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參加加諾咸頓華人基督教會2012年冬令會以來，有件事一直令我很糾結。冬令會是20日下午結束，21日我全天無事，幹什麼呢？是去看牛津大學，還是去倫敦看英國國家畫廊（The national Gallery）？只有一天的時間，我只能去一個地方，倫敦，還是牛津？舍了哪個都遺憾，非常遺憾。

18日晚，我突然發現解決辦法了，兩個都去。因為20日那天沒有我的講座。我去跟牧師他們說一下，20日的聚會我就不參加了。

太高興了，終於兩全其美。

第二天一大早，我正吃着美味的英國鹹魚，先是Jimmy弟兄，後是葉俊文牧師都來跟我說，有些（後來才知道，五六位）兄弟姐妹，很喜歡聽你的講道，但他們得上班，這幾天不能來，只能在星期四來這裡。這樣，就把你和葉牧師的講道調換一下，你的最後一講，就安排在星期四上午。

我傻眼了。

他們問我可以嗎？

我沒有說No的餘地。

十字架啊！我星期四對兄弟姐妹說，每個人要背的十字架是不同的。不要在你沒有面對的試探面前誇口，每個人的試探是不同的，要誇口，就誇口自己的軟弱，誇口主耶穌無盡的恩典。

星期四上午十一點半，結束了最後一講後，我立即走人，連午飯也不吃了。陳彼得弟兄送我到彌爾頓凱恩斯（Milton Keynes）火車站，往返車票20英鎊，還包括倫敦市內交通費。將近兩點上火車，然後，下車，乘地鐵，五六站地後到站。出站台不到兩百米，國家畫廊就在眼前。

太激動了。

還免費。這可是全世界最著名的第四大博物館。

租了一個講解器，中文講解，上面介紹了40幅名畫，按圖索驥，看一幅，我畫上一個標記，看了整整35幅。

直奔第45展室，看梵高的《向日葵》，這是國家畫廊的鎮館之寶，世界上最偉的畫作之一。

我站在了梵高的向日葵前：黃色的大花瓶中，插滿了向日葵，面向四面八方，花瓣在凋謝，但一粒粒葵花籽，果實飽滿，充實，正孕育着火山般的力量，要突破葵花籽的堅殼。生命在生長，一粒葵花籽就孕育着一個生命。

絢麗的黃色在流動旋轉之中，一朵葵花就是一個太陽，飽滿的厚重的太陽。

輝煌燦爛的的黃色，色彩之光，顏料在生成，一層層地堆積，一點點地跳躍，梵高在這朵花上塗抹一條，在那朵花上點彩一處，平平的畫布，金黃色的大山小山起伏，金黃色的大潮微波翻滾蕩漾，金黃色的小島在寧靜的光中歌唱，生命之光匯成了金黃色的色彩之河，它一瀉千里，奔流不息。

一個個葵花籽緊緊地靠在一起，走到最前面看它們，粒粒不同，或明或暗，或短或長，或粗或細，或凹或凸；隨着我一步步退後，葵花籽就漸漸就匯成了一體，粗拙有力，厚重單純，那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這千斤之重，就在一片淳樸的寧靜之中，寫出了天地和諧的大樂章。

梵高寫給高更的信中說：“親愛的朋友，畫出了柏遼茲，瓦格納的音樂所表現出的那些。。。。。。一種可以安慰受傷了的心靈的藝術！仍有一些人會感受到，就如同你我一般。”（1889年1月22日）

是的，梵高在世時就承認他是偉大的藝術家之一的加歇醫生說：“你的向日葵……它能醫治人們心靈上的陣痛……它能讓人們忘卻苦難和愉快……世世代代……因此你的生活是成功的……你是個成功的人。”

我的眼中充滿了淚水，梵高，我的兄弟，你知道，我的心也破碎了。但你的向日葵安慰了我。

梵高確信：“向日葵稱得上是我的東西。”

是的，自從上帝創造了萬物，向日葵朝着太陽開放，多少年過去了，多少代也過去了，多少的向日葵花開花落生生死死，但唯有梵高，用如米開朗基羅雕塑般的色彩畫出了向日葵，充滿了靈魂之激情的向日葵。梵高說，一個畫家就應該是一個畫畫的人，畫出他們眼中看到的事物，畫出那獨一無二的有特色的畫面，他的“目光能夠捕捉到極其美麗的事物”（1888年6月22日的信）。他自己正是這樣一個畫家，他捕捉了向日葵最美的靈魂，並把她繪為獨一無二的畫面，那是宇宙中從來沒有見過的奇美圖景。

