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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史铁生 遥远的民主墙 遥远的文坛
送交者: 华剑 2017年02月19日17:13:57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遥远的史铁生  遥远的民主墙    遥远的文坛

                       
    
    
    新年刚立,我正在为《得胜报》的改版忙活.得到史铁生去世的消息.
   


   史铁生,一个遥远却又真实的记忆.连同这记忆,拉回了我的三个“心跳.”.一个是知青.一个是民主墙.再就是我曾视为生命的文学.因为记忆是没有时间距离的.所以我很容易回到“少女时代”.
   
   那是一个刚刚解冻的年代.因为七九民主墙而因缘际会.80年,我去北京,拜访与民刊.<<今天>>相关的朋友中.自然史铁生对我来说,是最自然,真实,宽怀的.在他地坛附近的家.我们都是插过队的,我们都是经历过文革的.我们哪个年代的年青人,都经历文革的炼狱,.然后又被流放到荒漠之地,在一个精神,文化荒漠之地.从不同的流放地回来.那是一个赤贫,从物质到精神.都可说是赤贫的年代.
   
   我們从遥远的命运之旅而来,聚生在这个时空,各自经历自己的宿命。在一个历史的裂缝里,我们唱着,与未来命运相反的儿歌:“让我们荡起双浆”.。
   
   它从“遥远的清平湾”带回一份礼物:就是他残废了的双腿.我从苏北黄海边的“东大滩”,带回一份礼物.就是“忧郁症”.一位朋友对我说,上帝会恩宠的一种人.就是以最痛苦的方式,赐给他,她最好的礼物.
   
   那年,我对上帝给我们的礼物,都还曚曚憧憧,.当有人嘲笑他的双腿的时候,他会气愤到恨不得抱起炸药去和对方拼命.我则常常在做白日梦:想找个美丽的地方,以美丽的方式自杀.我在他家与他对坐,我们讨论死亡.讨论文学,讨论我们怎么会生到这个世上来?怎么偏偏生在那个年辰?
   
   一对风华正茂的年青人,在首都闹世区,那里津津有味地讨论死亡.这无疑于“白夜.”.
   
   记得我对他描绘我在一打三反运动中的恐怖经历.在荒蛮之地,被推到世界的边缘,,窥见另一领域的奥秘.那时,我犹如儿童,对所经历的天地间的超然经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说起那些又兴奋,又语无伦次.他扬脸看着我惊叹地说:天才啊.!
   
   我记得太清楚了,他对我说着,他渴望他的腿能奇迹般地痊愈.他太善良,朋友很多.他的许多朋友给他介绍医生,背他去治腿.不知找了多少医生.直到有一次,一位朋友很热情地来背他上了一个高层楼,然后被那位医生宣布为“无望”之后,他说,:“我有种解脱感.以后再也不需要这么折腾了。”,从此,他活进内心世界.并且写出许多生命体验的作品.
   
   我特清楚地记得他的一个模样:夕阳下,他的眼镜片反射的光一亮一亮的、、屋子里有一半灰暗,一半黄金.他那时真像一个大哲,却又充满孩子气,他笑着,认真地对我说:“我还能活十年.”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很平静,好像是在说另一个人。那时,他经历了求医之后的无望,经历了一个男子丧失了下半身功能的非凡痛苦。我想,自从他的下肢瘫痪以后,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在心灵的折磨中度过。史铁生本来应该是一位身材伟岸。魁伟英俊的男子。
   
   我只见过他两次,第二次与第一次相见,相隔两年.这期间他给我的来信,充满智慧睿语.在我给寄给他的诗的批语上小心翼翼地鼓励我,希望我的“火把节”早日诞生.
   
   第二次去见他时,是为情所困.因为我所苦恼的一位人,是他的一位好友.是一位纯精神的人。他是史铁生的好友。史铁生知道我的苦恼,他小心翼翼地对我谈,他对爱情的理解,他对为情所困之人的理解。那样的善解人意。能够为朋友所信任,真是一个人无上的价值。我也不记得我是如何走出困境的。但是史铁生对我来说,比当年为我所爱的人,更值得我珍惜了。
   
   因为我们几乎是纯精神的人.我想不仅因为我们曾被清教徒般的清贫生活熏陶过.即便在富裕社会,我们仍然是纯精神的.因为我们的定命是,从命运那里吞下痛苦,把精华馈赠给人们。
   
