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幾件特別的事

雲南，我的出生地，我父母的出生地，我的家鄉。

與中國其它省區相比，雲南有一些比較特別的事。

雲南是中國少數民族種類最多的省份，有23個少數民族。說雲南有23個少數民族，不是說人口中有23個少數民族成份，而是說有23個土著少數民族，他們有自己獨特的語言服飾，聚居地和歷史文化傳統，在雲南那塊土地上生活居住長的幾千年，短的也是7 、8 百年。

雲南與三個國家接壤：老撾，緬甸，越南。在中國的各邊境省區中，也是接壤國家數量比較多的省區之一。

中華文化主要就是中原文化，中原文化有個向四周逐漸擴散的過程，雲南可以看作是中原文化向西南方向擴散的最末端。雲南歷史上建立過最著名的政權，是唐代的南詔和宋代的大理國，兩個政權都是雲南本土少數民族建立，高度獨立於中國中央王朝以外，與中央王朝只是臣服的關係，而不是直接的統治關係。

雖然地處西南邊陲， 但歷史上有幾次雲南發生的事，對中國全國政局發生過重大影響。

唐天寶戰爭

南詔是在唐王朝與吐蕃王朝的對抗狹縫中求生存， 在天寶戰爭中，南詔和吐蕃聯手在西洱河，兩次打敗分別以鮮于通和李宓為統帥的唐軍，殲滅唐軍二十多萬，震動了唐王朝的根基。唐代詩人杜甫，李白，白居易都在詩歌里描述過天寶戰爭，其中以白居易的《新豐折臂翁》描述得最為生動：

點得驅將何處去？

五月萬里雲南行。

聞道雲南有瀘水，

椒花落時瘴煙起；

大軍徒涉水如湯，

未過十人二三死。

村南村北哭聲哀，

兒別爺娘夫別妻；

皆云前後征蠻者，

千萬人行無一回。

天寶戰爭幾年之後就發生了安史之亂，中國歷史上最輝煌的唐帝國由此走向衰落。

元滅南宋

元滅南宋，很有意思，不是從北向南，過黃河長江，直取南宋都城臨安（今杭州），而是走了一個很艱險的戰略大迂迴路線：從西北寧夏入甘肅，翻越六盤山，由甘肅 入四川松潘， 從 川西北草原藏區南下，“乘革囊及皮筏以渡” 跨過金沙江進入雲南西北部麗江， 行經之地，縱橫萬里，多屬不毛，天塹布途。進入雲南後，元軍從麗江直逼洱海，一舉滅了大理國。掃平雲南後，元軍又分兵由四川，湖北，廣西幾路，其中主力順長江東下，進逼南京杭州，形成長達數萬里的大迂迴包圍圈，一舉滅了南宋。1978年剛到北京讀大學時，在學校圖書館讀到一篇軍事史研究的文章，就是把這個元滅南宋當作軍事史上一個精彩的戰略大迂迴案例來分析， 文章認為，元滅南宋的戰略曠古未有，忽必烈膽識過人。

元軍征討雲南是忽必烈親征。段氏大理國地方割據政權傳有22世共315年，雲南歷史上與中原王朝若即若離的局面，到忽必烈親征討平雲南才告結束，雲南自此歸入中央王朝的區劃與轄治直到現在。說起來很有意思：中國歷史上兩個由少數民族建立的王朝，元朝和清朝恰恰是對中國現有版圖貢獻極大的朝代。

清初吳三桂造反

吳三桂投降滿清引清兵入關後，成為滿清征服統一全中國的頭號戰將， 為滿清征服中國立下不小功勞。南明最後一個末代皇帝永曆帝，就是他從緬甸給抓回來處死在昆明篦子坡。吳三桂因為戰功赫赫， 被清王朝封為平西親王，設藩雲南並管轄貴州。

以後清王朝的撤藩之舉， 引起吳三桂不滿，他從雲南首先起兵， 另外兩藩廣東的尚可喜和福建的耿精忠跟着也起兵造反， 由此引發了三藩之亂， 成為清王朝統一中國之初，一次非常嚴重的統治危機。三藩之亂最終被平定，但它曾經攪動了大半個中國。

民國初年護國起義

民國初年1915年，當袁世凱背叛共和，宣布稱帝時，雲南在蔡鍔領導下在全國第一個宣布起義獨立。本來雲南反袁當時在全國來講是少數， 應該取守勢。但云南宣布起義後，主動發兵打廣西，打貴州，打四川，向袁世凱在當地的政權和武裝進攻，由此造成全國效應，各省紛紛宣布起義獨立，從而導致袁世凱稱帝以失敗告終。梁啓超當時把雲南敢於在全國向中央政權“打第一槍”的造反， 稱之為“以一隅抗天下”。

雲南還有一件特別的事， 49年共產黨建政後， 歷任第一把手兩個不得好死， 一個死得不好， 而且都是連續發生， 這在全國各省中，也是少見。

閻紅彥自殺

閻紅彥1955年受軍銜上將，陝北紅軍出身。雲南老一代幹部中普遍對閻評價較好，主要是三年困難時期， 雲南的政策沒有像四川的李井泉那樣左，餓死人的事件比較少。但是閻對文革前大講階級鬥爭發揮過推波助瀾的作用。陝北紅軍有兩大派系，一是劉志丹習仲勛高崗為首，另一派是謝子長為首。閻紅彥屬於謝子長山頭的。兩派歷史上就有殘酷的內鬥，49年奪取政權後，依然相互鬥來鬥去。60年代初導致習仲勛被打成反黨集團頭子的小說《劉志丹》事件， 就是閻紅彥向康生毛澤東揭發出來，老毛由此發表了“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 “利用小說反黨是一大發明”等著名語錄。

