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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的神話--公元一九六七年湖南道縣文革大屠殺紀實(69)
送交者: 芨芨草 2017年02月14日18:50:47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血的神話--公元一九六七年湖南道縣文革大屠殺紀實(69)

譚合成

 

卷八

第六十九章  支部書記殺貧協主席

 

祥霖鋪公社吊高樓大隊支部書記何代余在文革“殺人風”中出了大名,確切地說是在這次處遺工作中出了大名,出名的原因不是因為吊高樓大隊殺人殺得特別多(僅殺16人),而是因為他把貧協主席給殺了。整個道縣殺貧下中農的不少,殺貧協主席的僅此一例。因此也就進了道縣文革殺人十大特色案例。

何代余土改以後一直擔任吊高樓村黨支部書記,“沒有功勞有苦勞,沒有苦勞有疲勞”。何支書也沒什麼更多的毛病,有時候喜歡搞搞女人,有時候喜歡多吃多占一點,這也不是他當支書以後才有的毛病,是萬惡的舊社會留給他的呀。看人要看大節,要看聽不聽黨的話,階級立場穩不穩,這個方面何支書絕對大節不虧。1964年,農村搞“社教”,大家都不提何支書的意見,只有貧農何代井站出來提了他的意見(據處遺工作組有關材料披露,何代井提何代余的意見是“社教”工作隊安排的,不然何代井還沒這個膽子。),清了他的賬,還打了他一記耳光,殺了他家的一頭豬搞退賠。老支書的心都碎了:上級領導批評我,那是幫助我、教育我、為我好!你何代井是個什麼東西,過去我沒少關照你,你恩將仇報,打我耳光,殺我的豬!

到了文革殺人的時候,何支書總結多年的工作經驗時說:“階級鬥爭嘛,一要看成分,二要看思想,不光是搞掉幾個四類分子,那些不聽黨的話的壞傢伙也要搞掉個把子,讓毛主席的光輝徹底照亮我們吊高樓大隊!”老支書文化不高,毛主席的著作學得好,用得活,懂得飯要一口一口地吃,仗要一個一個地打,“階級敵人”要利用矛盾,各個擊破。他召開支部會研究殺“四類分子”時,專門安排苦大仇深的何代井扛大梁,上第一線消滅四類分子。何代井不願意干殺人的活,何代余批評他階級立場不穩,與四類分子串通一氣,聲言再不端正態度就要對他實行“革命紀律”。又坐下來與何代井一起學習毛主席的最高指示:“那些罪大惡極的土豪劣紳、惡霸、反革命,你說殺不殺呀!要殺。有些民主人士說殺得壞,我們說殺得好……”老支書做通了老貧農的思想工作。老貧農何代井煥發了革命青春,提着明晃晃的馬刀,村里村外趕着殺人,成了吊高樓大隊一個眾人矚目的殺人英雄。等到四類分子消滅得差不多了,上面也指示禁止濫殺時,何代余立即召集大隊民兵營長何振樹、文革主任何代新開了一個核心會議,研究解決何代井這坨毒(如毒藥一樣的壞東西)的問題。三個人一致認為不除了何代井吊高樓大隊不得安寧!但是這傢伙比不得那幫地富,就這樣去抓他,他性子烈,只怕會拼命。老支書提出了一個智取何代井的辦法,哄他到大隊部來分花生和紅瓜子,然後如此這般將他拿下。

果然何代井不知是計,聽說有花生、紅瓜子分,早早地就擔着一擔籮筐來了大隊部。趁他坐在門廊里抽煙時,何支書一聲號令,三個人一擁而上,一頓鋤頭扁擔,打斷了何代井的手腳。何代井束手就擒。然後,立即召開群眾大會,宣布何代井打人殺人、連小孩也不放過的種種罪行。群眾義憤填膺,一致喊殺。何支書叫人牽來一頭牯牛,把何代井已經打斷了的腿用索子吊起,倒拖在牛背後,象拖犁耙那樣,拖到兩里地外的尖尖嶺處決。一路拖去,何代井背上的皮肉全部拖溶了,像個紫紅色的泥球。這條路我們去看了一下,還算是比較平坦,只有一小段碎石荊棘較多。當年不知怎樣?

