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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丹青|中國只有上級社會,沒有上流社會
送交者: 賈舟子 2018年05月18日09:05:32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陳丹青不希望“被人以為是個藝術家”,他自認有“草莽氣”、“流氓氣”:見過下層世面、不計較、仗義、能決斷。


  談人為什麼都穿得一樣:階級消滅,大家族消失,人群就一體化,有錢沒錢、南方北方,一體化。長久之後,人心是從眾的,大家都這麼穿。


  談貴族:文明之所以是文明,就一小撮精英。一小撮兒精英沒了,可是國家又很有錢,很強盛的樣子,會所夜夜客滿——這種文明我不知道怎樣定義。


  談流氓:目前我看過最樸實的黑道定義,是杜月笙的兒子。記者問他,到底怎麼看那代流氓?流氓是什麼?他想了很久,只說一句話:“就是幫忙”。


  談時尚圈:有人說我庸俗到和娛樂圈時尚圈玩,他們沒有政治頭腦。青少年文化、搖滾樂、走台、派對,都是改革開放的正果啊。


  談乾淨:什麼是髒?譬如打開電視、打開報紙、開會、聽報告,我瞧人連篇“漂亮話”,就覺得髒。


  在對待西方的態度上,陳丹青認同魯迅的觀點,在大部分事情面前,更傾向於首先自責。


  陳丹青在1982年從中央美院辭職移居美國,30年裡,陳丹青明顯感受到了西方從奢侈品店員開始對於中國人的態度變化。


  這種變化在2007年之後開始變得明顯。在一些小店裡,陳丹青發現不少店員發現你是中國人,收錢交貨,但眼睛不看你,“他們顯然在這樣的人面前受了太多他不明白的遭遇,我不能說羞辱,因為他掙了錢。但他沒見過這樣花錢的人,這樣來買東西的人。”陳丹青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陳丹青有一次在羅馬的古董街里,古董店一家連一家,他便一個個走進去看,問其中一個店主價錢,店主不回答,最後說:“你進了我的店,甚至都不跟我打個招呼。”


  講起這事,陳丹青非常慚愧:“這時我會傾向自責。所有我們在國外遭遇的事情,不管事由怎樣,我大部分時候會同意魯迅的態度,他會罵中國人,不會罵外國人。即便錯在外國人,我也會先反省我們自己。”


  “人不可貌相和相由心生,我都相信”


  南方周末:有人對你的評價是“耳朵背後都乾淨的男人”,你怎麼看待這個評價?


  陳丹青:那我得趕緊去洗澡,我洗澡時經常忘記洗耳朵後面。


  南方周末:你怎麼看待別人評價你乾淨?


  陳丹青:可是我隨口講髒話。其實你說哪位“乾淨”,意思是指其他人“髒”。但什麼是髒?譬如打開電視、打開報紙、開會、聽報告,我瞧人連篇漂亮話,就覺得髒。


  如果幹淨是指道德沒瑕疵,正好木心在文學課里講到18世紀法國文學,提到盧梭的《懺悔錄》——他小時候看過,相信盧梭,因為盧梭說,我要坦白一切,毫無保留,我要懺悔。木心給我們講課時已經六十來歲了,他說又看了一遍,心平氣和,他說:他不坦白。沒有一個人,從來沒有一個人,真正暴露自己,打開自己的靈魂。不可能的。


  什麼是真正的坦白呢?木心說:“‘我知道這是應該坦白的。我不敢說。’只能坦白到這一層。再說,好意思說的,不一定好意思聽——我這樣說,已經很坦白。”


  總之,他不相信懺悔這件事,他講耶穌時也說,不要相信發誓,說耶穌看出來,有發誓就有背誓,發誓已經是虛偽,不要相信任何人的發誓。


  南方周末:你覺得“相由心生”有道理嗎?


  陳丹青:我兩句話都相信,“人不可貌相”、“相由心生”。


  譬如“文G”時大家都討厭江青張春橋,誰敢說呢,誰又真了解他們?可是電影裡看他們的相,就是討厭。還有,人跟人一照面,好感、惡感、反感、無感,一秒鐘就有,事後接觸,也大致是的。一見鍾情是稀有的經驗,一見反感,例子太多了。


  “人不可貌相”,例子也多。我記得小時候在弄堂里、在鄉下,善良忠厚的大人、大嫂,都長得一般,甚至難看。還有就是才華。我認識幾個其貌不揚的傢伙,非常非常有才氣。



  “一個社會得有一小群怪人。”陳丹青覺得。所謂“ 怪人”,會有“異常出格的打扮”,但其實蠻善良、蠻規矩,甚至有點孤僻、有點害羞。


  “我真慶幸我沒有身份”


  南方周末:文人和流氓這兩個稱謂,你總喜歡說自己是流氓,為什麼?


