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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話晉國 - 三家分晉 (下)
送交者: ZTer 2006年06月17日12:56:06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趙無恤是個“守雌主義者”,這固然是由於他是姨娘生的,從小自卑。同時,趙家人的性情,從趙衰、趙盾、趙朔、趙武一脈下來,也都比較文質,心慈面軟,類似大宋朝“偃武修文”的趙姓皇帝。這種家族性格剛好跟智氏的粗魯桀驁相映成趣。

  但是,趙無恤外邊雖柔,內里卻剛,他不準備再伏首貼耳,毅然回絕智伯的使者。他說:“土地是先人的產業,哪能隨意送人?”

  使者一走,趙無恤趕緊把僚屬“張孟談”叫來:“智伯移兵打我的話,怎麼辦?以趙氏的力量,跟他對抗,眾寡懸殊,孤木難持啊。”

  張孟談是史載第二個姓張的人(上一個是晉國的張老),張孟談說:“晉陽是董安於修建的,城垣堅固,倉廩充實。尹鐸治理那裡,寬恤有恩,政教清明,不把老百姓當作蠶繭來抽絲,而是實行人為減稅。所以人們願意效死。”

  “對啊,我爹在的時候,也囑咐我,如果出現三長兩短,緊急情況,不管相離多遠,也要跑到晉陽去。那是我爹在邊境上新修的一座堅城。”

  晉陽在如今的太原西南郊,左山右河,東有恆山、太行之險,西有汾河、黃河之固;由於它屬於山西中部,遠離晉人活動區(山西南部),敵人來伐,後續不繼,是個很好的擁兵自重的地方。

  於是,趙無恤收拾東西,避敵鋒芒,率軍北趨400里,退保晉陽。《戰國策》中有這麼一句話,趙無恤“令車騎先至晉陽”。這標誌着騎兵的出現,但還是和車兵混合編制的,尚未成為獨立的兵種。

  郊外的空氣真好啊,趙無恤一邊欣賞着盆地山景,一邊在城頭檢查工事。晉陽城的一個特點就是“固”。城高池深、宮苑壯麗,堅厚的城牆以夯土打造,中間還加固木樁、石礎。晉陽人心也很固,百姓心無二志,不會譁變。但是,趙無恤擔心城裡的弓箭、武器不夠用,一旦打起持久戰來,就會彈盡糧絕,光有個城牆有什麼用呢。

  張孟談說:“當年董安於修築晉陽城,用荻蒿主竿做牆骨,用銅柱替代木柱。咱把它挖出來,卸下來,正好用來製造箭杆和兵器。”董安於(董狐的後代,晉陽的締造者和殉身者)的深謀遠慮,繼上次拯救了趙簡子之後(被范氏、中行氏追趕至此),又要護住趙無恤了。

  晉陽這個地方,是個天生的“戰地”和“攻守之場”,最招人來打了。在後來的1400年中,一直是萬人鏖戰的中心。

  從漢朝起,這裡一直是抵抗匈奴等異族的前線堡壘,西晉末年,劉琨喋血保衛晉陽,抵禦匈奴入侵,堅持長達 9年。劉琨敗死後,五胡徹底亂華,整個北方群魔亂舞,人民塗炭。

  隋朝以後,這裡向內地的戰略意義也體現出來了,被唐高祖李淵,唐太宗李世民譽為“龍興之地”。他們爺倆就是從晉陽發家,起兵反隋,不管抵禦突厥、政府軍還是農民軍,都是依託這裡。什麼都可以丟,但晉陽不能丟。李世民號稱“晉陽公子”。

  唐朝安史之亂,這裡又成為政府軍與叛軍的爭奪場。政府軍大將“李光弼”被圍於此,憑藉堅固的城池,挖掘地道出擊,拋石機轟砸,堅守晉陽五十多天,殲滅敵軍“史思明”部7萬餘人,最終解圍,扭轉全國戰局。

  唐末的亂世,五代十國,這裡又出了好幾個“綠林皇帝”,走馬燈似地亂換,依託“龍城”晉陽,向西鞭伐長安,向南橫掃中原(洛陽)。

  到了宋初,趙光胤、趙光義兩個皇帝先後親征這裡。前者頓挫無功,折銳而返,後者則動用現代化攻城器械:以負重高達九十斤的拋石機,射程達三里的弩箭猛轟晉陽,還出現了集束髮射的弩箭,火藥兵器也開始應用。趙光義親冒矢石督戰,異常艱苦殘烈。守城的是北漢主“劉繼元”,堅守五個月之久,可見該城之雄堅。