   记起他住的那间北京城,地坛附近的那个小屋。至今仍然另我感到温馨。那小屋只有六七平方米。屋里除了床,和写字台,只有很有限的空间。尽管每一物,每一件,都盖着贫穷的印记。但是从他大脑和心灵里释放出的善意,智慧,却弥漫整个空间,使你不觉得贫穷是多么尴尬。
   
   其实,我不该去打搅他.我知道接待人对他是一件不胜疲累的事.在那个年代,年轻人都惶惶然.从恶梦中惊醒过来,还依旧要救国救民什么的.总是要寻找根据地,寻找一快净土.史铁生宽厚,淡泊,加之疾病的折磨,已经被名利场解除武装了.在他哪儿尽管掏心掏肺.他的家,成了许多困境中的少年人的告解处了。
   
   与他交流实在是一种享受.他那双清纯宽厚的眼睛,在注视你的时候,就把你的忧伤吸走了.然后他的眼睛里重新充满光明和希望.他是那么善解人意,他对你的遭遇的解读,往往一下子就上升到很高的精神层面,以致于,你不觉得你是卑微的。你与所身处的人间监狱般的环境没有关系。你会为他对你的解读而骄傲起来。他的小屋成了我的沙龙、、他的眼睛成了我的医治.这位经历过严酷时代折磨的人,心里不住地涌流出温泉之水.他眼睛里没有阴霾.是那么单纯,灿烂.都说人是环境的产物.他的遭遇,环境可说冷酷的.他到底是环境的产物呢?还是他的心照亮着环境?
   
   
   我们这一代人,可说是毛泽东的殉葬品,但是自古以来恐怕没有一个时代的年青人会有这一代人的那份对时代的痴心。那份对当权者的表错情的时代悲剧。至今没有理清阿。
   
   记得看过一篇纪念他的文章,讲到他因为一位作家朋友龚巧明在西藏遇难,付出极大的代价,为了纪念她,为她奔走,为她难过,伤心。。。那位作家尤犹如一代人表错情的年轻殉道者的记号。她的美丽,高洁,献身精神,就格外让人心痛.
   
   去年冬天,在一个餐会上,一位六四的朋友说,他们(指民主墙一代)已经属于过去,我甚不以为然。正因为,下代人还活在假象中,我不以为,作为劫难时代的余民,我们已经过去了。
   
   史铁生在八二年时说他还有十年,可他实际上多活了近三十年,活着是为了不能忘却的记忆。我不知道如果史铁生没有去插队他的腿会不会残废?史铁生作为荒谬年代的见证,一直活在首都。仿佛是一个象征。我不认为他被戴上官方的一些贵冠会抵消作为荒谬时代见证人的份量。记得他因为《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出名之后,他成了记者追逐的对象。他对我说,记者们的追逐和造访,对他简直是灾难。
   
   我看到国内在为他开追思纪念会时,挂上一个北京作协副主席的冠冕。感到蛮滑稽的。他的生命和关于生命的记载,已经不需要任何外在的光环了.我想,最后他把他的遗体捐献了,实在是对人生极度痛苦的释放。
   
   他是作家,不是制作文化商品的商贩。所以,他赢得人们的尊重。如今,想来,史铁生是上天赐给这个呆板,媚俗,肤浅的时代的一份叫做“痛苦”礼物吧。
   
   史铁生,谢谢你.你的丝吐完了.你自由了.我刚刚找到我的丝.我相信,我们没有辜负上天给我们的礼物.
   
    
   二  遥远的民主墙
   
   想起遥远的关于民主墙的往事.起先我因我的的一个朋友徐乃建领我认识顾小虎及南京民主墙一伙人了.。.我们的头目顾小虎挑头办底下文学社《人间社.》
   
   当年,我凄凄惶惶地跟在他们后面.参与地下活动.有人从厂里偷来油印机,有人到印刷厂买来下角料纸,每人出五块钱,每人出一篇文章,或一副畫。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连夜印出油印的刊物《人间》。到处送發。也有人花五块钱买。知道我們的人渐渐多起来。接着就认识了北京《今天》的朋友.八十年代初,解冻的消息和氛围是令人欣喜的.年轻人串连,彼此壮胆.好象春天到了.
   
   我相信《人间社,》是当时江苏省最有一批才华的文学,和画家胚子.当时,刚刚解冻.正是举国文学热.文学青年如过江之鲫.
   