最後,十幾個民兵又用鳥銃一陣亂打。

其實已經有點多餘。

現在,何代余雖然被開除了黨籍,但是公社,現在應該叫鄉黨委,根據黨的政策,一人犯法一人當,不能搞株連,任命他的兒子子承父業擔任了該村的黨支部書記。

關於吊高樓大隊殺人行動的來龍去脈,處遺工作組有一份專案人員與何代余的談話記錄,實錄如下:

 

與吊高樓村支部書記何代余的談話記錄

1985年×月×日)

“亂殺風”刮起來的時候,我們大隊一開始並沒有殺人。古歷7月初十(陽曆825日),在大隊部值班的何代桂跑來告訴我和文革主任何代新,說(上渡民兵)指揮部何仁升打來電話,問大隊上殺四類分子的事,代桂跟他說還沒有殺。仁升說:“別的大隊都殺了,我們大隊怎麼還不殺?”我聽了以後決定開個幹部會研究一下。當天中午開的會,有10多個人參加:我、何代新、何振樹(民兵營長)、何代英(大隊會計),還有何榮理、何代桂、何昌明、蔣小小、何榮璜等人。主要就是研究殺人的事。我在會上講了,上頭已經開了口,我們要堅決執行。團支書蔣小小說:“殺就殺兩個調皮的。”我講:“殺哪兩個呢?”蔣小小講:“你看何代璜、何代奎、何昌仁這三個要不要得?”我講大家討論。結果大家都同意了。當時代璜、代奎在外面搞副業,不在家。民兵營長振樹派榮理帶人去抓。代璜在赤竹源抓到的,代奎在岑江渡抓到的。昌仁在家裡未走。最後這三個人一起用鳥銃打死的。我記得開群眾大會,是榮理吹的哨子,我在會上講了話。也沒講別的什麼東西,總是上頭怎麼講我就怎麼講。代新在會上宣布的死刑,他說:“我們大隊沒有殺人,落後了,今天我們要殺幾個調皮搗蛋的……”他講了以後問我還講不講幾句,我講:“我同意殺這三個人。”振樹就指揮民兵把三個人牽了出去,用鳥銃打的。代英打代璜,代新打代奎,昌仁是民兵一起打的,何仕吉負責補的火。這是第一批。

第二批是在後背山召開幹部會研究的,還是原來那些人參加。那是古歷7月十三(陽曆828日),當時接到公社電話,說區里(上渡民兵)指揮部下來人督戰了,批評我們大隊“進度最慢”。開會的時候,有的生產隊幹部有意見,認為他們隊殺了人,別的隊沒有殺,互相吵了起來,說是要殺就一起全部殺光。我看到這個情況,就開口定了6個人。後來殺了9個。6個大的是我開的口,3個小的是女的抱起去的。大的是何代全、何代勛、何建新、何時佑、何榮球、何三苟。小的是時佑的一個兒子、一個孫子,還有一個我記不太清了。當時時佑的媳婦抱着他的孫子不放手,是振樹從她手中搶走的。一起拖到河邊上去殺的。殺的時候,去了四、五十個民兵,由何振樹帶隊。

6個大的是殺了以後,丟到河裡去的,3個小的沒有殺,就那麼丟到河裡去的。

殺代井的事我確實有責任,說我報復殺人我不同意。我受組織教育這麼多年,覺悟還不會那麼低,去公報私仇。殺代井是何振樹首先提出的,我同意的。有人說振樹想殺人奪妻,這個我不清楚,組織上可以去調查。我同意殺代井是因為他在大隊上起破壞作用。他這個人如果不是個貧農,比那些地富還要壞蠻多,群眾對他意見很大。我不是為自己辯護,領導上教育我們對組織要忠誠老實,我就是忠誠老實,有什麼說什麼。組織上無論給我什麼處分我都願意接受。

 

