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方位批判中醫是當務之急

　　塗建華

　　張功耀教授廢除中醫的官方地位、讓中醫退出國家醫療體制回到民間的觀點，
反映出科技哲學界對中國傳統文化和技術的深刻反思，它的基本觀點和學術努力
都是有益的。但廢黜中醫的提法，雖然很響亮，實不可行。我認為，當務之急不
是倉促提出廢黜中醫的口號，而是對中醫的否定性研究，全方位批判中醫。理由
如下。

　　一、中醫的存留是不以人的意識為轉移的

　　中醫是一個歷史形態，它的存留是歷史的，是不以人的意識為轉移的。任何
意識形態或物質形態的文化產品，其存廢都有複雜的社會歷史原因。人力對中醫
的存廢有一定的作用，但不是唯一的甚至不是決定性的。這樣的問題在民國的廢
黜中醫事件中已經證明了一次。或者我們開闊視野，看其他的文化產品如宗教。
中醫和宗教是有可比性的。中醫中的部分，本身就有信仰的性質，信仰療法，是
中醫中的一個類別。我們說中醫不是科學，立即就有人反對，於是我們必須在這
個判斷句前加很多的修飾，說中醫不是實驗科學不是現代科學而是經驗的產物再
多只能說它是經驗科學。宗教是科學嗎？雖然也是個問題，現在很多種宗教就稱
自己是科學，甚至還有以“科學”命名的“教”，但宗教的非科學甚至反科學性，
在主流意識里是有共識的。現在的問題是，連宗教都不能退出歷史舞台回到民間，
更罔論中醫。或者說，宗教已經退歸了民間，從政教分離的時代開始就已經是這
樣了。但我們不能因為政府沒有辦宗教就說它是民間的，你現在看宗教人士的政
治地位、宗教經濟的興旺發達，就知道宗教的官方地位了。在一些宗教發達國家
宗教的官方地位更不用說了，布什到清華大學演講都在推銷他的基督教呢！國家
有中醫藥管理局，國家也有宗教事務局；中醫院在收治器質上的病人，寺廟教堂
也在收治精神上的病人。這些相類似。在中國，我們如果說宗教組織的存在比中
醫更無不妥的話，估計反對的人不會反對廢中醫的多，而現實的情況是，我們甚
至連宗教也廢不了。中醫的存廢是一個歷史的過程，現在我們的努力可以推動這
個進程，但若言廢黜中醫的條件已經成熟，則還缺乏說服力。

　　二、廢黜中醫證據不足

　　中醫是一種有意無意的欺騙，這一點也不錯。中醫在理論上是龐雜的，在實
際上是利害共存的。而我們廢除中醫的理論依據是不充分的。我們批判中醫，因
為它不科學，因為它有害，但我們還沒有充分的理由要求以政府的力量廢黜中醫。

　　首先，不科學不是廢黜的唯一理由，甚至還不是主要理由。因為一個事物的
存在——甚至是官方意義的存在，不是以科學與否為標準的。文學藝術也不是科
學的，你就沒有廢它。祭奠先人不僅不是科學的行為而且無疑是巫術，但這些年
祭奠始祖和聖人的工作搞得越來約火，且不僅限於民間。

　　其次，中醫的不科學性、有害性，我們還沒有充分的證據。我們要從理論和
實踐兩個領域否認它，還有許多的工作要做。我們現在所有的，還只是零碎的中
醫批評，缺乏系統的批評；我們說中醫的實踐是有害的，我們同樣沒有統計的依
據，甚至樣品較多的抽樣統計都沒有。

　　誰主張誰舉證，我們要舉證。

　　例證是必要的，統計更是必須的。

　　中醫批判的研究有很大的難度。因為它才真正是一種民間的而不是官方的工
作。在我國，要使研究順利進行，必須有官方支持的研究機構和課題資助，中醫
批判性研究在這兩個方面都得不到支持。相反，中醫藥的肯定性研究組織和研究
課題，倒是獲得了官方的和民間的大力支持。這樣的力量對比下，中醫藥批判要
出成果，談何容易！民間的支持，也很困難。現在民間——比如企業——支持反
對中醫藥，那些生產新藥推銷新療法的不會做，甚至連希望打壓中醫的西醫，也
不願意這樣明目張胆地支持批判中醫，因為它害怕因此獲得一個非正當競爭或商
業道德問題的指控。

　　研究中醫藥的弊端以便獲得廢醫證據雖然艱難，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一
是寄希望於西醫——也就是現代醫學——的發展，使中西醫力量對比發生逐步走
向科學的變化。在這一點上，歷史的情況正是這樣。民國廢醫案遭遇中醫界的反
撲而流產後，中醫就開始了中西結合的改革。說是改革，其實就是引入西醫成就。
幾十年中西結合的結果，就是中醫已經式微，中醫只是在信仰者的支持下艱難存
在或者在中西結合的幌子下名中實西地掛羊頭賣狗肉似的頑強支撐。

　　研究中醫藥的弊端以便獲得廢醫證據的第二個途徑，就是寄希望於一批自覺
的科學研究工作者。這些工作者包括科學家、哲學家和醫療工作者，醫療工作者
又需要西醫和中醫兩個分學科的實際工作者，其中，中醫藥從業人員從內部的揭
批是最難得也是最重要的。缺乏外力支持的研究是需要真正的科學精神的，他要
求研究者追求真理、崇尚科學、淡薄名利、自我犧牲。現在廢醫簽名者和廢醫主
張者，大多已經具備了這種精神。我現在突發奇想，是否成立一個這樣的學會、
也就是研究機構來進行這項工作。官方的不行，來民間的；嚴密的組織難於獲得
民政部門的批准，我們來鬆散的。比如，成立一個網絡廢醫研究會。光有一個張
功耀不行，只要一些零散的成果不行，在網絡上打嘴巴仗也不會最終解決問題，
要做實實在在的工作。做得好的話，可以有哲學小組、醫學小組、歷史學小組和
社會學小組等。這個組織不結社、不聚會、不涉政治，不圖名利，專事研究。當
然，這是一個思路。就是說，中醫藥的廢除性研究，還任重道遠，有賴於一代甚
至幾代人的學術貢獻。