   北岛串连到南京来.说是要进行全国的民主墙,民间刊物的串连.那时许多城市,许多人都在串连,为了民间社团,民间刊物而热热闹闹地接生。
   
   在一位朋友家,北岛坐在长条桌子的右端,顾小虎坐在桌子的左端.长条桌两边都是南京民主墙的女生.看他们兴师动众的样子.北岛穿一件风衣.好象挺潇洒.有位女友苏叶赞美道,哟,真是两个王子对垒阿.另一位女友黄旦旋说,顾小虎是真潇洒,不修饰也英俊,.北岛是假潇洒.虚荣.他在诗歌上不会走远。可我感到,北岛其实是心有恐惧.
   
   南京的朋友朴实,无所谓。可能是生于亡国之都,与北京来的朋友相比,少了那份招摇。浮躁。多得是沉郁,淡定。
   
   提到民主墙,想到四五运动。其实当年的四五运动的起头是南京的朋友跑到南京火车站,把一些大标语刷到北去的列车上,一路上把要自由的信息传到北京。他们那时或是户口还没回城,或是刚刚赶上最后一班车考上大学。或是回城在烤鸭店当临时工。这些朋友做了,就做了。从来没有想到要把这些英勇行为制作成自己光荣的历史。我的老友顾小虎就是一个实在人。那时,刚回城找了份临时工,在板鸭店工作。和南大的几个朋友们半夜拿着糨糊桶,毛刷等跑道南京火车站去刷标语。四五运动这把火,少不了他们点得这把火。
   
   后来南京有位后生郭泉,是南京师范學院的老师。拍案而起,书写了许多政见性的文章。郭泉的母亲顾潇也是我們的朋友,顾小虎与顾潇和郭泉母子是朋友。郭泉因为发表不同政见被捕,他陪顾瀟去法院,毫不畏惧地与法院的人辩驳。做了就做了。不象我看到有些从北京来的。太会利用媒体了。有一滴油,要加九份水。
   
   七九民主墙运动不久,当局下达了一号文件了。这時邓小平坐稳位子了。就开始向民主墙下刀。我們从小是被“运动”喂大的。在精神上吃的是“恐怖”。刚刚透一口气。恐怖就張牙舞爪地扑过来了。我們这个文学社成了当时江苏一个大案。据说有五个部门干预。专门成立专案。有宣传部,作协,公安部,文联,统战部。联合处理。宣传部最坚决要求镇压,也就是严惩。但作协,文联不同意。最想不到的是公安部不同意抓人,他们的理由是好抓不好放。看来那时我們还算幸运,因为当时作协,文联的头面人物顾而譚,艾宣,高晓生等都曾经被整肃過。而且顾小虎他爸爸就是作协秘书长。
   
   后来,他们只抓了一个有政治气息的头目做了几天牢。但是从此,我們在文坛就没戏了。
   
   在一号文件的淫威下,我們算是受罪轻的。受罚最严重的是魏京生等人。现在的年轻人想象不到当时的“恐怖”情景。魏京生能当堂自我辩护,而且慷慨陈词,实在让人敬佩。当年除了民主墙的人,没有人知道魏京生。这又要归功于北京人善于利用媒体了。如不是西方媒体报道了魏京生。他可能就在西北监狱阵亡了。魏京生出国后,无论怎么被抹黑,或是他自己犯了什么错,都未曾失去我對他的敬佩。因为我們经历过“地狱”。他是黑暗中的一条汉子。
   
   如果不是“中央一号文件”这把杀手,我相信,中国的精神,文化领域不会堕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因为那是一个社会转型的节骨眼。每每想到此,就会想到两句成语:1,逼民为匪 2。逼良为娼。

 

                     
一,遥远的史铁生.二,遥远的文坛.三.遥远的民主墙.
   
   
   新年刚立,我正在为《得胜报》的改版忙活.得到史铁生去世的消息.
   


   史铁生,一个遥远却又真实的记忆.连同这记忆,拉回了我的三个“心跳.”.一个是知青.一个是民主墙.再就是我曾视为生命的文学.因为记忆是没有时间距离的.所以我很容易回到“少女时代”.
   
   那是一个刚刚解冻的年代.因为七九民主墙而因缘际会.80年,我去北京,拜访与民刊.<<今天>>相关的朋友中.自然史铁生对我来说,是最自然,真实,宽怀的.在他地坛附近的家.我们都是插过队的,我们都是经历过文革的.我们哪个年代的年青人,都经历文革的炼狱,.然后又被流放到荒漠之地,在一个精神,文化荒漠之地.从不同的流放地回来.那是一个赤贫,从物质到精神.都可说是赤贫的年代.
   