文革開始時，閻躲在昆明軍區的一個秘密軍事基地， 躲避造反派群眾的批鬥。陳伯達打電話找到他，這樣訓斥他：“你不要像老鼠一樣躲在洞裡，去見見革命群眾嘛！你的命就那麼值錢？你沒有了命我負責賠你一條命！我可以給立個字據，你不要膽小，不要養尊處優，當老爺當慣了，見不得風雨。斗個一次兩次就怕了？十次、八次也不怕！這就是中央的意見！” 陳伯達還說：“中央‘文化大革命’的決定寫得明明白白的嘛，你還怕出亂子？要依靠群眾自己解放自己，靠毛澤東思想領導。你這麼害怕群眾，難道要毛主席出來為你保命……”陳伯達說罷，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清晨，當造反派群眾趕到軍事基地抓閻去批鬥時，他已經吞服了幾十片安眠藥“眠爾通”而自殺。他當時58歲。閻紅彥臨死前，寫下了一張字條：“我是被陳伯達、江青逼死的。”

被陳伯達罵了那麼幾句就要自殺？不懂。

譚甫仁被暗殺

閻紅彥之後，文革中的雲南第一把手譚甫仁被暗殺最為驚悚震撼。共產黨的封疆大吏，在任上被暗殺，他是唯一一個。

譚甫仁是軍隊支左時，從工程兵政委的職位上派到雲南來。譚為廣東人， 1910年出生，1955年的中將。譚在雲南口碑極壞，搞劃線站隊，圍海造田， 對雲南人民的傷害，對自然環境的破壞，人人提起無不怨聲載道。事件發生時，我記得我在四川樂山外公家， 大舅剛從昆明來樂山。他說昆明全城戒嚴抓兇手， 譚甫仁居然在軍區大院家裡被暗殺了，一定是軍隊內部人幹的。

譚死得非常慘， 兇手半夜摸進他家， 先摸到樓上主臥殺了他老婆， 他與老婆分床睡， 住在樓上另一間臥室，聽見槍聲後，跑出房間下樓來到小院喊警衛員， 警衛員呼呼大睡根本不理他， 兇手從樓上追下來幾槍把他殺了，然後從容離開。最不可思議的事是， 當軍區保衛部長及其他人員聞訊來到譚家小院時，兩個警衛員還在呼呼睡覺。

為破此案動員了很大力量，一直破不了案，牽連關押了很多人，軍區保衛部長為此自殺。最後案件的偵破是依靠一個小孩子的回憶。兇手河南人， 南下幹部，軍區保衛部的一個副科長，清理階級隊伍時，因為歷史上當過還鄉團被抓出來關押。他心生怨恨要報復， 那天凌晨居然從軍區大院外一個關押處溜出來，摸進軍區大院，先去保衛部拿了槍支彈藥，再到軍區宿舍樓尋找姓陳的保衛科長報仇， 他走錯樓層，本來應該到2樓卻來到了3樓。一個睡眼朦朧的孩子被叫開門後，告訴兇手，找錯房間了，兇手根據那個孩子的說法，下到到2樓但是沒找到陳科長，才轉去譚輔仁家殺人。在全民動員清查兇手的調查中，這個孩子回憶起那天凌晨發生的這件敲錯門的事，而且孩子還記得他是某某某的爸爸。調查人員一聽， 這個某某某的爸爸當時應該在關押着啊，怎麼跑出來到了軍區大院， 由此才鎖定兇手。以後又發生非常荒唐的事，陳科長帶保衛科另一個幹事去抓兇手，兇手在被關房間裡聽到喊他出來， 知道事情不妙， 馬上從床上被窩裡摸出藏好的手槍，拿着槍出來打倒科長和幹事， 跑到關押處的院子裡自殺了。

周興非正常病亡

周興， 江西人， 1905年生。

譚被暗殺之後， 就是周興當第一把手。周興不是不得好死，而是死得不好。所謂死得不好，就是說，雖然不是死於非命，但也不是正常病故。

沙甸事件發生時， 周任沙甸前線指揮。他目睹了軍隊不小的傷亡， 包括那個被打死的副團長，以及隨後上千的平民被屠殺， 心中自知有很大責任， 在沙甸前線病倒， 三個月後病故。 我問過父親，周興是怎麼死的？父親說: “他着急啊，沙甸搞成這麼大一個亂子， 他着急驚嚇才會得病死掉。“ 1975年他過世時，正好70歲。

80年代時，有個留在北京工作的同學，被抽調到當時的中紀委工作，也是參加什麼巡視組。他那個巡視組還到了雲南。據他回來講， 他們到雲南後，時任雲南省委分管紀委工作的書記李啟明（陝西人，李克農女婿，1977年調到雲南工作）請他們巡視組吃飯，吃飯時李啟明神秘兮兮地對他們說：“雲南地方情況很複雜， 省委書記都不得好死， 有自殺有被暗殺，我們剛調到這裡工作時，晚上就發現有人在家外面監視我們，我們都很小心。” 我把此話講給父親， 父親說：“他神經病，疑神疑鬼， 不可能有人敢去監視他。譚甫仁也是被他們軍隊內部南下來的北方人暗殺的，和雲南地方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