲譽。而否定他的人,則把他看成是納粹的
幫凶,有着嚴重缺陷的人格,他戰後的種種說辭完全是文過飾非。如此兩極對立
的評價,說明問題異常複雜。多年來,人們關於海森伯的看法隨着新證據的出現,
不斷地在左右兩極之間搖擺,對立的陣營始終涇渭分明,似乎很難找到一個各方
都能接受的闡釋。大衛·卡西第(David C. Cassidy)1992年出版的《海森伯傳》
(原名為《不確定性:維爾訥·海森伯的生活與科學》(Uncertainty:The
Life and Science of Werner Heisenberg))則試圖在這兩極之間尋找一種平
衡。他並不是“各打五十大板”,做一個和事佬了事。他用充滿同情的口吻詳細
敘述了海森伯的科學與生活,無論對與錯、偉大與渺小都不放過;儘管仍有不少
值得商榷之處,這本書仍不失為一本較好的海森伯傳記。

  無獨有偶,這種對海森伯的“同情”在米歇爾·弗賴恩(Michael Frayn)
1998年出版的劇作《哥本哈根》(Copenhagen)中得到了反映。弗賴恩2002年2
月18日在《法蘭克福匯報》(Frankfurter Allgemeine Zeitung)上發表了一篇
題為“我給海森伯一個自我辯護的機會”(Ich gab Heisenberg eine Chance
sich zu verteidigen)的文章,充分闡明了自己的“同情”觀。《哥本哈根》
出版後,海森伯再次成為世人關注的焦點,它不只是引起了史學家的關注,而是
擴展到了社會各個階層。弗賴恩本人並沒有料到自己的作品會如此成功。為什麼
這個篇幅並不算短(132頁)的劇作會引起歐美社會各界人士的關注?恐怕涉及
到與此相關的更深層的問題。科學家如何處理與政府之間的關係?是否存在一個
適於全人類,而絕非僅限於某一區域的更普遍的人類價值?

  為避免一些沒有必要的猜測,尼爾斯·玻爾檔案館2002年2月提前公布了部
分本定於2012年玻爾逝世50周年才發表的檔案(主要是從未送出的玻爾寫給海森
伯的信,感興趣的讀者可從http://www.nbi.dk/NBA/papers/docs/
cover.html查閱詳情)。這些信件本來應該能平息人們圍繞着這次訪問所發生的
爭論,但事實上並非如此。持不同觀點的人,總能從相同的材料上找到自己需要
的東西。

  問題的核心在於,海森伯為什麼要去哥本哈根?他的真實目的何在?他難道
不能拒絕納粹當局嗎?圍繞這些問題,海森伯的辯護者和譴責者有過激烈地交鋒。

  辯護者(下面簡稱B):海森伯從未主動要求去國外訪問。他出使丹麥、匈
牙利和瑞士等國,完全是官方刻意安排的。在海森伯被稱之為“白色猶太人”之
後,納粹官方安排他出訪,是對海森伯的承認和平反。如果拒絕,將會導致嚴重
的後果。海森伯進退失據,沒有自主權。

  對於一些德國人,尤其是像海森伯這樣的非納粹(或反納粹)人士,存在一
個道德的兩難選擇:一方面,他們並不希望希特勒主導戰爭;另一方面,他們又
都是強烈的愛國者,並不希望德國戰敗。對於他們來說,最佳的解決辦法是德國
能避免戰敗,軍隊最終能擺脫希特勒的控制。雖然現在看來這不過是一個不切實
際的幻想,但當時這種想法卻是非常現實的。由於納粹的片面宣傳和有意隱瞞,
德國民眾只知道斯大林蘇聯搞過大清洗,而對納粹德國的奧斯維辛集中營卻一無
所知。一些高級將領想通過刺殺希特勒來避免失敗。通過與反對派接近的“星期
三聚會”,海森伯本人知道這些情況。毋庸置疑,他內心是討厭納粹政權的。在
無法推翻它之前,最好是利用它。

  譴責者(下面簡稱Q):海森伯當時相信德國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取得勝利,
他根本沒有掩飾自己的態度。海森伯的目的至少是勸說玻爾“冷靜地”對待德國
即將獲得的勝利。

  B:海森伯其實並不希望納粹德國掌握原子彈。經過初步計算後,他就不想
再進行下去了。海森伯已經得到了正確的結果,但他沒有向納粹當局講明真相,
而是誇大了製造原子彈的難度,因而也拖延了研究進程(鮑威爾斯(Thomas
Powers)在《海森伯的戰爭》(Heisenberg's War)一書中的觀點)。

  Q:海森伯並不是不想製造原子彈,他竭盡全力為納粹服務,只是由於他的
錯誤而導致德國的計劃沒有成功。海森伯沒有仔細計算“臨界質量”。按他的計
算,製造原子彈需要成噸的純U235,而他估計盟國一年只能生產30公斤U235。

  B:這種說法已遭到海森伯本人的有力駁斥。在《部分與整體》中,海森伯
對他當時的心態做了很好的描述。

  Q:玻爾檔案館公布的材料表明,玻爾在信中明確指出,海森伯曾說過,他
曾竭盡全力地花了兩年時間研究原子武器。

  B:這只是玻爾自己的理解。玻爾當時並不清楚反應堆與原子彈之間的區別。
海森伯所言,是說經過兩年的研究後,他得出結論:原子彈在原則上是可行的,
但很難製造,無論從技術上,還是經濟上;反應堆是可行的,也較易製造,以後
他將只研究反應堆。在海森伯還沒有完全解釋清楚之前,玻爾就中止了談話。很
顯然,這是一種誤解。

