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唱這些的不是中國大媽就是大爺了                                                                                                                                       學德Fan 2021-08-10 

像我這樣只有三音或者四音並且唱歌總是不着調的人，居然小小年紀沒上戲校就會唱京劇了，這不能不說是G命樣板戲大普及的偉大成就。當然啦，我還是天資太差，我們胡同有的小小孩才五六歲，就已經無師自通了好幾個唱段。當然，這要歸功於她們家裡有收音機也就是戲匣子，而我們家只有小喇叭。

我是從十一歲開始會唱戲的，那年又G命了，是無產階級的，是文化的。是破除了舊文化又立起來了新文化。樣板戲就是新文化的樣板，旗手親手抓出來後又高高舉起來的。

樣板戲最初是八個。那時候廣東話還不流行，不然，八、發，多好的數字。後來翻倍了，十六個樣板，雙倍的發。

從那年起，收音機里幾乎天天播放革命樣板戲，要是有電視的話，估計就該每天都演了。但我沒看過電視，我們劉家大院裡也沒有一家有電視。其實，我們家連收音機（四大件之一）也沒有。但“四清”運動之後，為了教育農民，上面撥款，每一家都安了一個小喇叭，我們家的安在裡屋的門框子上，左上角。一到六點半，生產大隊控制的小喇叭就開始廣播了。第一首歌：“東方紅”。我媽最關心的是天氣預報，這可以看作階級覺悟不高的表現。

我就是跟着小喇叭里學會了唱樣板戲，這些戲前後播了將近十年，我就是不想會也幾乎沒有可能了。一開始的八個最樣板，有《紅燈記》、《沙家浜》、《智取威虎山》、《奇襲白虎團》，等等，後來還有《杜鵑山》、《鋼琴伴唱紅燈記》，等等。好神奇啊，那麼大個黑傢伙，居然發出了那麼多的聲音。

我爸有一點跟不上時代的步伐也就是腳步，他看不慣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說：“怎麼不好好走道，用腳尖走，誰見過這麼走道的？”但我爸還是懂得分寸的，他這話是私下裡說的，我也沒有大義滅親舉報他的言論，因為這只能屬於“落後言論”，不是“反動言論”。

我上學了，小學四年級了，思想要求進步，並且，積極地要求進步，上面說什麼，我就聽什麼。

上面說了，要（聽）看樣板戲，學樣板戲，唱樣板戲，演樣板戲。

除了演之外，我都照辦了。不是我不想演，是因為我沒有被選進我們鳳城一中“MZD思想文藝宣傳隊”，這個隊在我們文廟前的大殿上演了《白毛女》，張麗扮喜兒，朱金梁老師扮演喜兒她爹，要給喜兒扎頭繩，紅色的繩子。

他們演完後，我熱烈鼓掌。但有點遺憾，就連群眾演員也沒有我，宣傳隊裡有好幾個群眾。後來，那個大殿被拆掉了，他們就再也演不成了，這對我也是一點點的安慰。

夢想過，樣板戲要是能合唱就好了，但不行，最多只能對唱，不能合唱。弄了這麼多獨唱的唱段，是不是有個人主義的嫌疑啊，我不敢多想。幸好，我們也合唱了許多歌——“語錄歌”，起個頭：“一、二、唱”！就唱了。

聽了唱了十年的戲，漸漸地，戲裡的思想塑造了我的思想。首先要分清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是G命的首要問題。樣板戲很形象化，生動具體，幫助我認清了敵人，從地主、資本家，到蔣介石、國民黨匪幫，還有國外的或從國外來的敵人，如日本鬼子、美帝和各國反動派，各國的也就是美國和日本。代表人物如下：座山雕、刁德一、胡傳魁、鳩山、南霸天、黃世仁和他媽。還有王連舉，他是一個叛徒。

用唱詞記住敵人比較方便、印象深刻，比如《沙家浜》裡最著名的唱段“智斗”，敵人之一：“刁德一到底有什麼鬼花樣”；敵人之二：（胡傳魁）“這草包倒是一堵擋風的牆”，這都是阿慶嫂說， 阿慶嫂是地下組織的人，組織說的話叫組織結論。

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了朋友是誰，準確地說，是我這個工人與貧農的後代明確了要效法什麼英雄。這就是楊子榮、少劍波、郭建光、大春和他的對象白毛女、吳清華，柯湘，她的更特殊的名字叫D代表，還有那本不是一家人卻成了一家人的三個人：李奶奶、李玉和、李鐵梅。

道理是一樣的，用台詞加上動作及其畫面，比較容易記住英雄。楊子榮拿鞭子那麼一甩，“穿林海跨雪原氣沖霄漢……”，太英雄了！吳清華把腿使勁往自己的後腦勺踢，這動作叫“倒踢紫金冠”，“打不死我就要跑”，又，“打不死的吳清華我還活在人間。”還有更厲害的，李鐵梅，脖子一梗，舉起紅燈，挺胸，收腹，眼睛放火：“祖祖輩輩打下去，打不盡財狼絕不下戰場！”……

還有郭建光：“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松”，太巍然屹立了。以至於我八一年去泰山時，到了泰山頂上還特意看看有沒有一青松，沒看到。看到了一個廟，廟裡有一個大石頭，一群人圍着石頭舉起了一根根細細的香。

那十年過去後，我基本上不再唱樣板戲了。不過，偶爾為之，比如，九十年代初期，我偶爾會哼哼《杜鵑山》中雷剛的唱段：“怒火燒，熱淚淌，我有罪，罪難償，九江水洗不盡悔恨悲傷，悲傷撕裂我胸膛！……”

有時候，朋友怕我太孤單，請我吃飯喝酒，作樂時逼着我也像他們一樣唱歌，獨唱，我百千萬不得已地只好唱起少年時熟悉的雷剛的另外一個唱段：“三起三落幾經風浪，有多少好弟兄血染疆場……”，唱着唱着悲從心頭起，那個就叫做“別有一份滋味在心頭。”

完成於2021.8.9窗外秋雨瀟瀟

攝於芝加哥植物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