　　三、必須警惕中醫的民間性廢退有更大的危害

　　我們不要以為退居民間了，中醫藥就會利國利民了。現實的例證是，我們現
在連巫醫都沒有管理好。你到鄉村去調查，有名的巫醫，不會比鄉長少。基本上
幾十公里範圍內（大約相當於病患者一天往返的距離），就有一個巫醫。而巫術
從業人員的數量，絕對比鄉村幹部的數量大，其收入也比鄉村幹部高。去年底開
始，我到巫師趙群學家鄉貴州遵義實地調查獲得的認識是，民間巫術信仰的情況
比我們想象的要嚴重得多，其程度甚至到了許多知識分子和高官都崇拜的地步，
而且現在還沒有根本好轉，更沒有廢黜的跡象。如果我們現在把中醫廢黜，讓它
退歸民間，這股力量與民間巫術結合，其力量之大，是我們怎麼設想都不過分的。
所以，僅僅從社會學意義上講，中醫退居民間，未必有良好的社會效果。有時，
缺乏約束的民間的中醫信仰比得到政府規範的中醫實體危害更大。當然，民間的
不一定就是無規範的，但我們要充分認識到對民間信仰進行規範和管理的難度。

　　我想到一個新名詞，就是病態和諧。我認為和諧有健康的和諧，也有病態的
和諧。病態的和諧是非科學的不健康的有害的，但病態和諧有它存在的理由。哪
些和諧是病態和諧？科學和迷信的和諧、警匪和諧、富豪和平民的共存、主人與
保姆的和諧、正義和邪惡在一定條件下的平衡，等等，都是。北京市的城管力度
不可謂不大，但你到北京街頭看，那裡臨街的公共設施上同樣有做假證的出售假
冒偽劣的“牛皮癬”，上面聯繫電話清清楚楚，你說市管就找不到他們嗎？現存
的法律法規也有，就治不了他們嗎？為什麼還會有？因為這中間有複雜的原因，
說到底，就是牛皮癬的存在有它的理由，就像取締牛皮癬有理由一樣。貼牛皮癬
和治理牛皮癬這對矛盾，在張貼和反張貼的鬥爭中，達成了臨時的——雖然是病
態的——卻是現實的和諧。

　　中醫和西醫的共存，是一種病態的和諧，卻也是現實的和諧。

　　四、辨證認識中西醫。

　　不要以為中醫有問題就一棍子打死它。中醫是經驗的產物。經驗是不完全歸
納的結果，我們不能確定這樣的經驗的可靠性但我們也不能確定它就是完全不可
靠的。所以，我們只有認真研究、以儘可能多的統計數據證明某一具體的中醫理
論不可靠的幾率大到了何種程度。同時，我們也只能期待科學對醫學有越來越大
的影響，最終造成中醫的廢退和醫學的進步。

　　中醫的廢退，也不是全軍覆沒似的慘敗，中醫中的合理成分，是可以與時俱
進的。至於哪些是合理成分，它的比例有多大，正是需要研究的。這個過程可以
叫做中醫的科學化過程。中醫中的經驗成分，是我們應該從科學的和哲學的角度
認真研究的，正是經驗的存在，口口相傳的力量，才使中醫擁有大量的信賴者
（或者叫信仰者），反對一個信者甚眾的技藝就是犯眾怒的問題，我們要積蓄盡
可能大的力量，認真對待。

　　同樣道理，西醫的問題，也不要因為廢中醫的呼籲而忽視。西醫也有歷史的
局限和現實的缺陷，西醫同樣有巫術的淵源，不獨中醫如此。

　　五、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批判中醫。

　　從理論上、實踐上批判中醫，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任務。當然，我們現在做的，
正是這樣的工作，我只是提示大家，學人的職責是什麼？就是向決策者提供科學
結論。至於廢用問題，是我們可以要求的卻不是可以左右的。目前談論中醫的弊
端，主要在於它的不科學性、欺騙性。而中醫的商業組織和正當的從業者的存在，
可以使這樣的弊端在良好的環境裡發揮到極至，這是一個問題。但我們是否注意
到，中醫、氣功和瑜伽，這些被認為是東方神秘主義的三大品牌，在世界各地的
危害都是不可小覷的。而它們在世界各地發揮作用時，是很難獲得官方支持的。
作為民間信仰的中醫，危害同樣巨大。所以，學人的一個重要職責，就是真正弄
清中醫作為信仰時它的作用機制。

　　六、結論

　　要之：我們的當務之急是批判中醫。漠視中醫之害不是科學的態度，輕易言
廢也不是嚴謹的作風。批判中醫應該注意以下方向：對中醫學理的科學批判；對
中醫技藝的實證批判；對中醫信仰的哲學批判；對中醫現象的社會學研究。就算
中醫的死亡是不可逆轉的，但由誰來宣布並立即執行的期望也是不切實際的。

　　學人的努力可以促進醫學的進步，全方位進行中醫的否定性研究，批判中醫。
這是我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