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
古董？就像感冒，到處流行。流行的，不一定是好東西。
英倫歐陸文明，有個概念，一百年前，人文創作，或製作的物，叫作古董。
一片岩石，五千年前，人打磨成石斧石刀，就是古董。一鵝卵石，一百年前，人打磨一孔，佩戴，就是古董。岩石、新疆白玉，天然石材，地殼地表形成年份十幾萬、幾十萬年的礦物質，一旦沾了古人的精神，就有講究的。
英倫等社會學、考古歷史學，極其重視人類文明的記錄，關於古董的搜集、整理、研究、陳列、保存。讓後人看得到前賢的足跡，文明遺產，創作碩果，匠心獨運，思緒萬千。
嚴謹而傳統。
矜持而驕傲。
...
一百年前，人製作、使用的物，比較好的。如材質優良，工藝純樸，薈萃精神，代表性強，現在視作古董。如一百年前的土陶夜壺，粗俗不堪，現在置於廳堂供案，恐怕不雅。不算古董。若清朝皇帝的夜壺，官窯瓷，製作精美，古董。
古董，當時就是好東西。
堪稱古董，第一要訣是真。紅山玉龍，五千年前的文化遺物，部落首領的佩物，就是一塊岫玉。當時，原始人生產工具簡陋，在岫玉上雕刻形狀，鑽個洞，耗時費力無比，耗費生命製作。難。地下生坑保存如今，很難。出土被發現，難得得很。
當代，岫玉，玉石很多價賤，機械電腦加工，製成各類仿古物件。叫工藝品。
無意從東北人手上淘到一個灰白C岫玉，1塊錢幣大，C身憨厚，一對穿釘狀孔，塞泥鈣化，清水洗，玉沾粘手指。不慎被摔破，斷口呈啤酒瓶底深藍色。這是岫玉古董，生坑物件。真東西。若我不摔破它，就不捨得敲斷它，暫時看不出它的質地成色，真面目。
當代林散之草書，中國三百年來第一人。他的草書，幾乎兩三個字，就有一個筆劃分叉；他用長鋒羊毫寫草書，懸肘，握筆很低，運筆很慢，這個筆劃里，羊毫鋒分了隙，似叉非叉。實是唐代“折釵股”的筆法真傳。結合飛白氣勢，造詣天真爛漫之境界。
都是人手墨紙的書法，當今海內外，誰能寫草書筆劃分叉-折釵股？請亮板。
日本書法家當年在南京，排着長隊，向坐着不語的林散之先生，深鞠躬的。這是尊重-人間藝術家，不分國界。
林散之草書條幅，香港鳳凰網登過文圖，我捐贈美國一家藝術博物館。讓更多的人，欣賞書法藝術。林的書法成就，50來年，不可再生性，古董無疑。
大英博物館全球排名第一。珍藏敦煌文獻最多。這是斯坦因博士爵士的功勞。歷史無情，一千多年前的紙張墨跡，誰拿得出？
隋唐廟前，香攤地攤，民間寫抄許多佛經頌辭，祈福求祥，菩薩觀音圖畫造像，奉供呈獻，就是賣給朝香敬山的鄉民俗眾的，應景大路貨。廟裡和尚收拾多了，就藏於窟洞裡，保存這類佛經佛像紙張圖畫。成為千年前歷史時期的文獻密藏品。
清末的王道士，掃地無意發現這批窖藏，就送、賣、經營謀生、苦思得法。斯坦因等，花費交際購買，眼光與眾不同。成就敦煌文獻學。
古董是人類真憑實據。
稱其古董，第二要訣是稀。物以稀為貴。華盛頓國會山前林蔭大道，私立弗利爾博物館地下3F，出電梯迎面就是一張巨像：蒙古利亞人，瘦老頭子，山羊鬍，單眼皮，棗核小眼睛，頂戴帽，黃馬褂。大清王朝的皇帝畫像。很有幾幅。這是御用畫師畫的真跡，故宮有幾幅吧。一般的博物館，哪有可能收藏呢？