向日葵，梵高的向日葵，這是生命的象徵，希望的標誌，激情的海洋。

梵高是在1888年畫下了這幅向日葵。那時，他為了迎接朋友高更的到來，畫了四幅《向日葵》，倫敦國家美術館展出的，是他自認為是“最好的一幅，”黃色的花瓶中插滿了向日葵。

他在8月21日寫給弟弟提奧的信中說：“現在我希望與高更共同生活在我們的畫室中，我想裝飾一下畫室。除了向日葵，什麼都不用。。。。。。如果我想執行這個想法就需要12個畫板。那樣所有的事物都會在藍色和黃色中和諧。每日清晨，太陽一升起我就開始畫畫，因為向日葵凋謝得很快，我要快速地抓住開花的全部。”

當高更到來後，曾讚揚這些向日葵說，對，這才是花!

梵高告訴弟弟提奧：“有一天，高更對我說,他看到一幅克洛德 莫奈畫插在一個精美的日本花瓶里的向日葵，覺得美極了；但是他更喜歡我畫的向日葵。我不同意他的意見，僅僅不認為我是軟弱的。。。。。。但是，如果在我四十歲時，能畫出一幅像高更口中的花卉圖那樣好的人物畫，那我就會站在任何人（不管是誰）的旁邊，在畫壇中占有一席之地。所以，要好好地幹下去。”（1888年11月23日。/《親愛的提奧》第403頁）

但他沒有活到那一天，他死時僅僅37歲。

梵高死後33年，在梵高的弟媳喬安娜多年的努力下，世人終於認識了梵高的畫，1923年，《向日葵》第一次借給英國展出。國家畫廊幾次請求購買下這幅畫，但都被喬安娜拒絕了。最後，英國以國家的名義，終於買下了這幅曠世名作，售價1325英鎊。1924年2月6日，《向日葵》在國家畫廊落戶，如今，它每年吸引了幾百萬人在它面前流連忘返。 

過了將近一百年，1987年3月30日，梵高自己複製的第一幅《向日葵》在佳士得拍賣行拍賣，以5百萬英鎊起拍，最後以2250萬英鎊售出，打破了至那時為止畫作拍賣的最高紀錄。

而梵高活着的時候，只賣出了一幅油畫——“紅色葡萄園”，售價， 400法郎。

我兩次回到了《向日葵》前，一再凝視着它，默想主耶穌的話：“我來是要叫人得生命，並且得的更豐盛。”什麼是更豐盛的生命？那就是帶着來自上主之光的生命，帶着生命全部色彩的生命，獨一無二的生命。

《向日葵》在訴說着這豐盛的生命。

這是用色彩寫就的生命之詩。

1888年，梵高來到了法國南部的小鎮阿爾，他一再驚嘆，這裡太美麗了。他生活在一個色彩的世界中，他看到了人們沒有看到的色彩，他要畫出從來沒有人畫出的色彩。

1888年，梵高來到了法國南部的小鎮阿爾，他一再驚嘆，這裡太美麗了。他生活在一個色彩的世界中，他看到了人們沒有看到的色彩，他要畫出從來沒有人畫出的色彩。

他在寫給妹妹威廉明娜的信中說：“在謠言四起的時候，蒙提切利畫下了南方的一切，所有的黃色，所有的橘色，所有的硫磺色。大多數的畫家，因為他們自己沒有身處色彩的世界中，所以他們不使用那些色彩。對那些畫下他們所沒見過的色彩的畫家，他們並認為是瘋了。”（1888年8月27日）

拒絕讓自己生活在色彩的世界中，這是我們的悲哀。也許，吸引我們心靈的，只有金幣的色彩，權力的光環，還有什麼呢？

美國20世紀藝術家佐治亞·歐姬芙（Georgia O’Keeffe）有句名言：“我發現可以用色彩和形狀來說話，藉以傳達那些用文字或是任何其他方式都無法表達的東西。”

梵高就是要用顏色來說話，他說，顏色不是要達到局部的真實，而是要啟示某種激情。

或者說，啟示自我。

他說：“為了更有力地表現自我，我在色彩的運用上更為隨心所欲。”“在越是成為一個醜陋，年老，卑下，多病，可憐的人的時候，我越想創造出令人驚異的，相宜的，燦爛的色彩。”（1888年9月9日）

