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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變法120周年: 留將功罪後人論 |傅國涌
送交者: 賈舟子 2018年07月13日15:16:45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1


1898年6月11日,本是一個尋常的日子,如果不是大清光緒皇帝下達了這道詔書,也許在編年史上,這個日子會被忽略。相距一百二十年的時光,重讀這份只有五百來個象形文字的詔書——


數年以來,中外臣工,講求時務,多主變法自強。邇者詔書數下,如開特科,裁冗兵,改武科制度,立大小學堂,皆經再三審定,籌之至熟,甫議施行。惟是風氣尚未大開,論說莫衷一是,或托於老成憂國,以為舊章必應墨守,新法必當擯除,眾喙嘵嘵,空言無補。……朕惟國是不定,則號令不行……用特明白宣示,嗣後中外大小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發憤為雄,以聖賢義理之學,植其根本,又須博採西學之切於時務者,實力講求,以救空疏迂謬之弊。……


京師大學堂為各行省之倡,尤應首先舉辦,着軍機大臣、總理各國事務王大臣會同妥速議奏,所有翰林院編檢、各部院司員、大門侍衛、候補候選道府州縣以下官、大員子弟、八旗世職、各省武職後裔,其願入學堂者,均准其入學肄業,以期人材輩出,共濟時艱,不得敷衍因循,循私援引,致負朝廷諄諄告誡之至意。


今天的讀者也許會覺得沒有那樣驚心動魄,不僅口氣是那麼平靜,沒有多麼慷慨激昂,而且內容也是那麼平常,除了強調京師大學堂尤應首先舉辦,整個詔書的重點似乎也落在了“博採西學”上面,並無涉及政體變革的重要決定。從詔書的起草者、光緒帝的師傅翁同龢當天的日記可知,光緒帝的意思是:“今宜專講西學,明白宣示”,他雖發現“聖意堅定”,但還是回答:“西法不可不講,聖賢義理之學尤不可忘。”“以聖賢義理之學,植其根本”,顯然就是他的意思,同時又將“博採西學”限於“切於時務”的範圍。 


帝國太古老了,如果從秦始皇創製算起,已有二千多年王朝循環的歷史,從清朝入關算起至此已有二百五十四年,退居頤和園卻依然牢牢控制着最高權力的慈禧太后,她掌權的歲月也長達三十七年,一個錯別字連篇而精於權術的老太太,她除了把住權力不放、並無什麼政見,自1861年掌握政權以來,她同意或支持自強運動(洋務運動),只要不引發她的對失去大權的擔憂,她也完全可以支持光緒帝去搞變法。這個詔書的頒布當然是經過她的同意的。那時,軍機處的重要折片都是要上呈給她的。


戊戌之變,外人或誤會為慈禧反對變法。其實慈禧但知權利,絕無政見,純為家務之爭。故以余個人之見,若奉之以主張變法之名,使之公然出頭,則皇上之志可由屈而得伸,久而頑固大臣皆無能為也。


戊戌變法親歷者王照在《方家園雜詠紀事》的一席話不能說毫無道理。年輕的光緒帝在列強環伺、危機重重的時代壓力下,早就想有所作為,自甲午戰敗以來,他一直在尋求求變之道,其實說到底不過是想求富強、挽危亡。早在1895年7月17日下達的“因時制宜”上諭,就提出了“力行實政”,包括修鐵路、鑄鈔幣、造機器、開各礦、創郵政、練陸軍、整海軍、立學堂等,“大約以籌餉練兵為急務,以恤商惠工為本源”。1898年6月11日之後,也就是所謂百日維新期間所頒布的一系列詔令,大致上也沒有越過這個範圍。


光緒帝


在求富強這一點上,慈禧太后也不會有不同看法,即使在重新走上前台垂簾聽政之後,她在9月26日發布的詔書中也明確強調:“冀為國家圖富強,為吾民籌生計”,11月3日下達的詔書中也重申“力致富強”的目標。而且光緒帝在百日維新間提出的辦學堂、尤其京師大學堂的決定也沒有被推翻。他們有一致的訴求,不同的是光緒帝的新政將傷及她的獨斷權力而已。王照稱為“家務之爭”,其實就是壟斷的權力不容任何挑戰。衝突主要是在人事任用這些方面,而不是政策方向上。


光緒帝能不能耐住性子,照王照分析的思路穩步推進他的變法大計,關繫到變法能不能持續下去。 


有一個不容忽略的細節,經歷過許多重大危機、處事老成也曾被慈禧罷黜過的恭親王奕訢,對於光緒帝急於要變法的衝動並非不知,但一直在攔阻。他對慈禧的了解當然比光緒帝更深,對康有為也並非無知,作為洋務運動的主要推動者,他不是守舊派,但他不能接受康有為的這套主張。