   我們从遥远的命运之旅而来,聚生在这个时空,各自经历自己的宿命。在一个历史的裂缝里,我们唱着,与未来命运相反的儿歌:“让我们荡起双浆”.。
   
   它从“遥远的清平湾”带回一份礼物:就是他残废了的双腿.我从苏北黄海边的“东大滩”,带回一份礼物.就是“忧郁症”.一位朋友对我说,上帝会恩宠的一种人.就是以最痛苦的方式,赐给他,她最好的礼物.
   
   那年,我对上帝给我们的礼物,都还曚曚憧憧,.当有人嘲笑他的双腿的时候,他会气愤到恨不得抱起炸药去和对方拼命.我则常常在做白日梦:想找个美丽的地方,以美丽的方式自杀.我在他家与他对坐,我们讨论死亡.讨论文学,讨论我们怎么会生到这个世上来?怎么偏偏生在那个年辰?
   
   一对风华正茂的年青人,在首都闹世区,那里津津有味地讨论死亡.这无疑于“白夜.”.
   
   记得我对他描绘我在一打三反运动中的恐怖经历.在荒蛮之地,被推到世界的边缘,,窥见另一领域的奥秘.那时,我犹如儿童,对所经历的天地间的超然经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说起那些又兴奋,又语无伦次.他扬脸看着我惊叹地说:天才啊.!
   
   我记得太清楚了,他对我说着,他渴望他的腿能奇迹般地痊愈.他太善良,朋友很多.他的许多朋友给他介绍医生,背他去治腿.不知找了多少医生.直到有一次,一位朋友很热情地来背他上了一个高层楼,然后被那位医生宣布为“无望”之后,他说,:“我有种解脱感.以后再也不需要这么折腾了。”,从此,他活进内心世界.并且写出许多生命体验的作品.
   
   我特清楚地记得他的一个模样:夕阳下,他的眼镜片反射的光一亮一亮的、、屋子里有一半灰暗,一半黄金.他那时真像一个大哲,却又充满孩子气,他笑着,认真地对我说:“我还能活十年.”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很平静,好像是在说另一个人。那时,他经历了求医之后的无望,经历了一个男子丧失了下半身功能的非凡痛苦。我想,自从他的下肢瘫痪以后,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在心灵的折磨中度过。史铁生本来应该是一位身材伟岸。魁伟英俊的男子。
   
   我只见过他两次,第二次与第一次相见,相隔两年.这期间他给我的来信,充满智慧睿语.在我给寄给他的诗的批语上小心翼翼地鼓励我,希望我的“火把节”早日诞生.
   
   第二次去见他时,是为情所困.因为我所苦恼的一位人,是他的一位好友.是一位纯精神的人。他是史铁生的好友。史铁生知道我的苦恼,他小心翼翼地对我谈,他对爱情的理解,他对为情所困之人的理解。那样的善解人意。能够为朋友所信任,真是一个人无上的价值。我也不记得我是如何走出困境的。但是史铁生对我来说,比当年为我所爱的人,更值得我珍惜了。
   
   因为我们几乎是纯精神的人.我想不仅因为我们曾被清教徒般的清贫生活熏陶过.即便在富裕社会,我们仍然是纯精神的.因为我们的定命是,从命运那里吞下痛苦,把精华馈赠给人们。
   
   记起他住的那间北京城,地坛附近的那个小屋。至今仍然另我感到温馨。那小屋只有六七平方米。屋里除了床,和写字台,只有很有限的空间。尽管每一物,每一件,都盖着贫穷的印记。但是从他大脑和心灵里释放出的善意,智慧,却弥漫整个空间,使你不觉得贫穷是多么尴尬。
   
   其实,我不该去打搅他.我知道接待人对他是一件不胜疲累的事.在那个年代,年轻人都惶惶然.从恶梦中惊醒过来,还依旧要救国救民什么的.总是要寻找根据地,寻找一快净土.史铁生宽厚,淡泊,加之疾病的折磨,已经被名利场解除武装了.在他哪儿尽管掏心掏肺.他的家,成了许多困境中的少年人的告解处了。
   
   与他交流实在是一种享受.他那双清纯宽厚的眼睛,在注视你的时候,就把你的忧伤吸走了.然后他的眼睛里重新充满光明和希望.他是那么善解人意,他对你的遭遇的解读,往往一下子就上升到很高的精神层面,以致于,你不觉得你是卑微的。你与所身处的人间监狱般的环境没有关系。你会为他对你的解读而骄傲起来。他的小屋成了我的沙龙、、他的眼睛成了我的医治.这位经历过严酷时代折磨的人,心里不住地涌流出温泉之水.他眼睛里没有阴霾.是那么单纯,灿烂.都说人是环境的产物.他的遭遇,环境可说冷酷的.他到底是环境的产物呢?还是他的心照亮着环境?
   
