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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勝今:我在專政的鐵拳下
送交者: 董勝今 2016年04月30日13:23:40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我在1957年的反右運動中中箭落馬,被處理勞動教養,從高校教師的職務上一跤跌落到階下囚的地位,是我人生中的一個痛苦轉折,其中甘苦,(何甘之有)只有自己心中明白。

當時我根本也不知道勞教究竟是怎麼回事。58411日早晨,當校警來到宿舍要(押)送我走時,我拿了漱洗用具和簡單的換洗衣服就要走,那校警平時和我是很熟的,倒沒有拿我當階級敵人看,說是老師,你還是多帶點衣物,怕回不來了呢。我心裡一驚, 才重新打點。及至送我到了轉運站,(聽聽這個名稱,)進了門之後,只聽見外面哐啷一聲,持槍的警衛把鐵門一關,接着又卡塔上了鎖,那聲音頗驚心動魄,這才意識到事情真正的嚴重性,知道自己現在已經不算個人(民)了。

我們是到得最早的,以後陸續重慶大學的, 西南師範學院的,西南農學院的,俄專的,重慶市委的,各機關的,還有部隊的,林林總總兩百多人都到齊了。市委宣傳部右派集團包括副部長王匡時,馬列主義教研室主任XX,西南工人報總編汪崗等都來了。我們最先到的編為第一組,任我為組長,汪崗付組長。分給我們組的有一個俄專的學生,他是被抬進來的,叫李登滸。這人家庭是富裕中農,他自己是真正的農民出身考上大學的,(不像後來所謂工農兵學員),手大腳大個子大,一付勞動農民的樣子。據介紹他的罪行是攻擊糧食統購統銷傷害了農民的利益,在鬥爭中他根本不認罪,對批判他的大字報見一張撕一張,而且不接受勞動教養。(當時勞動教養條例中明文規定如本人不願意接受勞動教養,可由家庭領回去教養,可是那時候誰也不願意脫離組織呀,)但他不同,所以學校對他強制執行,他被捆住抬上車,到這裡抬進了門後往地上一丟。他閉着眼睛誰也不理,只反覆說一句話:“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完全是農民的那種憨直的頑固勁,為此他挨了好幾槍托子。這個轉運站只有兩個公安幹部,對李登滸的工作交給了我們組上;好在汪崗口才極好,他到各工廠對工人作大報告最拿手,這次送來的有幾個工廠的壞分子,都是聽過他的報告的,所以這事主要讓他做。(當然我們明知道這是共產黨自己的政策自己不遵守,但現在人都已經在矮檐下了,每個人都還寄望於今後的所謂爭取回到人民隊伍的前途,也只有違心而為吧。)

我們這一批是被分配到四川省公安廳勞改局築路第二支隊,是要去修鐵路的;所有老弱和女(同志?)都送去沙坪農場,(後來才知道那裡才是最悲慘的地方。)第三天就要出發,而且我們是要沿着解放東路步行到菜園壩火車站。汪崗苦口婆心勸這位農民小老弟,無論如何你也要合作一次,你要我們把你抬到火車站我們也抬不動啊,好說歹說,算是他勉強願意照顧大家。轉瞬到了出發時刻,那兩扇鐵門一打開:好傢夥,外面不僅布滿荷槍實彈的大隊軍警,居然還袈起了機槍,一副殺氣騰騰如臨大敵的陣仗。天可憐見,我們這一隊手無寸鐵的文弱書生,值得你老共這樣大動干戈嗎?我想他除了要給我們一個下馬威之外,可能還想教育一下群眾;但是據我看(也不用偷眼)沿途圍觀的群眾,除了冷漠和好奇之外,不少卻是同情和憐憫的眼光。

這一出發,從此就開始了這個據說要從軀體到靈魂脫胎換骨改造的強迫過程,這個痛苦過程需要較多的筆墨,我這裡先把我們勞教的大概過程敘述一下。

我們這個築路支隊是個嚴格的工程單位;依照工程的先後,我們到雲南參加修建內(江)昆(明)路,到涼山彝族自治區參加修建成昆路,到旺蒼修廣旺路,再到灌縣修築眠江攔木壩,我學習的是石工和混凝土工。三年中我們隊220人死掉30多人,還算是比較幸運的。

三年多的艱苦勞動當中,大家最關心的是何時解除勞教何時摘帽的問題,因為當時的勞教根本沒有期限。可是不管大家怎麼拼命爭取,整整三年中只象徵性地給一個壞分子解除了勞教。當時整個社會上形勢那麼壞,我們勞教人員普遍失望,情緒低落已極。緊接着到了60年底61年初,全國的大躍進大饑荒的災難性的嚴重後果開始顯現,各地許多工業單位下馬,連勞改隊也不例外,我們這個勞教築路支隊居然也面臨下馬遣散的局面。在此情況下,大家盼望已久,一直拖着一直不解決的解除勞教問題也只好解決了,來了個統統解除勞教。