1898年1月16日的翁同龢日記記載,光緒帝在召見王公大臣時,“頗詰問時事所宜先,並以變法為急”,恭親王的反應“默然”,其他諸臣也“默然”,只有翁有所應對。因為恭親王的勸阻,光緒帝沒有召見康有為,因此有了1月24日康有為在各國總理事務衙門與多位大臣的對話,康談時局,以變法為主,提出了立制度局、新政局、練民兵、開鐵路、廣借洋債等,翁日記稱“狂甚”。恭親王不在場。


為什麼光緒帝的詔書在6月11日下達?原因之一就是5月30日恭親王去世,持重而有力的攔阻沒了。康有為等人一直期待的維新時刻到來了,這個過程中光緒帝是相當主動的。即使6月11日前,徐致靖、楊深秀的摺子(康有為代擬)使“下詔定國是”變得迫切,這也是光緒帝醞釀已久的抉擇。


(左)康有為(右)梁啓超


我們今天看到的戊戌變法史,幾乎是以康有為、梁啓超他們的自述為中心建構起來,雖經過幾代史家對大量史料的梳理、還原,一般讀者心目的戊戌變法依然離真相有很大的距離,比如對於光緒帝的作為關注得還是不夠。 



2



歷史學家勞幹為吳相湘的《晚清宮廷實紀》寫序時,特別提及傅斯年的一個說法:


同治帝的師傅為主張宋學的人,其結果使他的生活成為放誕;光緒帝的師傅是主張漢學的人,其結果使他的態度變成了好奇。


這個說法雖然偏於簡單,但卻很新穎,值得引起關注,同治帝的師傅是李鴻藻,翁同龢也做過,但為時不久,翁是光緒帝的師傅,嚴格地說他受漢學的影響,也受到宋學和其他學術思想的影響,他在光緒帝身邊很久,對皇帝的知識和思想的形成誠然有相當的影響,但在1898年的春夏之交他們的分歧也越來越大,所以在定國是詔下達之後僅僅四天,他就被免職了。其中曲折,蕭公權的研究已說清楚,並非像以往所說慈禧所為,而是皇帝自己的意思。


勞幹順着傅斯年的話做了這樣的分析:


試看同治帝是主持中興的人,但他的病死(不論是哪一種病)和他的生活態度,影響到他健康,關係甚大;光緒帝的好奇,康有為的主張正合他的口味,因此百日維新不免有進銳退速之感。


這裡並非說宋學和放誕有何直接的關係。不過理氣性命之學,是從人生經驗中得來,在一個生於深宮的人,所需要的是更近人情味的溫暖,但清代一般宋學家對人過於嚴肅,尤其對於君主,更為嚴肅,因此便因嚴肅的反動而成為放誕。


至於清末的漢學,正是從乾嘉式的考據而演為一方面主張經世,一方面推崇改制之時,光緒帝正是一個精神上感覺苦悶的人,更欣賞富於刺激性的學問。這就自然對於李鴻章、張之洞式的洋務還感覺不滿足,只有康有為式才合適。


這番話提供了一個非常引人深思的視角,但還需要進行推敲,不能簡單地當作結論來讀,我以為光緒帝之所以不滿足於李鴻章、張之洞式的洋務,是因為嚴峻的現實,洋務派三十年的苦心經營,甲午一戰轉眼間就暴露出了大問題,洋務派致力於器物層面學習西方,用堅船利炮對付堅船利炮,卻在甲午年遭受重創,所以他在1895年7月17日的上諭中稱之為“創巨痛深”。


(左)李鴻章(右)張之洞


百日維新非常看重教育,目的是培養人才,就是要“化無用為有用,以成通經濟變之才”,大量的新政都涉及這個方面,無論辦京師大學堂,改各地書院為兼學中學、西學的學校(從小學到中學、高等學堂),設立礦學學堂,準備選派學生到日本留學,科舉改試策論,不再考五言八韻詩,等等。新政還未來得及展開就被扼殺了,但教育上的求變之路並沒有中斷。



3



光緒帝生於1871年,當時還是一個27歲的年輕人,追溯一下他的知識背景和思想資源很有必要。早在1889年,他就開始接觸西書。1891年12月1日,他開始學習英文,英文老師是同文館畢業、曾出過國門的張德彝、沈鐸兩個人,他們受同文館總教習丁韙良親自指導。張德彝曾到過西方許多國家,留下了《航海述奇》一書。