   
   我们这一代人,可说是毛泽东的殉葬品,但是自古以来恐怕没有一个时代的年青人会有这一代人的那份对时代的痴心。那份对当权者的表错情的时代悲剧。至今没有理清阿。
   
   记得看过一篇纪念他的文章,讲到他因为一位作家朋友龚巧明在西藏遇难,付出极大的代价,为了纪念她,为她奔走,为她难过,伤心。。。那位作家尤犹如一代人表错情的年轻殉道者的记号。她的美丽,高洁,献身精神,就格外让人心痛.
   
   去年冬天,在一个餐会上,一位六四的朋友说,他们(指民主墙一代)已经属于过去,我甚不以为然。正因为,下代人还活在假象中,我不以为,作为劫难时代的余民,我们已经过去了。
   
   史铁生在八二年时说他还有十年,可他实际上多活了近三十年,活着是为了不能忘却的记忆。我不知道如果史铁生没有去插队他的腿会不会残废?史铁生作为荒谬年代的见证,一直活在首都。仿佛是一个象征。我不认为他被戴上官方的一些贵冠会抵消作为荒谬时代见证人的份量。记得他因为《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出名之后,他成了记者追逐的对象。他对我说,记者们的追逐和造访,对他简直是灾难。
   
   我看到国内在为他开追思纪念会时,挂上一个北京作协副主席的冠冕。感到蛮滑稽的。他的生命和关于生命的记载,已经不需要任何外在的光环了.我想,最后他把他的遗体捐献了,实在是对人生极度痛苦的释放。
   
   他是作家,不是制作文化商品的商贩。所以,他赢得人们的尊重。如今,想来,史铁生是上天赐给这个呆板,媚俗,肤浅的时代的一份叫做“痛苦”礼物吧。
   
   史铁生,谢谢你.你的丝吐完了.你自由了.我刚刚找到我的丝.我相信,我们没有辜负上天给我们的礼物.
   
    
   二  遥远的民主墙
   
   想起遥远的关于民主墙的往事.起先我因我的的一个朋友徐乃建领我认识顾小虎及南京民主墙一伙人了.。.我们的头目顾小虎挑头办底下文学社《人间社.》
   
   当年,我凄凄惶惶地跟在他们后面.参与地下活动.有人从厂里偷来油印机,有人到印刷厂买来下角料纸,每人出五块钱,每人出一篇文章,或一副畫。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连夜印出油印的刊物《人间》。到处送發。也有人花五块钱买。知道我們的人渐渐多起来。接着就认识了北京《今天》的朋友.八十年代初,解冻的消息和氛围是令人欣喜的.年轻人串连,彼此壮胆.好象春天到了.
   
   我相信《人间社,》是当时江苏省最有一批才华的文学,和画家胚子.当时,刚刚解冻.正是举国文学热.文学青年如过江之鲫.
   
   北岛串连到南京来.说是要进行全国的民主墙,民间刊物的串连.那时许多城市,许多人都在串连,为了民间社团,民间刊物而热热闹闹地接生。
   
   在一位朋友家,北岛坐在长条桌子的右端,顾小虎坐在桌子的左端.长条桌两边都是南京民主墙的女生.看他们兴师动众的样子.北岛穿一件风衣.好象挺潇洒.有位女友苏叶赞美道,哟,真是两个王子对垒阿.另一位女友黄旦旋说,顾小虎是真潇洒,不修饰也英俊,.北岛是假潇洒.虚荣.他在诗歌上不会走远。可我感到,北岛其实是心有恐惧.
   