然而在宣布解除勞教的同時,還有個右派帽子的大問題;可是當時只有部分人被宣布摘掉了帽子,相當一部分人沒有摘帽,我屬於不摘帽之一。我雖然非常失望,但已經背後從他們勞教幹部口中的透露得知,公安內部有規定,不管你表現如何,凡直系親屬被鎮壓,或有直系親屬在海外的一律不摘帽。我在此範疇,回天無力,只有認命。

當局給我們的出路是:家在農村的一律回家,(他們好幸運),家在小城市的如果自己能夠聯繫到落腳地也可以回去,我們大城市出來的就不好辦。我算是保留公職,領導批准我自己回學校去聯繫。我回去還見到了黨委書記,可是他反而向我叫苦,說我這裡一大堆人送都送不出去,工資都發不出,真是束手無策,哪裡還能收人。最後我們所有大城市出來的人員被統統送到了永川勞改總隊,這是個上萬犯人的勞改茶場,我們到那裡叫做留場就業。

在公安部門屬下,專政對象包括勞改,勞教,和就業人員,統稱三類人員,其區別是,勞改犯剝奪一切權利,每10天休息一次,每月發兩三塊零用錢,等於是最苦的供給制,(包括雨天的膠鞋要從這零用錢中省出來,否則赤腳),通信要經過檢查;勞教的不同是還保持有選舉權,(天曉得的權利),可7天或10天休息一天,領取工資,一切生活開支自負,通信不公開檢查;就業人員待遇和勞教同,唯一的優待是休息天可以請假外出幾小時,書信不檢查。總而言之,大家都是關在鐵籠子裡面,待遇稍有差別而已。(附帶說一句,這三類人員,不管10天或是7天休息一天,必有半天是強迫義務勞動,而且是重體力勞動,勞動量一般是相當於從30里外挑100斤煤炭回來,差不多要到下午一至兩點才能夠完成,而幹部美其名曰這是替你們自己勞動。)

我在永川勞改總隊又繼續接受專政13年,到1974年落實政策,我才被送回原來學院,還虧了我在南開中學的老同學是重慶的一個著名牙醫,而我們學院的付院長正好是他的病人,那天公安幹部送我回校,我是找了這位名牙醫一同到校,他去找付院長到人事處打了兩次招呼,這才勉強把我收下。算算暌隔了差不多17年之後,看看我還是沒有摘掉帽子的右派,何等反動!於是把我發配到總務處的一個石匠的手下繼續監督勞動,(我不是學了石匠手藝嗎)。

我的處境,就內心而言,實在比在勞改隊更加遭罪。在那裡邊大家地位都一樣在底層,不過一同接受行使專政的幹部頤指氣使而已。而回到學校,都是老熟人,我在路邊打石頭,接受來來往往的老同事的眼光,那位石匠上司還要故意到我面前來耍派頭,那滋味豈是一般形容詞說得出?還好學校基建處的一個工程師是我同屆的,她看着也替我難受,回處里商量把我要了去。現成學校工地上有一批臨時工挖土方打雜,她就派我去工地管理臨時工,讓我自己也可以邊參加勞動,就不在馬路上丟人現眼了。不過那個石匠仍然是我的頂頭上司,那是上面指派他監督我的。我因為自己首先勞動上過得硬,比他們都能幹,那些臨時工,根本很多都是自己學校的家屬子弟,(最愛偷奸耍滑的)沒有人不佩服我的,都叫我老師。我的石匠上司知道了,馬上去工地發話:“什麼老師,是個啥就叫啥!”不過他們背地還是叫我老師,這且不表。光陰荏苒,我逐漸習慣了我的處境,所謂忍辱負重,也就過來了,畢竟文革之後,形勢完全不同,也沒有那種故意要找階級敵人發難的人了。到1978年,中央關於改正右派的決定出來,我才“被改正”了,算算整整21年。如果沒有這個政策,按照他公安內部的規定,我這頂帽子是只有戴到火葬場裡去了。

改正後的第三天,基建處就任命我為技術科長,那位石匠上司變成了我的下屬,我倒對他客客氣氣。再過半年,我就回到系裡去了。

這裡是先敘述了整個過程,下面再詳談。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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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說!像你這種人居然還沒死,哪有什麼專政鐵拳?  /無內容 - 公孫明 05/02/16 (4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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