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劍橋，鄺兄就告訴我，星期六上午，他要領我去看班揚紀念館。班揚紀念館坐落在Bedford，離劍橋有三十多英里，離班揚的老家（Elstow）不過兩英里。開車不久就來到了Bedford，一個小城，街上沒什麼人，像天氣一樣，挺冷清的。班揚紀念館就在一個老教堂的旁邊，那個老教堂是灰色的，後面是墓地，墓碑是白色。

（紀念館與教堂之間的小花園）

約翰•班揚(John Bunyan) 是《天路歷程》(The Pilgrim’s Progress)一書的作者。《天路歷程》是名著中的名著，自1678年問世以來，已經被翻譯成了二百多種文字，是閱讀人數僅次於《聖經》的基督教名著。紀念館中收集了《天路歷程》許多不同的譯本，我看到，僅僅是中文的翻譯本，就有好幾種。我告訴館裡的工作人員，大陸出版了最新的翻譯本，是我的朋友王漢川翻譯的。真的啊！他大喜。我說，回美國後，我會打電話給王，讓他寄來新的中文譯本。

展覽館是一座小樓，兩層。對面也是一座老教堂。

展覽館不收門票，自願捐獻。兩個70來歲的老人在小櫃檯前站着，櫃檯里擺着一些要出售的紀念品。一本20多頁彩色的小書放在最顯眼的地方，標價，3英鎊。我說，鄺兄，我想買一本，但對不起了，我沒英鎊，只有請你掏錢了。

一位老人問我來自哪裡，我告訴他我是中國人，並說，基督教在中國發展很快。老人說，感謝上帝，太好了。他又說了一句，真盼望他回來。他是誰？我一邊上樓一邊想，看來，老人說的是班揚。

展覽館的主要展地是在二樓，地方也就四五個房間那麼大，迎面，是一個真人大小的班揚塑像，我看了一會兒塑像，怎麼看，怎麼覺得班揚像一個老農民，就是頭髮有點長，披到肩膀上了。班揚1628年出生在一個窮人家，他是一個窮小子，文化也不高，據說，一生除了聖經之外，只讀了五本書，但他卻寫出了世界名著，《天路歷程》被後人譽為“最有永恆意義的百科全書”。

在一個櫥窗里，放着一本《天路歷程》最老的版本，是它的第三版，紙張都發黃了，封面上印了許多字，在天路歷程兩個英文大字下，又有四行字：從 這個世界 到 將要來到的那個世界。再下面，還有十來行大大小小的字，在碎邊上，印着出版日期，1679年，其中的6 字，已經模糊了。

（教會記事本 開始於1656年）

《天路歷程》被稱為“人生地圖”，寫的是信仰之旅。

牆角，有一個小屋子，沒有門，黑乎乎的，我進去後，嚇了一小跳，一個聲音突然響起，說我是班揚，一個囚犯。。。。。。原來，這裡是仿製班揚當年被囚禁的牢房，一個斗室，一個書桌，一把椅子，沒有床，石板地上鋪着乾草，椅子上坐着班揚，班揚拿着鵝毛筆，在燭光下寫作。

（當年囚禁班揚的牢門 ）

班揚一生前後坐了兩次牢，第一次12年，從1660年開始，第2次是1677年，被關了幾個月。就是在牢房中，班揚寫出了一部世界名著。

有意思，英國居然允許犯人在牢房中讀書，寫作。當然，還允許他讀聖經。我知道，在有的國家中，要是發現囚犯在牢房重讀聖經，禱告，那是要加刑的。

班揚是因為信仰而坐牢的。法庭對班揚的判決是：“約翰•班揚，裴得福郡人，是一個……的勞工，自從……年以來，他故意不上教堂（指的是國教教會），不聽道，卻主持數個非法的秘密聚會，擾亂民心，違反了國王陛下的法律。”

1653年，班揚25歲那年，他加入了一間非國教的教會，即“持異見者”教會。因為他反對當時英國的政教合一，反對政府控制教會。他像路德一樣主張，基督徒信仰的根據是聖經，教會是獨立的，不應該受政府領導。1660年的一天，當班揚正在一家農場布道時，警察把他逮捕了，罪名是“無執照布道”。那時候，一個傳道人能不能講道，得英國政府說了算，接受政府領導的，政府給你發個布道許可證。不接受的，對不起，“秘密聚會”，“非法傳教”，罪名有的是，隨便摁上一個給你，抓！判刑，關起來！