  陳丹青:知青就是草寇流氓。我從小班裡要好的同學,一半是流氓,有成天打架闖禍的,有判了刑的。小時候不懂,就知道他們好玩,有勁,他們也喜歡和我玩。下鄉後不用說了,江湖上沒有一點流氓氣,不好自保,也不好辦事啊。


  我們可以換個詞,“草莽氣”,有一次參加我同學在普林斯頓的婚禮,我做伴郎,特別買了套西裝,去了,木心也在,他看我走出來,後來就說:蠻好,看過去有點英氣、有點秀氣、有點流氓氣,我一直記得這句話。


  草根裡面,我又很喜歡遇到有點書卷氣的人,包括民工,很愛看書,有內秀。我也喜歡非常書卷氣的人,半點草莽氣沒有,你比方陳寅恪,骨子裡的書生,看照片就喜歡。魯迅有點流氓氣,豪爽,俠義,周作人比較沒有,可他說自己內里有紳士鬼,有流氓鬼。



  南方周末:你認為你身上的草莽氣和流氓氣來自哪裡?


  陳丹青:你們誤會了,以為我畫畫寫文章,其實我是個粗人。小時候父母打成右派,工資大減,四歲開始家裡就很窮,後來又去插隊,沒過過好日子。你會留下一套生活習慣,譬如吃東西狼吞虎咽,非常將就,哪裡都能睡,怎麼着都能過,到紐約了還是這樣。


  草莽氣,就是見過下層的世面,不計較,無所謂,仗義,承受力強,忽然就能行動,就能決斷,大概就是草莽氣吧。


  南方周末:你認為你身上草莽的部分是哪些?


  陳丹青:我不要被人以為是個藝術家。我認識太多藝術家,原來我跟他們一樣,我就是他們?特別受不了老要問你怎麼定位自己,畫家還是作家,還是公知?這種身份焦慮,我慢慢明白了,大概苦逼屌絲太多了,快點想有個身份,有個說法,公務員啊,科長處長啊,至少部門主管吧。藝術家也這樣,巴望有個說法,有張名片,有個頭銜。


  我是長期沒有身份的人,年輕時連戶口本都沒有,很自卑,火車上最怕人問:小伙子你哪個單位的,你什麼工作。我他媽什麼都不是,坐火車就是到山溝去啊。後來上了美院,一天到晚戴着校徽。結果很快出國了,又成一屌絲。美國結結實實教育了我:你就是你自己。現在我很驕傲:沒有身份。畫畫算什麼身份啊!可是你在中國沒身份,意思是沒單位,沒職業,沒錢,沒權……這一關很難過的。我最怕看見年輕人自卑,可是我們的教育就是讓你越來越自卑。


  南方周末:你怎麼定義流氓?


  陳丹青:你耍流氓!這是流氓手段,其實是指無賴。舊社會,舊上海,流氓的定義就是“白相人”,白相人的定義,就是黑道。


  目前我看過最樸實的黑道定義,是杜月笙的兒子。記者問他,到底怎麼看那代流氓?流氓是什麼?他想了很久,只說一句話:“就是幫忙”——你在這個地面上,本地人,外邦人,你進上海街面混口飯吃,要做小生意,要有地盤,尤其要有朋友,怎麼辦呢,要人幫忙。今天人家幫你,有一天你有力量了,兜得轉了,你幫人家的忙。


  白道不是。所謂黑道有一系列規矩,白道也有一系列規定,玩兒規定的人,管人的人,吃官飯的人,他都有交易,但輕易不幫忙,也輕易不拆台。清末民初,孫中山、蔣介石鬧革命,都要靠“流氓”。


  包括今天,賴昌星就是大流氓,他要是活在民國,就是第二個杜月笙。你看他一路出來,家鄉父老孩子都管,逃亡時還每年給他辦的家鄉老人院老人打電話,問年終補貼拿到沒有,也辦中學。他哥哥要被捕了,全村老少拿着傢伙,一層層護着他,最後他說服鄉親,自己出來就捕。


  我相信每個省、每個小地方,都有杜月笙這樣的人。草根里永遠有這樣的人,書都沒念過,聰明、仗義、有辦法、敢擔當。


  但流氓打地盤時,要打架,甚至殺人——《水滸》為什麼流傳,不就是一群土匪流寇——他要維護本幫,要對付別的流氓群,這是叢林生態。我們下鄉時,農民說:“在家千日好,出門半朝難。”出門就是靠朋友,一路大家幫忙。到紐約我要人幫,也幫別人。國內來個電話,老朋友,新朋友,接個飛機,住個一陣,等等等等。


  所以我回來和許多人沒法玩,他們是單位思維,不是江湖思維。


  南方周末:大多數“文人”或者“流氓”不關心時尚的,甚至看不起時尚,但是你不同,你很關心時尚,為什麼?


  陳丹青:所謂現代文化,現代文藝,兩大攤:一攤娛樂(美國所有電影電視統稱“娛樂業”),一攤時尚,兩者都是大生意。這兩攤沒了,弱了,你談什麼現代文化?