   南京的朋友朴实,无所谓。可能是生于亡国之都,与北京来的朋友相比,少了那份招摇。浮躁。多得是沉郁,淡定。
   
   提到民主墙,想到四五运动。其实当年的四五运动的起头是南京的朋友跑到南京火车站,把一些大标语刷到北去的列车上,一路上把要自由的信息传到北京。他们那时或是户口还没回城,或是刚刚赶上最后一班车考上大学。或是回城在烤鸭店当临时工。这些朋友做了,就做了。从来没有想到要把这些英勇行为制作成自己光荣的历史。我的老友顾小虎就是一个实在人。那时,刚回城找了份临时工,在板鸭店工作。和南大的几个朋友们半夜拿着糨糊桶,毛刷等跑道南京火车站去刷标语。四五运动这把火,少不了他们点得这把火。
   
   后来南京有位后生郭泉,是南京师范學院的老师。拍案而起,书写了许多政见性的文章。郭泉的母亲顾潇也是我們的朋友,顾小虎与顾潇和郭泉母子是朋友。郭泉因为发表不同政见被捕,他陪顾瀟去法院,毫不畏惧地与法院的人辩驳。做了就做了。不象我看到有些从北京来的。太会利用媒体了。有一滴油,要加九份水。
   
   七九民主墙运动不久,当局下达了一号文件了。这時邓小平坐稳位子了。就开始向民主墙下刀。我們从小是被“运动”喂大的。在精神上吃的是“恐怖”。刚刚透一口气。恐怖就張牙舞爪地扑过来了。我們这个文学社成了当时江苏一个大案。据说有五个部门干预。专门成立专案。有宣传部,作协,公安部,文联,统战部。联合处理。宣传部最坚决要求镇压,也就是严惩。但作协,文联不同意。最想不到的是公安部不同意抓人,他们的理由是好抓不好放。看来那时我們还算幸运,因为当时作协,文联的头面人物顾而譚,艾宣,高晓生等都曾经被整肃過。而且顾小虎他爸爸就是作协秘书长。
   
   后来,他们只抓了一个有政治气息的头目做了几天牢。但是从此,我們在文坛就没戏了。
   
   在一号文件的淫威下,我們算是受罪轻的。受罚最严重的是魏京生等人。现在的年轻人想象不到当时的“恐怖”情景。魏京生能当堂自我辩护,而且慷慨陈词,实在让人敬佩。当年除了民主墙的人,没有人知道魏京生。这又要归功于北京人善于利用媒体了。如不是西方媒体报道了魏京生。他可能就在西北监狱阵亡了。魏京生出国后,无论怎么被抹黑,或是他自己犯了什么错,都未曾失去我對他的敬佩。因为我們经历过“地狱”。他是黑暗中的一条汉子。
   
   如果不是“中央一号文件”这把杀手,我相信,中国的精神,文化领域不会堕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因为那是一个社会转型的节骨眼。每每想到此,就会想到两句成语:1,逼民为匪 2。逼良为娼。

  那些年,我們偷偷聚会,谈的大多是与当代不相容的话题。但是青春也就无奈地流逝了。让我心痛的是,去国多年,有时打电话回去,想聊聊天,可是尔等早年那些意气风发,江湖豪放,早已褪色。英气不再。
   
   
   三.遥远的文坛.
   
   八十年初的《民主墙》,在中共的权力斗争的夹逢中.有过一段春天的灿烂.当时,整肃没有开始.有些官方文坛的文官.挺关注我们的.一点一点试水温,把我们在地下油印刊物上的作品发到官方办的大型刊物上.反响相当大.看看,好象没事.于是我们这一票人一下子成为文坛宠儿.在一个全省青年作家聚会上,一个个上台发言,.谈言论自由,谈创作自由.谈取消审查制度--------慷慨陈詞,毫无顾忌-----真是夹缝中一声绝响。
   
   为此一声绝响,从此断送前程。
   
    芦山笔会。
   
   江苏文坛一批老作家刚刚从数十年流放地回南京.拿我们当最有前途的年青作家.
   
   经常聚会.我们也成了应运而生的《青春杂志社》的主笔.参加了解冻后的第一次笔会.上芦山,与从安徽,湖北来的年青作家汇合.
   