當然了，班揚也有路，向政府認罪，放棄信仰，就沒事了，至少可以減刑。但他，寧肯把牢底坐穿也決不放棄信仰。班揚像許多基督徒一樣宣告，我不認罪，因為我沒有犯罪，我是因為信仰而坐牢。

“我們是為了信仰”，這是許多華人基督徒都熟悉的一句名言，一段歷史。

班揚被關進監牢後，他所帶領的教會立即轉入地下，成為家庭教會，在家中，他們繼續堅持信仰，秘密聚會，學聖經，傳福音。

在關進牢房前，班揚已經遭到三次沉重打擊，先是婚後生下的女兒竟然是一個盲女，接着，他的髮妻於1658年逝世，緊接着他再婚不久就被捕，他在獄中寫到：“我發現自己疾病纏身，站立不穩。我被迫離妻別子，在這個地方忍受骨肉分離之苦。這一切痛苦不僅是緣於我對世俗享樂的貪愛，而且因為我想到如果我被迫與我可憐的家人分離，他們可能遭遇到的艱難、困苦和匱乏。我那可憐的失明的女兒瑪麗，她尤其令我牽掛。唉，一想到我的瑪麗所要忍受的，我就心如刀絞。可憐的孩子，你在這個世上會遇到怎樣的苦難啊！你會被鞭打，不得不乞討，忍飢挨餓，衣不蔽體，還有千千萬萬無法想像得到的災難。我是不能見到你們，但願這風兒能把我的思念吹到你們心裡。哦，我也要提醒自己，要把你們都交在神的手裡。可是離開你們實在讓我痛心。”

儘管苦難一個接着一個，但班揚在牢房中寫的第一本書，題目竟然是《無盡的恩典》。

班揚留下的遺物不多，其實，他在世的時候所擁有的東西也不多。有一把小提琴，是班揚親手製作的，還刻上了他的名字。還有一張紙，13個人簽名，告密信，大概是檢舉班揚又非法傳教了！由此，導致了班揚的第二次被捕。還有展品是一扇門，中間一個長方形的小窗戶，上面隔了一個個鐵條，這就是當年的牢門，褐色的，陰沉，深重。還有一個是當年他們教會的簽字本，說是班揚的名字也簽在上面。有一個講桌，班揚講道就站在那後面，我上去站了一會兒，沒有什麼特殊感覺。怎麼回事？一想，原來我還不知道原物還是仿造品。

出來博物館後想，其實，只要把《天路歷程》這一本書擺在那裡，就足以震撼人心了。

走出紀念館，繞過一個小花園，就到了班揚的教會。不用說了，這教堂自然是幾經風霜。教堂的大門大開，左邊的門露出5塊銅版畫，右邊的門也露出5塊銅版畫，畫上刻的都是天路歷程的故事，每一個故事下面有一行字，取自天路歷程。這兩扇門，是一個貴族於1876年捐獻給教堂的。

教堂里，最有特色的兩邊各有四塊彩色玻璃，上面繪畫的也是天路歷程的故事，第一幅彩繪就是班揚坐在牢房中寫《天路歷程》，有一幅是傳道人給一個身負重擔的基督徒指路，那個基督徒的面容正是班揚。還有一幅令人印象深刻的，基督徒跪在十字架腳下，他肩負的重擔脫落了，從他的肩上落到了墳墓。在《天路歷程》中，這段話是：“我在夢中看見基督徒一遇到十字架，他的重擔便從雙肩鬆脫，滑開背脊，向下滾去，一直滾到墓口，忽地，又滾進去，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走出教堂，我們來到大街上，拐了一個彎，看到了一個大市場，人擠人。再往前走一段路，來到了天鵝旅店。天鵝旅店最著名的地方，是那個一進門就能夠看到的樓梯，深紫色的，被摸的發亮。當年，某位要員來此，班揚的妻子為了替自己的丈夫伸冤，曾經爬走過這段樓梯去見官人。但一點用處也沒有。 

福兮，禍兮？

天鵝旅店面對這一條河，河面上有一隻只天鵝在悠閒地晃着，劃划艇卻急速前進，不論是單人，還是四人，拼着命就為了一個字：快！

我默默地看天鵝，天鵝無語，只有一片潔白。十多分鐘後，一隻白天鵝突然飛起來，水面上，分出兩行清波，一道白影，如夢，送來微微的水聲。

2007-10-8，於英國魯頓  

17-19日修改於美國芝加哥

2017-8-2，凌晨修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