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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的神話--公元一九六七年湖南道縣文革大屠殺紀實(67)
送交者: 芨芨草 2017年02月09日17:35:21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血的神話--公元一九六七年湖南道縣文革大屠殺紀實(67)

譚合成

 

卷七

第六十七章 “告狀油子”是怎樣煉成的

 

李念德跑到江永桃川安身的地方叫六十公,說來也巧,楊家公社有個人也在這裡做事,認得李念德,就向公社報了案,所以大隊上的人也知道他躲在了這個地方。大隊幹部開會時,有人提出我們大隊哪個都可以不殺(實際上已經殺了),第一個要殺的就是李念德,這傢伙留下來破壞性太大,決定派專人到六十公把李念德抓捕歸案。第一次派人去,六十公大隊磚瓦廠的負責人不同意。雖然這個時候江永縣受道縣殺人影響也殺了四類分子,但搞得沒有那麼凶,特別是桃川這邊離道遠,基本上沒有怎麼殺人,同時對四類分子和四類分子子女也有個區別對待,就向道縣剛開始殺人那樣,殺人抓人多少還得找點理由才行,光憑四類分子子弟這一條就來抓人不行。現在我們六十公磚瓦廠任務緊得很,做事的人手太少,要抓你們以後再來抓。

由於李念德做事下手,誠實,人又靈活,磚瓦廠的負責人對他印象很好,就把這個情況告訴了李念德,同時把他們家出事(被殺)的情況也講了講。李念德聽了又驚又怕,要馬上逃走,又一時想不到逃到哪裡去好,另外一方面,做了這麼久的事還一分工錢沒有拿到手,就想還是先做着,等工錢拿到手再走。不過,他也作了隨時逃跑的準備,把山上的窩棚換了一個地方,又把砍柴刀換了一個三尺來的札木把,隨時帶在身邊。

第二次,大隊上做了比較充分的準備,又來抓人,但隔着一個縣來抓人,六十公大隊要他們到(桃川)公社去批。

大隊上派來的人從桃川公社批了條子,第三次來抓人的時候,李念德拿起隨身攜帶的砍柴刀,跳到了窯頂上。抓他的人從四面圍上來,李念德用砍柴刀指着他們說:“不要過來哦,砍傷了不要怪我。”

這些人沒想到李念德如此兇殘,一時嚇住了。李念德乘機揮動砍柴刀沖了出去,跑上後面的都龐嶺,從窩棚里拿上衣服,逃了出去。因為事先已有思想準備,所以倉促之間還不至於驚慌失措。他按照事先已經想好的路線,從都龐嶺的龍虎關,過到廣西境內,然後從那裡坐班車(長途客車)到了恭城,再從恭城坐班車到了桂林,從桂林坐火車到了北京。

李念德有一個叔叔叫李光倫,在鐵路部門工作,原來是北京永定門車站的一個小幹部,現在已經作為牛鬼蛇神揪了出來,在永定門車站掃廁所。

李光倫看到侄兒失魂落魄地闖進家門,大吃一驚,知道是老家出事了,但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出這麼大的事,聽到李念德講過情況,驚得嘴巴半天都合不攏來。

叔侄二人分析了一下情況,覺得道縣這個做法不合乎黨的給出路的政策,也不合乎“十六條”的規定,就由李念德出面寫了一份申訴材料,找到中央文革接待站反映問題。接待站的解放軍同志看到這個地主狗崽子好大的膽子,居然跑到文革接待站來告貧下中農的刁狀,臉都氣紅了。厲聲命令他:“你馬上給我滾出去。”李念德稍微走得慢一點,被該同志兩腳踢出了房門。

李念德只覺得天旋地轉、渾身發抖,昏昏沉沉地也不知道是怎麼走回叔叔家的。李光倫聽到這個情況,把頭低下來,再不做一句聲。之後,大家心照不宣地再也不談道縣殺人的事情。

在叔叔家裡住了幾天,雖然叔叔沒有趕李念德走的意思,但李念德業看出來了,叔叔這裡是住不下去的,一個地主狗崽子,身上又沒有個證明,住在一個牛鬼蛇神家裡,周圍都是革命人民警惕的目光,查戶口的不說是一天來三次,至少三天來一次,若不是叔叔從前在單位上人緣還好,早就把李念德揪到革委會審查去了。所以當李念德提出要走,叔叔也沒有留他,默默無言地給他買了一張回湖南冷水灘的車票。看起來,腳下到處是路,只要願意做苦工,到那裡不能生活?其實不然,當時的情況戶籍制度鐵板一塊,人口流動受到嚴格的控制,一個人出門在外,沒有原籍地方基礎組織出具的證明寸步難行。

天地再大,對李念德而言,只有回道縣一條路可走。

就這樣轉了一個圈又回了道縣,這時道縣“殺人風”已經平息,但李念德還是不敢回金獅庵村,人都是這樣,病急了亂投醫,他想起一個李家叔叔在月岩林場工作,雖然平時來往不多,但現在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就硬着頭皮去找他。這位本家叔叔就在道縣工作,對於道縣殺人到底是怎麼回事,肯定有所耳聞目睹,對這個本家侄兒的遭遇非常同情,幫他在林場裡找了一份挖杉山的臨時工。李念德總算又找到了一個落腳的地方。