  當時,宋軍的拋石機日夜轟擊晉陽城垣,以至於城牆傷痕累累,城頭幾乎沒有完整堞口。好幾萬名弓弩手列陣於城下,一個多月時間,晝夜不息向城中射擊,箭雨如飛騰的蝗蟲避日,壓向晉陽。一次拔付的幾百萬支箭矢在片刻之間往往射盡。城頭飛集的箭羽如同刺蝟毛刺一般,新箭都沒有落腳地方。更多密集的流箭飛越城頭,射入城內,僅劉繼元派人以十錢一支的價格向市民回收,就得到一百餘萬支。

  中國的守城史,未見如此壯觀慘烈的。最後,五個月後,城內糧盡援絕,方才投降。余恨未銷的宋太宗下令摧毀晉陽,火燒水灌,徹底拉倒。這座千年名城,從此畫上一個光輝的句號,宣告正寢。(當初,建於趙姓人手裡,也毀在趙姓人手裡。生於泥土,歸於泥土。當然這中間經過不斷再造,最盛的時候分做三城,首尾24個城門)。

  公元前454年,晉四卿的老大——智伯先生,要想攻打的,就是這麼一個有着未來光輝戰績、傲人歷史的城池——真夠智伯受的!他的攻城武器遠遠比不上宋朝呢,怎麼辦?智伯的時代也有拋石機,但力量幼稚,只算花拳繡腿而已。智伯咬着牙,驅趕智、魏、韓聯軍,仰攻三個月,晝夜激戰,毫無進展。然後改為圍城消耗戰,一圍就是一年多(一說三年),晉陽城穩絲不動。

  智伯開始研究,最後,想出了水淹晉陽的計謀。智伯不愧是名門貴族,吃肉長大,沒有點智商,也不敢傲物啊。他看見晉陽的西邊有懸壅山,晉水從那裡邊流出,繞過城南,注入東邊的汾河,這固然被當初的修城者視為天然防禦,但事物不都是可以兩面看嘛。

  時值雨季,山洪暴發,河水暴漲,智伯和青蛙一起樂了。智伯命令士兵挖築人工河床,修築堤壩,決晉水入壩,以灌晉陽。

  中國古代北方的第一個人工水庫出現了:晉陽四周高,中間低(所謂太原盆地),大水汪洋一片,積得象一個大湖,中間是孤島一樣的晉陽城,茫茫如一片小舟。水位最高的時候,升到了離城頭只有三塊版的位置,眼看就灌進去了(版築的版子,三塊版,兩米見高)。

  這下好了。智伯約來韓康子、魏桓子,坐上小船,一起看水景。躊躇滿志的智伯對着滔滔白浪,忘情地說:“我今天才知道,水也可以亡人之國呀。”

  韓、魏兩家順口答應,心裡暗暗吃驚。原來,魏家的封邑(山西夏縣西北)、韓家的封邑(山西臨汾縣西南),旁邊也各自有一條河。智伯的話正好提醒了他們,既能水淹晉陽,也能水淹我們啊。

  智伯的家臣看見韓、魏兩家面有憂色,認定他們要造反,趕緊提醒智伯:“如今趙氏象瓮中的烏龜,插翅難逃。韓、魏兩家兩家看了,不但面無喜色,反倒憂心忡忡。可見跟您同床異夢。”

  智伯趕緊拿這話去問韓、魏兩家,韓、魏信誓旦旦:“沒有哇,我很高興啊,我發誓,我真得很高興哇。”

  智伯心想:“晉陽城旦夕可下,城一下,滅了趙氏,就可以三分趙地,他們倆各得三分之一。這是眼前立刻就可以拿的利益,他們倆不至於這麼傻,要現在倒戈伐我的。”

  這時候,晉陽城內一片澤國,城中水深兩長四尺,人家的灶膛里游出了青蛙和烏龜。老百姓只好爬上房去“巢居”,在房頂支起棚子。灶台也被搬上了房,“懸釜而炊”——把爐灶架在房頂,懸起來,燒火作飯,非常苦惱。不過這種苦惱並沒持續太久,因為已經不需要作飯了,因為米沒有了。於是,老辦法又出來了——晉陽城中“人馬相食,易子而食”,當兵的吃馬,當老百姓吃兒子,燉着吃(“易子而食”真是我們的國粹啊)。

  危急之中,趙無恤找來張孟談:“軍人都餓得骨瘦如豺了,水勢再漲起來,全城就保不住了。我看,不行咱就投降吧。”

  張孟談看着主子臉上,那塊青疤(智伯砸的)與屋子四壁的青苔相映成趣。說:“您瞧我的。”

  當天晚上,月黑風高,張孟談自告奮勇,深夜縋城而下,抱着塊門板,在水裡劃着,先後潛入韓、魏兩家軍營遊說。

  “我聽說,唇亡齒寒(成語出處),如今智伯滅了我們趙氏,接下來,就輪你們倆了。”張孟談靈牙利齒,一番鼓動,竟在一夜之間迅速完成了陣前倒戈與利益重組。三個人約時動手,一起打智伯。