吊高樓大隊還有一個殺人案例在道縣也很有名,名氣甚至大過大隊支書殺貧協主席案。它也被處遺工作組的同志列進了道縣十大特色殺人案例。一個大隊出了兩件這樣有名的案子使得吊高樓村的知名度也跟着大大提高了。記得筆者第一次去吊高樓採訪時,在縣裡問一位朋友去吊高樓怎麼走好,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哦,那個老公殺老婆的大隊哦……

這個故事由於流傳很廣,多個人跟我講過。當時筆者曾記錄如下:

祥霖鋪公社吊高樓大隊有這樣一對年輕夫婦,男的是村上的基幹民兵,身強力壯,相貌堂堂;女的是地主子女,漂亮賢淑,能歌善舞,特別還是一個初中生。初中生在當時的道縣農村要算是中級知識分子了。兩人結婚三年,平時相親相愛,夫唱婦隨。

1967826日,女的聽得信,娘家被抓了很多人捆在大隊祠堂里,便急忙趕回娘家久佳大隊去看,結果被久佳的民兵一起抓了。時逢女的丈夫執行任務從久佳山路過,有人風急火急地告訴他:“你堂客被久佳的民兵抓起了,你還不去救她。”男的聞訊趕了去,看見妻子五花大綁捆在大隊祠堂的柱頭上。妻子見他來,以為有救了,沒想到他卻躲開妻子乞求的目光,躲到了一邊,遠遠地站着。當久佳大隊“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的頭頭問他:“你看怎樣處理?”他竟答道:“還不是和他們(指關在祠堂里的其他四類分子和子女)一樣,由你們處理算了。”

女的被久佳民兵們牽走處理,一棒子打昏過去,沒死,第二天醒了過來。久佳大隊的幹部一商量,她已經嫁給了貧農,照理就是貧農屋裡的人了,還是交還吊高樓大隊處理為好,於是又把女的送了回來。照說久佳大隊都網開一面了,吊高樓大隊更應當“法”外施恩,可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的丈夫,這位貧農的兒子卻鐵麵包公一般,一點也不肯徇私情,堅持要殺。女的跪在丈夫面前苦苦哀求:“你看,我肚子裡都有你的崽了,不信,你用手摸摸,還在動哩!不信我們可以去公社衛生院檢查……”丈夫絲毫不為所動,一臉決絕的表情:“沒得崽的,殺了算了。”他親自把已經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妻子捆得像個端午節的棕子,與其他一些被害者一同送上殺場。殺他老婆的時候,跟他一起去的幾個人都把眼睛看着他不動手。見別人不動手,他抄起扁擔帶頭在妻子頭上砍了兩扁擔。旁邊兩個民兵,見他動了手,一個一石頭,一個一鳥銃……這個年輕美貌的少婦,就這樣死在她的丈夫手裡!

此案我原把它認作是一個大義滅親的案例,然而後來又去道縣補充採訪時,一位道縣朋友轉給我一份女方遺屬的告狀信,信中說:

“我姐姐楊金桂,1964年與祥霖鋪公社吊高樓村能仔結婚,三年不生育。熊仔怪我姐不能生育,1967年道縣刮‘亂殺風’時,與其叔商量,要乘這個機會除掉我姐。他們將我姐騙到野外,其叔首先用鳥銃開槍,姐姐中彈倒地,能仔用馬刀連砍我姐數刀,認為死了,就回了家。半夜我姐姐甦醒過來,拼命跑回娘家,被人發現,又送回到吊高樓。喪盡天良的熊仔,藉口我姐姐是地主崽子,用鳥槍將我姐姐活活打死。”

看完告狀信,感慨萬千。當年的採訪工作粗糙啊!當然也不能排除當時對殺人動機一般不作深究的因素。記得一位處遺工作組專案組的同志曾對筆者說過:“一般情況下,如果不是有特別的證據,對殺人動機都不作過多的追究,要是深究起來,想不開殺戒是不可能的。”當時沒有十分在意,現在回想起來如炸雷在耳。

對於此案,我在初稿中曾發出這樣的感嘆:這就實實在在讓人想不通,也無法想通了。

看來無法想通的事情背後一定有無法想通的原因。

幸虧我原來的記錄除殺人動機外,基本事實出入不是特別大。

特補充更正並說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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