梵高是用色彩來作詩。他在寫給妹妹的信中說：“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夠理解，一個人可以通過色彩來作詩，就好像你可以在音樂中尋到安慰。”（1888年11月16日）這是大衛之詩吧：“耶和華啊！我從深處想你求告。主啊！求你聽我的聲音，願你側耳聽我懇求的聲音。”（第130首）“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

但這色彩之詩，色彩之旋律都基於真實，自然。梵高說：“我從不憑記憶作畫。。我不會無情地背叛自然。。。我正在順利地認識大自然。我誇張，有時甚至改變基調；儘管如此，我並未對整幅畫做虛假的捏造，恰恰相反，事實上我已經完全發現了它，它無非是必須經過整理而已。”（1888年10月7日）

在色彩上，梵高對自然“整理”了什麼？他說，立體感。

梵高的名言：“真正的畫作是由顏色來尋求立體感的。”（1888年8月）

古希臘哲人說，萬物皆流。在梵高的畫中，一切的色彩都在流動，都在旋轉，都在跳躍。顏色在舞蹈，顏色在歌唱，顏色在吟詩，顏色在讚美，讚美那創造了天地萬物的造物主。

梵高的顏色是活生生的生命。它是千川萬壑凸凹起伏，它是五湖四海波浪奔涌，它是萬里長空雲起雲落，它是百花齊放，它是百鳥齊鳴，它是萬籟寂靜，它是心靈安寧。。。。。一切都在孕育，一切都在生成，一切都在和諧，帶着風雨雷電，帶着悲喜交加，帶着完整與破碎，帶着黑暗和光明，帶着躁動和安寧，帶着一切，生命的一切，這就是梵高用顏色塑造的立體感。一個個充滿了活力與希望的心靈，一個個帶着殘缺和陰暗的美麗世界，悲傷中的喜樂，躁動內的安寧。

一幅畫就是一個心靈。

一幅畫就是一個世界。

“我堅信我最終會繪畫出豐盛的，壯麗的自然界風貌。我們需要愉快，高興，希望和愛。”（1888年9月9日）這一切的源頭，來自耶穌基督的愛。1888年，梵高在寫給摯友本那的信中說：“你讀聖經是件好事。。。。。。聖經就是講基督，因為整個舊約就是把人帶到這個高峰。。。。。。唯有基督（而不是其他的賢者）肯定了永生，肯定了時間的永恆，死亡的空虛，以及安寧與投身對人生的必要性。這位基督曾在世上安寧地活着，他比一切的藝術家都偉大，他不用粘土，不用調色板，而是用活生生的血肉之軀作材料。”（轉引自臨風的翻譯）

1889年8月，梵高說：“我打算畫上半打的《向日葵》來裝飾我的畫室，讓純淨的或調和的鉻黃，在各種不同的背景上，在各種程度的藍色底子上，從最淡的維羅內塞的藍色到最高級的藍色，閃閃發光；我要給這些畫配上最精緻的塗成橙黃色的畫框，就像哥特式教堂里的彩繪玻璃一樣。”

他說：“我打算畫12棵向日葵，成為一首藍色和黃色的交響樂。”12，一個奇妙的數字，耶穌的門徒，就是12個。梵高甚至為自己在比爾家買了12包把椅子。他畫出了12株向日葵，他畫出了14株向日葵，除了耶穌的12個門徒外，他加上了兩個，一個是他自己，一個是他最親愛的弟弟提奧。

梵高就是向日葵。

論是12個還是14個向日葵，都是一樣的，每一個，都是一個美好的生命，豐盛的生命。那些立體的色彩之流，洋溢着梵高發自內心的敬畏上帝的神聖情感。

在創作《向日葵》期間，梵高曾經如何評論美國詩人惠特曼的偉大詩篇：“他看到了未來，甚至是當前的一個健康的，關愛的，強健的，真誠的世界，有友情，有工作。在這個星光閃爍的蒼穹之下，畢竟有一些事物只能依靠上帝的力量才會在現實之上永垂不朽。他的詩會讓你露出笑容，所有的詩都是如此的坦誠，純潔，會讓你深入其境。”（1888年8月27日）

是的，親愛的梵高，你說的對，你的《向日葵》就是在這星光閃爍的蒼穹之下永垂不朽的豐碑。

面對着《向日葵》，梵高，我看到了你燦爛的笑容，我也笑了。

201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