  第二天夜裡,過了三更,智伯正在營里睡覺,夢見外邊下雨,從臥榻上爬起來一看,不是下雨,是嘩嘩地發大水——衣裳被子全濕了,鍋罐飄起來了。趕緊趟水出去,定睛一看,兵營里水更深,正在猛漲。“堤壩決口了,快去搶修啊!”可他哪裡知道,韓、魏兩家已經反水,殺死守堤軍士,掘開堤壩,使晉水倒灌智氏軍營,奔涌如同海潮,哪裡堵得住。

  智伯驚慌不定,帶着親軍,拔腿往高處跑,摸黑亂撞,正好撞在槍口上。四方響起戰鼓,韓、魏兩家造反軍手舞干戈,占據了一切乾燥的地方以及通往乾燥地方的要道,然後從兩翼鼓譟夾擊,猛攻智軍,把它往水裡推。

  而趙軍(雖然瘦得象猴)也跳城出來,駕着木筏,在水面衝殺。智家兵士,腹背受敵,紛紛跌落水中,哭天叫地,狼狽一團,被殺了一夜,終於全軍覆沒——淹死的居多,扎死砍死的也有,死屍飄着,象滿鍋的餛飩,不計其數。

  這一年是公元前453年。晉陽城又一次救趙氏於倒懸之災。

  1400年後,晉陽城再次被淹,這次的灌水者是“趙匡胤”。 趙匡胤先生御駕親徵到了晉陽。晉陽守軍有一位北漢國的名將,那就是“金刀令公楊繼業”!。楊繼業出城撕殺,在宋軍合擊下狼狽逃竄,攀援繩索,逃上城去。於是,北漢軍不再想出來了,據住晉陽,頑強堅守,在宋軍持續幾個月的猛烈攻擊下巋然不動,雙方傷亡慘重。

  迫於無奈,趙匡胤想起春秋時代的智伯來了,也決開晉水,還把汾河也 決了,修築長堤蓄水,水灌晉陽。

  在大水的漫灌與浸泡之下,晉陽南城的一段城牆崩塌,汾河水沖入了晉陽城,宋軍乘着小船發起了猛攻,甚至放火燒毀了南城門,就在豁口越來越大的時候,北漢軍隊用柴草堵死了缺口,修補好崩塌的城牆。

  大水帶來瘟疫,宋軍自己先不行了,拼命拉肚子,只好撤走。經歷四個月的苦戰,晉陽又一次經受了人禍與洪荒的考驗。

  但是,等積水放干以後,晉陽城牆接連多處崩塌。契丹使者從旁邊看見了,於是領悟出了引水攻城的奧妙:“宋軍只懂得引水浸城,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如果先浸城,再抽去水,乾涸以後,城牆反倒旋及崩塌。”哈哈,智伯早知道這個要領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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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智伯被人象落湯雞一樣捉住以後,遭到了梟首的處理。隨後這個腦袋交到了官方管理的手工藝場,接受下一個工序的處理。

  智伯沒有立刻退出歷史舞台,相反,他以一隻腦袋殼的形式,繼續存留在人間,被他的仇人抱着。準確地說,他的腦殼被做成了一隻酒壺,每天趙無恤抱着這個酒壺啃,以報復當年被酒杯砸的宿恨。

  當然,更一種說法,是把智伯腦殼做成了尿壺。每天半夜,趙無恤內急,就不用上廁所了,從床頭尋來智伯的腦殼,接在下面尿尿。“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非常解恨。

  這個尿壺還是個工藝品,是漆器。在當時的貴族家庭,漆器逐漸比青銅器還實用和流行,因為它輕便靈巧、隔熱耐腐。食品盒子、首飾盒子、酒杯、羽觴、漆盒、漆盤、漆籩,都是家常必用的。漆器必須以木片、竹片為胎(當然,這個腦殼做的,獨一無二),外面用天然漆繪製成色彩生動的禽、獸、神仙、雲紋、鳳紋,甚至是后羿射日、人蛇相纏的故事。好的漆器光澤明亮,千年如新,並且鑲金嵌玉,價值不菲,足以與玉器媲美比值。在“瓷器時代”到來以前,中國目前也可是說是“漆器時代”。

  智伯腦殼成了工藝品,不管是尿壺酒壺,那上面的兩個窟窿是怎麼處理的,令人好奇。總之,智伯身死名裂,禍延三族,着實可嘆。本支的、旁支的智氏親族,全都跟着倒了霉。殺頭的殺頭,勒死的勒死,土地全被瓜分。(只有智果,預見了智伯的慘敗,及早改為它姓,倖免於難)。