在林場裡干到第二年(1968年)的10月份,李念德有事到道江鎮,碰到金獅庵養路班的一個熟人——老何,老何是一個歷史分革命分子,李念德連忙扯住他,向他打聽家裡的事,老何把他家裡的情況說了說,李念德這才知道屋裡還有兩個老妹沒有殺。老何又要請他吃碗麵,兩個人就在二中對面的一家飲食店裡坐下,要了兩碗15分錢一碗的肉絲麵。面還在煮的時候,老何又說他有點事出去一趟,馬上就回來。李念德說,好好。

面端上了桌,老何還沒有回來,李念德就一邊慢慢吃麵,一邊等。面還沒有吃完,門口進來一個人,不是老何,是縣公安局刑偵隊的何隊長。何隊長走到李念德面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李念德。”

“什麼地方人?”

“楊家公社金獅庵。”

“什麼成分?”

“地主。”

何隊長從屁股後面掏出一根索子來,宣布:“你被捕了。”

李念德乖乖地把手背到了後面,讓何隊長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然後把他送進了縣公安局的收容所。收容所的每間號子原來是按關4個人設計的,現在每個號子裡最少都要關到二十來人,最多的要關到三十多個,除了一個放尿桶的地方,每個人只有一尺二寸到一尺五寸寬的地方。當時牢裡的那個規矩沒有後來那樣黑暗,但老規矩還是有的,新來的犯人必須睡在馬桶邊上。好在李念德不在乎這個,睡在哪裡都可以,只要有地方睡就可以。牢飯每人每天9兩米,但坐在號子裡不做事的犯人要省出2兩米給在外面做事的犯人吃。

李念德運氣好,七兩半沒吃得幾天,負責守衛收容所的武警指揮員把他提到了辦公室,問他:“你犯的什麼罪?”

李念德說:“我曉不得犯的什麼罪?”

“你是怎麼抓進來的?”

李念德把自己被抓的過程如此這般說了一通。

指導員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說:“好了,好了,不要多說了,明天去挑水。”

原來,當時道縣基本上沒有自來水,縣裡只有少數重要機關打了水井自建提水設備,其他一般都是飲用井水和河水,收容所的生活用水全部要靠人工到下面的瀟水河裡去挑水上來。李念德因禍得福,得了這麼個好差事,不但每天多吃得幾兩米(每天12兩),而且比一天到晚死捱在號子裡聞臭氣要舒服到天上去了。

在收容所里挑了一個月的河水,指導員把李念德又叫到辦公室,向他宣布:“你可以回去了。”李念德說:“ 我不回去,我在這裡好,因為我怕殺。”指導員說:“你既然不肯回去,我這裡也不是久住的地方,只好送你去看守所了。”

就這樣李念德開始了他之後17個月的監獄生活。其間有很多精妙絕倫的故事,都與道縣文革殺人時間事件有關,都只能理解為上蒼處心積慮的安排,筆者將在後文中講述別人的故事時,順便談到。

在看守所關押的17個月中,李念德曾經有過二次被釋放的機會,他都死賴着不肯出去。他已經完全適應了看守所的生活,感到裡面比外頭舒服得多,在裡面只要對幾個看守幹部點頭哈腰、低三下四就可以了,在其他人面前他一律趾高氣揚、耀武揚威。特別是到後來,挑水要他帶隊,到外面去挖防空洞也要他帶隊,讓他真正體會到一種高人一等的感覺。

公元19703月某日,新來的縣武裝部部長兼縣委書記陳鳳國親自到看守所找李念德,動員他回生產隊。

李念德提出三個要求:

第一不殺我;

第二給口糧;

第三不批鬥我。

陳鳳國哈哈一笑,說:“這三條我可以給你保證。不過,你回生產隊以後要好好參加生產勞動,好好改造思想,不要到外面亂跑了。”

陳書記是一個說話辦事特別認真的人,當即派了兩個民兵,把李念德送回了四馬橋區,區政府秘書顏××根據縣委陳書記的指示,專門寫了一封介紹信把李念德送回來金獅庵村。

之後,李念德在金獅庵村的生活,筆者想用李念德本人在控訴材料里寫的一段話來總結:

“他們說我‘攻擊新生的紅色政權’,‘反對無產階級司令部’,我四次遭受毒打,口吐鮮血,左手被打斷,腦枕骨被打裂,診斷為腦外傷後遺症,現已終身殘廢。”

19744月,因大隊又要組織對李念德的批鬥,李念德再次逃跑出去。在江永、江華一帶靠做工和“非法行醫” 李念德說他家四代行醫,筆者了解了一下,其曾祖父、祖父、父親,確實是當地群眾公認的好中醫,但李念德本人只學了點皮毛。為生。