   那是我一生中难得的一次机会.和同代人讨论相同的命题,相同的命运,是一件开心的事.记得湖北一位同代人在我们讨论我们带上山的作品时,对我的手稿的发言,他说看了我的手稿,直接的感觉是象一个满腹话要讲,满肚子泪水要倒的小女孩,却找不到出口。他所言极是。大劫刚过,我作为共工撞倒不周山下的一只小蚂蚁。被撞得昏头转向。心神错位,找不到北。
   
   芦山美,美极了。夜晚,在湖水那儿,据说是毛泽东行宫附近。徐乃健问我们几个同行的,最喜欢毛的那首诗词。有的说喜欢《蝶恋花》,有的说,喜欢《长征不怕远征难》,有的说喜欢,《芯元春,雪》。问到我,我说喜欢《忆秦娥 娄山关 》:西风烈。西风烈,长空鹰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马蹄声碎。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写这首诗时正是他遵义会议之后失意时,人往往在失意时比较正常。
   
   那次笔会,请来了丁玲,她是我們崇敬的女作家。真高兴能亲眼见到她。那时百废待举。她被打入冷宫几十年。想必会有反转乾坤的思想。
   
   在满怀期待的一次演讲会上,她第一位发言。她上台的第一句话就大声地说:文学怎么能离开政治呢?”我听了倒抽一口冷气。当了二十多年的右派,好象她的党性更坚定了。想到她在三十年代写得《沙菲女士的日记》那么原汁原味的文学。
   
   我为她可惜的真要咒诅《延安文艺坐谈会上的讲话》。这鬼东西将一代有才华的艺术家给废了。
   
   那次在庐山,我們去拜访了一位胡风集团的作家。名字忘了。進屋見他,他端坐在那里,神清气定,虽饱经沧桑,但却是虚怀若谷,淡定,坦然。我内心吃惊:这才是我们可称之为“知识份子”“文人”的“一个人。”在拜访他的时候,他说了些什么忘了。对我来说是“高山仰止”。他的學养,人格,风骨都从他的骨子里,言谈举止里
   
   流露出来。这样的知识分子在这个时代仿佛绝种了。我看过胡风集团一些诗人作家是真的诗人作家。
   
   后来又参加了一次黄山笔会,遇到了当时走红的刘心武,林斤澜,戴厚英,孔捷生.----住在黄山顶上的散金舍,据说是邓小平的行宫.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每天吃的是山下的农民用竹杆,竹篓背上山的.想想抖峭的山崖.我心里很不安:我们吃的喝的.这岂不是民脂民膏吗?
   
   中国作家无论如何,身上的传统文人味.都会流露,但是经过经济,文化的双重剥夺,赤贫如洗。此时此地的文人,作家,就显得寒碜。.林斤澜因为从‘‘旧社会’’来的.骨子里的儒家气质,还没有被扫荡干净.穷虽穷,气质干净.刘心武就有所不同,和我们讲起随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法国,(就是被西方媒体问起关于中国人权,中国监禁魏京生,而集体噤声的那一次.)感受最深的就是中国的贫穷.讲起他们在法国住酒店时的难堪.讲起对富裕的向往.却绝口不提被西方媒体追问关于魏京生的问题.讲起那些爱好文学的女读者给他写得那些信,流露出的得意洋洋.我受不了他身上流露出的市井气,恨不得夺过那些信。真为那些崇拜他的女“粉丝”可惜。
   
   以前在“旧社会”戏迷被称作“票友”,如今追星族被称作“粉丝.中国文字是有信息的,“粉丝”这个词,另我感到贫瘠,暧昧。
   
   想到莫泊桑,茨威格,对女人的态度,就觉得有些中国男作家猥琐.真正没有经过文艺复兴的洗礼.
   
   后来听说他研究<<红楼梦>>,很不以为然.就象高行键谈禅,写禅一样,入世出世都捞一把,把超越界弄得油腻腻,回头又在世俗社会擺谱糊弄人。比比我在黄山遇到那一位,胡风集团的长者,真得没法比.
   
   在黄山时,我被分配与戴厚英住一间房.戴厚英故地重返.她老家就在芜湖.触景生情.讲起她五十年代与诗人闻捷的爱情故事,就哭开了。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涕泪纵横。我呢,象只乌龟,有气无力地缩在床上,靠着墙听他哭。看她哭。也不劝,我还有点羡慕她,能放怀大哭。我哭不出来。文革,血统沦,一打三反,地下文学社地下刊物。嚇得憋得我的眼泪都变成水银了。
   
   戴厚英哭起来,美得无比。比她写得那些意识形态化的小说自然真实可爱多了。
   
   后来,我到了美国,接到她访美时给我来的一次电话,她在东部,我在西部,没能见面。后来又一天嚇然听到恶耗,她在上海的家被一个农民工很残忍地杀害了。我难受极了。却哭不出来,其时我正在安德鲁学院进修学习宗教哲学等。听台湾来的儒释道专家吴诒教授讲易经。那晚,我就以易经卦卜排遣,自然是大凶。我关了灯在小屋里枯坐许久。窗外的树木无语。天也黑也蓝也无语。
   
