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十日內觀
文/空因

大概是七、八年前吧，我和先生去參加了卑詩省的內觀進修（Vipassana）十日課程。內觀是一個印度禪修的古老法門，老師為葛印卡。葛印卡老師既然住在緬甸，學生做內觀的時候，一般就是他的助理在做臨場指導了。所謂指導，也沒有多少，因為絕大多數時間，學生們不過是一邊聽葛印卡老師的CD開示一邊靜坐。

內觀中心在一座遠離塵囂的高山上，周圍樹木鬱鬱蔥蔥，很幽靜美麗。我們半路上還將一個西人朋友莫尼卡捎上了車 – 她也是跟我們去同一個地方。儘管初次相逢，莫尼卡似乎跟我們很投緣，上山的路上，她興致很高，一直說笑個不停。

在修煉中心，除了內觀的學友和義工們，你不會看見任何別的人的。男女學生不能同住，所以我和先生一到中心，就被牛郎織女分在兩個不同的建築物內。我跟莫尼卡也被分在了不同的寢室里。我住的小房間裡一共有四個人，除我之外，其他的都是西人。雖然空間很小，但因為這十天禁語，我們也沒有打過招呼，不知她們是何許人也。

我們每天必須四點起床，晚上最遲十點休息。整整十天，除了不許講話，也不許做手勢或者用眼睛跟人對視。當然更不許有手機、收音機什麼的了。對於這樣的禪修課程，我覺得禁語是相當必要的。你若有機會，將自己平常一天說的話錄音下來聽一聽，你就知道自己總在講多少廢話了。廢話講得太多，哪裡還會去觀察自己的內心深處呢？

每天唯一的休閒就是到外面的山地上做冥思、靜走。靜走的時候，頭也最好不要抬，不然就可能不小心接觸到其他人的目光了。果然，第三天，我在外面靜走時，突然一抬頭就碰到了莫尼卡，她也正好抬頭看我。我是無意的，她卻是有意的– 她漂亮的藍眼睛默默地可憐楚楚地看着我，裡面充滿了淚水。她的嘴唇翕動了一下，似乎迫切地想跟我說什麼。周圍沒有其他人，要說幾句話應是不會引人注意的。我的腳幾乎就要朝她走過去了，可是最後我還是忍住了
– 我們既然來了這個中心，就應該遵循它的規矩。我眼睜睜看着莫尼卡孤獨的身影走遠了，心裡不禁升起淡淡的感傷。十天解禁後，我才知道她當天就離開中心下山了。據指導老師說，這樣嚴格封閉的生活讓我的朋友幾乎精神崩潰、不得已而半途放棄了課程。從此我再也沒有看見過莫尼卡。我的心中卻總有些惦記她。我也總記得她臨別時那哀怨的一眼。唉，難怪內觀中心不許學友用目光對視– 的確眼睛有時候講的話比嘴巴還多！

每天長達數小時靜坐，餐餐都是素食（晚餐只有水果而已）、絕對不能跟外界有任何接觸、長時間不說話、強迫面對自己、戰勝孤獨…… 這些對於我來說，都還好，畢竟，我在家裡也常常這樣做的。但有一點卻苦了我：不許看書，不許寫字（想想十天不用電腦你會有什麼感覺？）我覺得這是最感煎熬的部分……

另外我心裡也多少有些牽掛先生：不知道他的感覺怎麼樣？他平常在家，幾乎天天都要去游泳、健身的，現在在這裡，不准做任何健身活動，而得每天做如此長時間的靜坐，是不是也感覺如坐針氈呢？我注意到，好多同學都在不停地捶腿拍肩，有的在唉聲嘆氣，有的雙目噙淚，不少人臉上露出度日如年的痛苦表情（我又不小心偷看別人的臉了！），有的靜坐時還呼呼睡着了……我暗暗思忖着：我的先生是不是也感到痛苦呢？我按照老師的指導，不停地觀察呼吸，試圖把紛亂的思想排除，將心念集中在固定的一點上。可是，要完全排除妄想是不可能的，我的功夫還差得太遠了…..

有一天晚上，半夜三更，大家都睡着了，突然間火警響了起來，將所有人都驚醒了。我們都很酷，在黑暗中爬起來，竟然都靜靜地坐着，誰也沒有說話，也沒有人尖叫，更沒有人奔走逃命。生活老師赤腳走進來，輕聲說，“大家請睡吧，警報器的電池完了所以它響了起來。沒事的。”虛驚一場，我們又躺回黑暗裡。我一直沒有再睡着，有些冷，另外4點鐘又得起床了。

第11日上午是最後一天，那個上午我們先聽了葛印卡老師的慈悲心法門。我聽得淚流滿面，感動不已。我注意到，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流淚。我相信這個講座必然有它極大的慈悲能量，因為它將大家的心都觸動了。聽完了這個課程，就可以允許講話了。我也終於可以與我的先生重逢了。我第一句話就問他感覺如何。他不停地含笑答，“好極了，簡直是脫胎換骨一樣。”我一直有些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

最後一天，好多人聚在一起，大家互相自我介紹，歡聲笑語響成一片。可是我的腦袋嗡嗡響，很有些不大適應這突然而來的各種聲音。至此我才知道，我們這一百來個人，幾乎都來自於世界各地。大部分來自於加拿大各個省份，也有不少來自美國、歐洲等地。其中還有一個17歲的英國來的小伙子。包括我，一共就兩個亞裔，另外一個女孩是台灣來的。除了我跟我先生，好像並沒有其他夫婦。大家紛紛談着這十天的感受，有痛苦的也有甜蜜的有失敗的也有成功的……。不論奮鬥的過程如何，大家最後都是勝利者。分手時，我們都像共患難的戰友們一樣含淚擁抱在了一起。所有人的臉上都掛着祥和、美麗的笑容。我的心感動極了。儘管我並不太了解他們，我也覺得相當依依不捨。

聽說現在大陸也有這樣的內觀中心了。這太難得了！如果你有機會，我建議你不妨去試一試。我相信，這短短的十天，很有可能改變你的整個一生。

願眾生快樂（May all beings be happ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