公元1979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神州上下一片撥亂反正之聲。在外面又已漂泊了五年的李念德登上了北去的列車,再次來到北京,開始了他漫長而又艱辛的上訪生涯。要為死去的親人討個說法。成了道縣最著名的“告狀油子”。

1981年冬,雪滿京城,顛沛流離,饑寒交迫的李念德的國務信訪辦的大門上貼出那副驚動京城的對聯:

 

過一年少一年自嘆白髮滿頭仍是光棍數九寒冬臘月無棲身之地哀哉

漂半生睡街頭可憐孤影常伴上訪終身十足傻瓜痴漢無告狀之門悲乎

 

1982年初,李念德被收容遣送回道縣,在蚣壩橋邊碰見了68年時一起關在看守所里的一個牢友、老右派分子徐××老師。二人見面,心情十分激動,想不到都還活着。尤其是徐老師,坐牢的時候,年近5旬,體質較弱,對各項監規較難適應,經常受到體罰,跪比任何人跪得多,打比任何人打得多,四肢麻木,幾近萎縮,牢中無醫藥,李念德可憐他,每天都幫他做按摩。談起出獄以後的經歷,不禁唏噓再三。相比起來,徐老師命運要稍好一些,隨着全國右派帽子一風吹,他摘了帽,平了反,恢復了教師待遇。兩個人坐在公路邊上足足談了兩個多小時,通過這次談話,李念德認識到了兩個問題:一、道縣“亂殺風”不是一批零散的殺人案件而是一個整體的歷史事件,“亂殺風”的問題不解決,個人的任何冤情都得不到解決,要解決個人的冤情,首先要解決整個“亂殺風”的問題。就像“右派”問題一樣,整個反右問題不解決,摘了帽子,還是“摘帽右派”。二、共產黨如果還要搞“以階級鬥爭為綱”,“亂殺風”的問題就不可能解決,共產黨如果真的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亂殺風”的問題就必須解決。

到家裡以後,李念德這個文化水平不高的農民拿起來筆來,在如豆的油燈下,給時任中共中央副主席的鄧小平寫信,上告道縣文革“殺人風”。

 

尊敬的鄧副主席:

您老人家好!

我是湖南道縣楊家鄉金獅庵村第五組村民,名叫李念德,現年36歲,今特向您老人家控告1967年道縣反革命大屠殺的一些情況,便為民請願,請求黨中央依法查處。

196789月,在我縣縣委副書記********的指使和策劃下,從大隊到公社普遍成立了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私設刑堂,無視黨紀國法,乘“文革”動亂之機,大肆屠殺無辜人民,據統計共有6000多無辜人民慘遭殺害。他們未經任何司法機關批准,只憑大隊、生產隊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一句話,就可置人死地。行刑時,有的被活埋,有的用炸藥包炸得血肉橫飛,有的用刀活活砍下頭顱,有的被活活絞刑而死,有的婦女被輪姦殺死,有的被殺夫奪妻,有的被丟進窖中集體放火燒死。上至80多數的老人,下至未滿月的幼兒都不放過。一時間,道縣屍橫遍野,水臭風腥,其慘不忍睹。被殺人中,有地富分子,及其子女,也有某些偷摸盜竊之人,更有甚者,還有與他們不同觀點的黨員與國家幹部,也有家庭好一點點的貧下中農……

(以下數十個案例,略)略去的原因是,每案僅一句話,且因條件所限存在一些不夠嚴謹之處。

 

是年數百名遺屬集體赴北京“喊冤告狀”驚動天聽。在眾多遺屬不斷上訪申訴之下,1982年,全國政協將道縣文革殺人事件的有關申訴材料列入議事日程進行討論。處遺工作由此發軔。

(對道縣文革殺人事件的清查處理工作有以下大事:

1968年3月,47軍6950部隊與道縣革命委員會舉辦道縣大屠殺“揭蓋子學習班”,為期21天,與會人數250餘人,基本查明殺人事件真相,並將被殺人員逐一造冊登統計。之後,清查工作夭折,參與清查的大多不同程度遭到打擊。

1974年,道縣縣委對文革殺人事件中少量刑事案件作了象徵性處理。但殺人事件基本上仍然定性為革命行動,大方向是正確的。

1978年冬,零陵地委書記鄧有志帶領一支小規模的工作組深入道縣進行調查,向湖南省委寫出調查報告。湖南省委批發五號文件。

19801222日,胡耀邦在出任中共中央總書記前,視察湖南,專程赴零陵,聽取關於道縣文革殺人事件的匯報,指示:“對沒有處理完的要處理完,主要是對受害者要安置好。”

1982年春,最高人民法院院長江華回故鄉探親,指示對道縣文革殺人事件“要嚴查懲辦”。

1982年,全國政協將道縣文革殺人事件列入議事日程,進行討論。

19845月,中共零陵地委責成地委副書記魏帆負責,先後從地、縣抽調一千三百多名幹部,其中縣團級30人,科級572人,組成處理文化大革命殺人遺留問題工作組,對道縣及其周邊10縣市文革殺人事件進行調查、安置、處理。處遺工作從1984年6月開始到1986年8月基本結束,歷時兩年零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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