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母居住的老人療養院內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普通房，是一般老人居住的。而另一部分是隔開的，看上去比較森嚴，房間設施也更像醫院。這個地方是專門提供給失憶綜合症的。我一直有個疑問，為什麼不直接叫艾之海默症？或者，艾之海默症患者也在裡面嗎？

今天聽幾個美國朋友聊天，說起Dementia失憶綜合症, 似乎和艾之海默症不太一樣， 表現更可怕。可怕的地方是可以讓人改變性情，甚至具有攻擊性。乖乖。感慨之餘，我跟她們講起一個美國白人老太太的故事。

我認識史密斯太太時，她大概70多歲。 年輕時嫁了一個土著印地安人，有自己的葡萄園。老公喜愛藝術，自己也畫畫。老公去世後，她賣掉葡萄園，在山上買了房子住下，四周都是果樹。養了兩個貓。自己出租一個房間給國際交流學生住，收入是其次，有人作伴，同時可以照應一下遠離父母的孩子們是她的一番善意。認識我是偶然。我們在當地的大學相遇，我大概是向她打聽些什麼事情。她知道我畫畫便主動給了我她的電話號碼。並邀請我們全家去做客。我們彼此往來互動。年年去她家山上觀看國慶焰火成了我們固定的節目。而我每次的畫展她也一定是我的最忠實的啦啦隊員。

搬來東海岸之前，她戀戀不捨地買了我的一幅獲獎的描繪我們那裡酒鄉風景的畫做留念，我也同時送了他一幅小畫。她是一個非常善良的基督徒老太太。 我走後她寫信告訴我她決定去東非去教英文同時宣教一段時間。一個70多歲的老太太做出這樣的決定着實讓我敬佩。她回來後有一次心情沉痛地跟我說，她萬萬沒想到當地最可怕的病不是艾滋病而是瘧疾。她告訴我因為信奉上帝讓她可以面對任何磨難。也希望我能像她一樣，那樣就會快樂很多。

老太太年年記掛着我們，每年把樹上摘下來的桃子曬乾，包在各色工藝特製的小包包里寄給我們。女兒超級喜歡吃，確實無法形容的天然味道。 我們幾乎看不到哪裡有賣的這種有機的，不加糖的，天然曬制的桃干。我也常常寄信給她，因為她一直不會使用電腦。我還特別一步步地教她如何在圖書館上網。我寫信告訴她我們一家的狀況，寄去家人的照片和我的藝術作品圖片。

日子一天天過着，女兒一天天大着。一晃十年過去。 前年開始我家就發生一連串的不幸。我忙得昏頭昏腦，猛然發覺我們之間許久沒有通話了。懷着心中的忐忑，一個電話打過去。電話通了，聲音是她，沒錯，史密斯太太。不曾料想， 她對我的招呼遲疑很久， 然後嘟囔着說她完全不記得我了。怎麼會呢。我說我是XX，是YY太太。我先生是YY呀，你最喜歡他。。。

那邊,她努力地從她的大腦中撈出殘存的記憶........這邊我在努力地幫她回憶：講我女兒，我的畫展，她買我的畫。她的壁爐對面牆上那幅？說到畫，她似乎有所觸動，但最終還是放棄了。“我太老了，我已經80多歲了。。。她只有無奈地重複地說着這句讓我聽上去無比辛酸悲涼的話。她其實才80多歲啊。那個10年前勇敢地去非洲支教的老太太呢？

大家聽完我的故事都唏覷不已。

其實我婆婆，她的記憶也在退化。比方說，有天我拿去一疊她兒子們的照片。她面對照片中自己的幾個兒子竟然完全都分不清。她經常幾分鐘之內重複問同樣的話，我們也就順着她反覆不厭其煩地回答。

下午我前往我婆母的療養院去看她。老人家剛剛吃完飯。似乎胃口不好，面對桌上沒怎麼動的食物心事重重。看見我，就跟我說，“你跟YY（我先生）講， 昨晚Mason來了。。。。。”。我一聽心裡咯噔一聲。Mason是我先生的二哥，也就是老太太的二兒子，前年8月過世。老人家當時的表現出乎大家意料，沒有表現出哀傷，只是說了一句：“他去找他爸爸了”。之後，就再沒有聽她談起。我們當然更不能提了。老人同年11月就病倒了。現在剛剛緩過勁來。“沒有啦”我說，“你一定是記錯了。或是作了一個夢”。

“不，是他。”

“可能你看錯了，是YY？ZZ？KK?　ＭＭ？ 我把她其餘的四個兒子數了一遍。”我先生我心說，他昨晚可真的沒有去過。

“是他，是Mason。”老人執著地說。面容嚴肅。

“他。。。。。。他和你在你的房間？”我問。

“不，在客廳。”

“有別人在嗎？”

“有，大家都睡的很晚”

“Mason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沒有跟我說什麼，我們本來也沒話說的。我們只是坐着，他一直陪我到很晚。”

老人又說：“Mason後來走了。他就住在附近，我也忘了問他住在哪裡， 但我知道他住的不遠”　

哦哦，我點着頭應着。“他看着還那樣？”

“嗯，還那樣。”不知為何我腦子裡出現二哥躺在殯儀館的樣子。安詳平和如同睡着般。

“你跟XX（我先生）講啊。。。”婆婆囑咐我

“嗯，媽咪，我會的”

我倆拉拉手，我想扶她起來。她說就喜歡坐在這裡。於是我就這樣陪着她坐了好一會。 靜靜的。

我在想，我婆婆看上去確是認真的，那麼我也就不要去捅破它，讓她沉浸在這美好的幻覺中豈不挺好？也許真的Mason來過？誰知道呢？靈異這事誰說的清。我們以後老了會不會也是這樣？ 我記得我父親生前有一種選擇性遺忘。凡是他不願回憶的，痛苦的，或是他自己無法原諒自己的都似乎遺忘了。這是不是婆婆執着的幻覺？　病理的或是精神上的？

回來後我上網查了一下。 Dementia是一種記憶障礙綜合症，因各種因素包括腦損傷造成的大腦記憶退化。具備多種症狀。而艾之愛默症是它其中的一種腦病。

不管是病理性的或是僅僅因為老化，腦子和我們所有器官一樣都會隨着我們年邁走向衰退，記憶都會或多或少地喪失，只是程度因人而異。總之我們終將會這樣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