   
   .这就是我与大陆文坛一点薄弱的关系。
   
   出国后,我再没有关心大陆文坛,我无法阅读大陆作家的作品。读不下去。我对作品嗅觉好。对作品扫一两眼,有没有料。便掂量出来了。
   
   直到我看到章诒和的作品《往事并不如烟》,才眼睛一亮,燃起我的对文学初恋的热情。
   
   谢谢你!章诒和。
   
   回想起来,面对当时轰轰烈烈的文坛,是有相当一段时间愤世嫉俗。在一个小圈子里骂骂咧咧,悻悻然。也为文学梦被如此埋葬了,而心生哀悼。
   
   无疑,这个骨气还是要有的,就是耻于与文化专制制度合作.再说,随着对社会,对命运认识的深化,后来就对大陆文坛心如止水了.而大陆的文学热后来就被经济改革的潮流冲击的找不到北了.文学的泡沫化,是肯定的了.因为毛泽东是制造精神鸦片的祸首。
   
   无疑,,大陆文革解冻后的文化,精神领域的 堕落,首先是从大陆作家集团开始的.
   
   如今回想起来,反而心生感恩。既然我们把文学当作我们的祭坛。在一个你无法献祭的地方,宁可让她成为我的庞培城,成为沦陷之处的图腾,也不要去制造垃圾,混吃混喝。
   
   八八年,我流亡到海外,我在经济担保人的催促和资助下.写了一批作品参加台湾的文学奖的竟争.大获成功,联合报系老版娘专程从台湾来美给我发送奖金.未己,有一天突然有个人给我来电话:幸灾乐祸地对我说:你上了台湾的黑名单了.意思是说,你不要想在台湾文坛展露头角了.我被这通电话弄得一头雾水,心想,我又没招谁惹谁,这黑名单是什么意思?想想人生际遇,真是險像环生啊。从此对写文章,发表文章兴趣缺缺。
   
   到了外面的世界,读了许多基督教属灵的书籍,才知道,我们以前的生活,我们国家的整个生活离真正应该有的样式,差得太离谱.整个是变形的。当一个人从虚谎中,蒙蔽中出来,逃避不了面对尖锐的真像-----变形的国家挤压下的个人。心灵的卷页才开始。是死是活的分辩才开始。
   
   去年,在澳洲悉尼郊区一个农场的小屋子里,和老友辛灏年有机会谈文学,他也是与文学久韪了,他口才一流,讲起心爱的文学,抑扬顿错,神采飞扬。比起他那引起轰动的《谁是新中国》的演讲更充满激情。那些話题仿若隔世。十数年的寂寞.宛如老房子前面蓦然长出一片绿荫。他劝我可以重返文学创作了.我想是了.听他对我們谈文学如同饮一杯美酒。文学,那是我的魂,我的命。她仿佛死去多年。我不可惜,死去的是在国内时从小到大被毒害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拉撒路在坟墓里死了三天,主耶稣来了,就叫他活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在这个被框架的現世之外还有更高的领域,就是旧路尽头有超越的新路,漫长的“死”,是必须的。让几十年的共产党散布的意识形态成为底色,从黑暗腐朽的土壤中長出生命之树。
   
   新年翌始,我每天沉浸在敬拜的水流中,终于知道,我该从“宗教”的石膏里出壳了、、、、因为主耶稣基督的血已经流淌在我的血液中,成为我的新生命之源泉。从少年时代起,经历大而可畏的旷野,多年面壁.沉浸在信仰的水流里,我终于可以说:YES.祭坛就是祭坛,一切所付的代价无论多么昂贵,都没有回头路。
   
   上帝以最痛苦的方式馈赠给我一份礼物.在我的内心磨砺了四十年.:“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想,夜间思,沉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郑板桥此联常在心头缭绕。在生涩之处,我相信我找到了可以以另一种语言和态勢来表达的方式了.与史铁生一样,写作对于我们,不是到名利场去估价之事.乃是解脱和医治.到后来,对于我则是祈祷了.
   
   有一天,整理书架,翻到卡夫卡写得<<变形记,>>,谈到写作于他是祈祷.如今,:写作于我也是祈祷.是一世数世的忏悔.甚至对于文字,我都有点洁癖了.
   
   主啊,你对我的囚禁,终于到了放生的时候了。
   写于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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