  Q:如果是這樣,為什麼海森伯不阻止納粹的計劃?他去哥本哈根的“真實
目的”是想從玻爾口中了解盟國在原子彈方面的研究進展。

  B:海森伯用不着阻止納粹的計劃,因為早在1942年,納粹就放棄了這個計
劃。他們從海森伯處得知,研製原子武器需要許多年,並且投入非常大。納粹沒
有耐心等待,他們需要更直接有效的武器。海森伯去哥本哈根的真實目的並不邪
惡。

  Q:海森伯,還有他的那個“謀士”魏茨澤克(Carl Friedrich von Weizs
□cker,即中譯本中的“外才克爾”),通過容克的《比一千個太陽還明亮》
(Heller als tausend Sonnen),為自己洗清罪名,把自己打扮成是因道德考
慮而主動放棄原子彈研究的。這是一種十足的虛偽。他在戰後反對核武,是一種
不自然的表現。

  B:新聞記者容克在他的書中做了許多不必要的誇張和推廣,有許多失真之
處。無論海森伯本人,還是魏茨澤克都給他寫過信,指出書中的不實之處,但容
克在該書的丹麥本(1957)中,只摘出了海森伯出於禮貌而對他的工作表示感謝
的話。玻爾對這本書非常反感。正是容克的這本書給海森伯幫了倒忙。對海森伯
人品的議論由此開始。世人普遍認為是海森伯委託容克來做宣傳的。這與事實不
符。儘管戰後海森伯多次在不同場合宣稱,二戰期間德國科學家並非不能,而是
基於良知而故意只做反應堆的研究。但海森伯並不知道容克的意圖。他無意把自
己打扮成一個納粹的消極怠工者的形像。

  ……

  類似的對抗式的對話可以無限地進行下去。從已有的材料來看,發生在玻爾
和海森伯之間的誤解構成了一出永恆的悲劇。也許海森伯當時還想以一種相互信
任的方式與玻爾交談,但是他忘了當時的情形:丹麥是一個被德國占領的國家。
自戰爭爆發以來,他與玻爾已有兩年多沒有聯繫,玻爾把他看成是德國占領軍的
代表,懷疑他是代表德國政府來遊說的。海森伯一點也沒有察覺到這其中的心理
差異。這從另一個側面也折射出一些德國人身上習而不察的自大感和優越感。

  玻爾為人相當厚道。戰後他之所以沒有發出那些已寫好的信,是不想傷害海
森伯的感情。那些未完成的草稿,表明了他內心的彷徨,他捉摸不定是否應該向
海森伯講明自己的感受。在海森伯60歲生日時,他寫來了熱情洋溢的祝壽信,高
度讚揚了海森伯的成就。或者可以認為這純粹是一種禮貌。也許如此。但是即使
當海森伯被關在英國的“農舍”(Farm Hall)時,玻爾也與海森伯保持着通信
聯繫。戰後玻爾還訪問過海森伯在哥廷根的家,後來他們兩家還一同去希臘遊玩。
這種關係很難僅僅出於禮貌而維持。或許玻爾始終以一種師友的身份在等待着海
森伯的自我檢討。遺憾的是,這種情形一直沒有出現。

  可以肯定,在海森伯的心中,不能恢復與玻爾之間原先的那種親密無間的關
系,是他永遠的痛。二戰結束後,他與玻爾1947年又見面的時候,他已獲知玻爾
對1941年的訪問有着與自己完全不同的理解。但他並沒有為自己辯護。按他的說
法,如果這樣做的話,一定會勾起雙方痛苦的回憶,因而作罷。他的餘生一直為
他與玻爾之間的誤解而憂心忡忡。他或許根本就沒有意識到,玻爾也一直在思考
1941年會談的問題。如果玻爾這些沒有寄出的信,當時寄出了的話,他們之間的
誤解會不會消解呢?很難說。

  海森伯的言行確有前後不一、文過飾非之處,加上有些“謀士”的辯解,使
本來就異常複雜和不確定的海森伯形象變得更加無從定位。他雖不熱衷政治,但
不幸被深深捲入其中,進退失據,儘管在恐怖的納粹德國“沒有人能保有尊嚴”
(普朗克語),但他的所作所為並非無愧於心。由於他在德國科學界享有崇高的
地位,他更應該謹慎自己的一言一行才對。他在納粹德國統治期間的種種表現,
是一出真正的歷史悲劇。劇中主角被各種力量及自己心中的迷茫無情地向前推演,
他自己不可能料到事情的最終結局。要真正解開海森伯的複雜之謎,還需時日。
其中,海森伯的哥本哈根之行是這個沒有完全解開的謎中之謎。

  本文的寫作得到德國馬普物理研究所克勞斯·戈特斯坦教授的支持,謹此致
謝。戈特斯坦教授讓我了解到了一些維護海森伯的學者的觀點。他曾與晚年的海
森伯共事20年。

  (《海森伯傳》(上、下冊),(美)大衛·卡西第著,戈革譯,商務印書
館,2002年10月,5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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