2010年，上海美術館，集中了海內外5家博物館收藏的，吳冠中畫作160幅展覽。大年三十夜乘鐵路動車，整節車廂就我一人，初一早到上美，第一個進門看展覽，那天免票。這些畫，看了一天；畫色可餐。次年6月21日，吳冠中先生去世。這麼160幅畫作，永遠不會再聚展一堂。很早吳冠中出版散文自傳《我負丹青》，“我的初戀”一章，有速寫插圖“1982 蘇州 荼”-蘇州水巷。
八十年代，我買到一幅北京裱的水墨蘇州水巷圖，“冠中寫生”、“八十年代”、“荼”，兩平方尺畫面鈐三方朱文印。
廿年後，中國國家文物鑑定委員會委員許忠陵，助手馮經湖，當面鑑定“真跡”。馮說，吳冠中，不就黑、白、灰、點、線、面、彩，七要素嗎？
呵呵。
我曾拍照，Email發別人欣賞，一次。
今年在網上看見吳冠中全集300張高清圖。其中第33張，與我的幾乎一樣。連缺點都一樣，右上角蝌蚪墨。很吃驚！
對比，小小畫面，水墨彩，可找出100處，不同。笑話，真假李逵了。
曾是我的，捐贈美國一個學校博物館。我認為，吳冠中的畫，屬於人類欣賞。美國評論家說，吳冠中八十年代的畫，是素白時代，其藝術風格的代表。寶劍贈壯士，英雄配美人。
美國一般大學博物館，藏品都很認真。熟人一進大門，看見滿堂瓷器，精光閃亮。理學博士出口，假的吧？
全是清代真品，四百年來，老中見新的瓷器。美國大學沒這點本事，怎麼培養一流人才？我說。
博物館，是古董收藏的典型。看不懂它們，下來民間生活中，更看不懂什麼是古董。
平民我等，遇見古董，機遇不多。場合、人際、財力、圈子、氛圍...
大凡一說古董，就問值多少錢？這麼樣子，無語為好。不妨礙人家賺錢。
古董，行情行市，波浪起伏。社會商品，不都這樣子嗎？
古董有個性。它孕含着人文精神。精神，值多少錢呢？
知識、文化、文明，值多少錢呢？
美國許多博物館，都是私人創立；古董藏品，都是私人捐贈。錢是購物的手段手法，這裡面的精神，是社會機制和自由價值觀之體現一斑。
在UF醫學教授的房產出售時，有一把小條羹，銀質，1897年英格蘭某家族訂製。現售價$1500.次日即售出。醫學教授曾是上校軍醫，銀鷹肩章有一條黃線，任職上校軍醫八年無酗酒無懈怠的記錄。這麼榮譽，不是金錢，能買到的。
這，屬於文明。
古董，有包漿。
父親小時候，有個小馬扎木凳，用到我小時候，他還叫新板凳，這隻江蘇普通木材做的小凳子，成色、舊氣、傷痕，就是包漿。
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陳列的一楨小畫-自畫像，梵高。礦物顏料一百多年來，就有包漿。人的眼睛，看古董，除了學識、審美、悟性、天資，還有閱歷、經驗、洞察力。包漿是古董的外衣。
地球物理最硬的寶石-南非水鑽，摩氏硬度10. 水鑽首飾，一百年來，就是一直保存於盒子裡，也有包漿。
辨識古董，一般地，首先判斷它的包漿，觀氣，有一個基本評估。再看形式、內容，綜合考察，一票否決。
市俗的名利心，一般來說，看不穿古董。什麼人，一看，好看，蠻喜歡，就是古董？扯。
60歲的人，美容化妝，照片似30歲；看看脖子、手，就知道了。“梅蘭芳的部隊”-中看不中用，是軍界-古董界的行話，戲台舞台，不敵商場戰場。調侃。
古董，是文明的果實。
與文明對話吧，人啊人。
祝您好運氣。

鄧小艇2018年6月14日星期四美國園地旅次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