  當代藝術都要跟時尚界找靈感,為什麼?古代也一樣,文藝復興那會兒,畫家雕刻家這一攤是最牛逼的時尚,創造經營整個景觀。現在最有活力的人精,許多在時尚界。大都會博物館、現代博物館,每年有頂級時尚人物的專展。中國是兩頭不着調:美術館是官府,不懂時尚,看不起時尚,時尚界也拿不出真東西、真角色。


  我回國一看到時尚,還有什麼時尚派對之類,覺得對了,這就是演變嘛!有人說我庸俗到和娛樂圈時尚圈玩,他們沒有政治頭腦。青少年文化、搖滾樂、走台、派對,都是改革開放的正果啊。


  不要把我當讀書人,書架上這些書頂多看過千分之一,以後也不會看,我得找個時候扔掉。


  南方周末:你怎麼定義奢侈?


  陳丹青:奢侈品在中國又是一大奇觀,是送禮的主項,跟國外奢侈品概念完全兩回事。它還被捲入權力遊戲。洋人驚呆了,奢侈品居然可以是這個概念,這種效應。


  南方周末:有的中國官員最近因為手錶和皮帶落馬,你怎麼看待這個事情?


  陳丹青:那是小焉者。總比艷照上網好多了。公布艷照很可怕,太惡劣了。我討厭官員,但無論如何這是隱私,他也是人。


  南方周末:你對中國官員的穿着打扮有什麼建議?


  陳丹青:內地大部分官員穿着西裝,更像鄉巴佬。建議至少向台灣官員學習。



  和普通“文人”、“流氓”不同,陳丹青關心時尚:“當代藝術都要跟時尚界找靈感。中國是兩頭不着調:美術館是官府,看不起時尚,時尚界也拿不出真東西、真角色。”


  中國哪有貴族


  南方周末:幾年前人們在討論中國有沒有上流社會,幾年過去了,你覺得中國現在有上流社會嗎?


  陳丹青:中國沒有“上流社會”,但有“上級社會”。某某會所之類,是超級消費場所,哪裡是上流社會,直白說,十九是官商聚首之地。各種文章會稱他們“貴族”,天曉得,中國哪有貴族?


  南方周末:你覺得貴族對中國精神和文化的貢獻在哪裡?消失對中國精神和文化的損害又在哪裡?


  陳丹青:文明之所以是文明,就一小撮精英。一小撮兒精英沒了,可是國家又很有錢,很強盛的樣子,會所夜夜客滿——這種文明我不知道怎樣定義。


  南方周末:2011年南方周末“中國夢”致敬盛典給你做了一身民國服裝,你也很喜歡,可以講講民國衣服的好處嗎?


  陳丹青:民國衣服正好是在古中國和現代中國之間,這麼一段,其實是尷尬的。旗袍不是漢服,古人並沒有長衫。漢唐的中國、宋元的中國,驟然過渡到摩登中國,幾乎沒有緩衝地帶。一個唐人看到男人穿長衫,會很驚訝,怎麼可以?現在一個八零後看長衫,覺得老氣橫秋。前面是五千年、兩千年,民國加上部分清末,只有五六十年,能留下長衫旗袍,已經有符號效果,不容易,但如今是失效失傳的符號了。


  南方周末:中國男人似乎只有幾種衣服可以穿,一個是夾克、一個是西裝,夏天就是POLO衫、襯衣或T恤,你覺得他們不會選擇還是沒有選擇?


  陳丹青:階級消滅,大家族消失,人群就一體化,有錢沒錢、南方北方,一體化。長久之後,人心是從眾的,大家都這麼穿。這是世界範圍的事。全世界平民化,民主化——其實是消費化。還有交通便利,地域差異打通後,差異的美感和特色在萎縮,在消解。原因還有很多,成衣業最早使人群劃一。人會懶,美感,良性的虛榮感,會一代代消褪。英法這些老帝國,上流社會仍然很有講究,但他們在院牆裡面,你不易看到他們。


  我見過大街上最愛打扮、最會打扮的人群,是日本,還有俄羅斯。這倆都是崇西洋的國家,各有各的自尊和自卑:你要知道,愛打扮的心理之一,其實是自卑。美國分析過為什麼不少黑人喜歡不惜工本,全套西裝。


  從前中國人穿衣服,太多規矩了,不說解放前,1950、1960年代,好家庭出門見人,衣服都有規矩、有講究。現在有時尚,但沒講究,也不懂講究,我被領着參加過幾個花大錢的媒體或時尚活動,會穿的人太少太少了。香港至今有一小撮人,富有,開私家派對,穿的是奇裝異服。


  一個社會得有一小群怪人。以我觀察,和明面的時尚不太有關係——很大膽,很成熟,很過分的打扮,我指的是異常出格的打扮,其實是蠻善良,蠻規矩,甚至有點孤僻,十分害羞的人。


來源: 新青年閱讀2018 2018-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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