丁韙良在回憶錄中說,在很長一段時間,光緒帝上課都很準時,很少缺課,每天半小時的英文課是從凌晨四點左右開始的,他在閱讀和寫作方面也顯示出相當的穎悟,只是他的口語卻很糟糕。所有的對話練習都是預先寫下來,交給丁韙良審定,然後再給他,讓他再抄一遍。由此在皇宮起興起過一股學英語的熱潮。


1892年,李提摩太專門寫過一篇文章發表在《萬國公報》,題為《恭記大清大皇帝學習英文事》,認為機會難得,將有大益,“將來英文書所載各國之事,可以推廣一切有益國家之政。”


光緒帝學英文很用心,可惜只學了三年,慈禧不許他再學下去了。翁同龢也對他篤好學習英文而深感困擾。


從1895年到1897年,他沉迷於西學,曾經連續六個星期,派太監去買中譯西書,其中包括《聖經》。 


西方傳教士除了丁韙良,林樂知和李提摩太這些人的言論他也並不陌生,不僅透過《萬國公報》可以讀到他們的文章,翁同龢和李提摩太等有直接來往,他們的思想影響了康有為,也影響了翁同龢,進而影響到年輕的皇帝。百日維新期間的不少舉措閃現着李提摩太他們思想的影子,教民之法、養民之法、安民之法、新民之法,概而言之,所有政令幾乎都不出李提摩太指出的這些範圍。 


他是個愛讀書的人,翰林院侍講惲毓鼎提到他召見時,曾面諭“在家宜多看書,不可專習詩賦”。翁同龢日記也時不時記下了呈給皇帝的讀物,其中有李提摩太翻譯的《泰西新史攬要》、黃遵憲編的《日本國志》這些書,也有馮桂芬的《校邠廬抗議》、湯壽潛的《危言》、陳熾的《庸書》。另一位大臣孫家鼐則將鄭觀應的《盛世危言》推薦給了他。


這些書都是關於變法圖強的,其中馮桂芬的書他早在1889年就接觸到了,最中心的觀點在《采西學議》一篇中:“如以中國倫常名教為原本,輔以諸國富強之術,不更善之善者哉?”戊戌變法之目的即在求富強,這些想法是他成長過程中不斷強化的,這些著作無疑都有作用,康有為真正出現在他的視野里還是比較晚的事,但無疑康的思想比他們要進一步,也更具有吸引力。 


1898年6月11日下達“明定國是詔”之後,他帶了《泰西新史攬要》《日本變政考》《俄彼得變政考》《列國興盛記》《校邠廬抗議》給慈禧,慈禧欣賞的是馮桂芬的思想,和張之洞“中體西用”比較一致。這就可以理解為什麼百日維新期間印發給每個官員的是這本小冊子。而康有為的主張從一開始就有爭議,但到了戊戌年,他對康確實越來越有興趣,為此與翁同龢有了隔閡,5月26日、27日,連日為此指責翁。


此時,康有為提供的《日本變政考》《俄彼得變政考》,成為他實行變法直接的參考資料,他之所以隆重接見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並引起了慈禧警覺,也是他迫切地想尋求變法良方。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得罪慈禧的打算,在給楊銳的密詔中就是這樣的思路,


今朕問汝,可有良策俾舊法可以全變,將老謬昏庸之大臣盡行罷黜,而登進通達英勇之人,令其議政,使中國轉危為安,轉弱為強,而又不致有拂聖意……


這和康有為編造的那個密詔意思完全不同。再看百日維新期間雪片般下達的詔令,其實涉及的也多為教育、經濟等方面的舉措,這與康有為的想法還是有相當的距離。 


年輕的光緒帝還不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康有為當然也不是。光緒帝未能依靠張之洞、陳寶箴這些人來推動變法,與慈禧之間保持良好的平衡,罷黜禮部堂官、起用“軍機四卿”,都可以看出他沉不住氣、急於求成的一面,這與他的性格、年齡也有關係。


一百二十年後,我們以後見之明看到的問題,作為當事人,身在廬山中卻是難以看清的,惲毓鼎說起光緒帝:“天顏戚戚常若不愉,未嘗一日展容舒氣也。”他急於想有所作為,戊戌年的掙扎也是他的最後一次機會,結果是悲劇。


中國的歷史就是這樣,常常充滿痛苦,在絕對權力之下,如何才有可能緩慢地走出一條革新之路?光緒帝最後十年的命運和譚嗣同們付出的血的代價,到底留下了怎樣的歷史遺產?還是陳衡哲的那句話說得好,歷史不是為了讓人哭,也不是為了讓人笑,而是讓人明白的。

原創: 傅國涌
讀史明智夜航船 2018.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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