  1500年後,司馬光在《資治通鑑》中評說:智瑤的滅亡,在於他才有餘而德不足。司馬光認為,官員的績效考核,應該考核工作態度和工作能力兩維坐標,而且態度要給更大的權重。才有餘而德不足是“小人”,德有餘而才不足是“君子”,才德兼備是“聖人”。才德兼無,那就罪該萬死了。

  智伯敗死,國亡地分,為天下笑。但是,智伯引水沖灌晉陽的水渠卻保留下來了,用做灌溉,到現在還有,稱作“智伯渠”,澤被晉陽附近的人民。

  趙無恤遂把晉陽作為首邑,公元前五世紀下半葉,他一直在這裡辦公,直到27年後死去。辦公期間,他為了方便群眾,還在智伯渠上修了一個石橋,讓人們交通。但這個橋差點要了他的命,因為這橋就是後代有名的“豫讓橋”。

  “豫讓”的大名,由於司馬遷的吹捧,無人不知。他原創的名言是“士為知己者死”。

  豫讓出身於大俠家庭(但他更象一個日本忍者),他的祖上是晉國大俠“畢萬”,擔任晉獻公戰車上的保鏢。豫讓的爺爺也是大俠,畢陽,是晉國有名的俠客,具體事跡不傳,總之一說畢陽,晉國人大家都知道是誰了。豫讓一出場,大家都說:哦,這是畢陽的孫子,我知道他爺爺的。總之,他自己卻沒有什麼名。

  豫讓,先去投奔范氏,但不太被當回事;後來又侍奉中行氏,還是默默無聞。於是他有點變態。最終跑到智伯家當差,才得到尊重、信任——“智伯寵之”——注意,這是一句比較曖昧的話。

  按馬斯洛需求曲線,豫讓對self-esteem看得最重要。智伯給了他尊嚴,他也要還智伯以尊嚴。

  智伯在“水淹晉陽”之役,功虧一簣,掉了腦袋,死後變成了工藝品。樹倒猢猻散,智伯的手下人紛紛投奔趙無恤家去當差。豫讓非常憤怒,他逃入山中,狠狠發誓:“女為悅已者容,士為知已者死,智伯是我的知已,我要為智伯美容——對不起,報仇!”

  豫讓更名換姓,混在一幫勞改犯之中,鑽進晉陽城的宮殿裡,參與裝修廁所。這是奴婢的工作,而奴婢這個行業,都由罪犯提供人力資源(當然戰俘也可以,窮困潦倒的人也可以自賣為奴)。

  豫讓拿着一把塗牆用的瓦刀,站在廁所里抹牆。瓦刀的刃被他偷得磨得鋒利逼人,一揮必殺,專門對付人脖子。豫讓每天恭候着趙無恤大駕光臨。(韓國趙廁,吳宮燕市,這都是俠客活動的地方)

  即使英雄也要上廁所啊。趙無恤這天親來上廁所。剛蹲下,突然心臟驚悸——早搏。這是一種心靈感應,趙無恤感受到了一股逼人的殺氣——久經戰陣沙場的人,都有這種敏感。“有刺客!——”

  保鏢們立刻衝進來,“刺客在哪,刺客在哪?”把遠出假模假樣幹活的豫讓當場揪住,衣服扒光,挖出手裡改制後的瓦刀。瓦刀的刃閃着青熒渴血的光芒,跟這小子眼裡的光芒一樣。刺客就是你。

  大家平靜下來,一瞧,咦,這小子不是畢陽的孫子嘛?怎麼幹這勾當了。你叫什麼名字來着?

  “豫讓。”

  “噢,是嗎?哼哼,就你也配來行刺我們主子?”

  “算了,我知道了,放他走吧!”趙無恤吩咐。

  “走?”

  “放他走。哼,下次再干的時候利索點,不要再給你爺爺丟臉了。記住——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還不快走!不是看你爺爺的面子,我們就——吭。”

  豫讓被氣得鼓鼓得,爬起來,接過衣服出去。

  旁人趕緊追問趙無恤:“主子,他這十惡不赦的罪人,怎麼放他走呢?”

  “我知道。可是自從智伯死了,姓智的人也都滅族了,一個後人沒留下。這小子能為主子復仇,也是個義士。以後我避開他走就是了。我們走。”

  趙無恤也站起來,系好下裳。在前呼後擁之下離開了——廁所。

  趙無恤最看中臣子對上級的忠貞了,所以對豫讓網開一面。當初,晉陽被圍時候,趙無恤的很多手下失去了革命信心,想投敵了,見了趙無恤也都怠慢了。惟獨一個很笨蛋的人,對趙無恤嚴格執行臣子禮,一絲不苟。趙無恤最後論功行賞,把這個寸功未立的給予上賞,和張孟談同級——以鼓勵大家忠於主子,這才是一個家族或王國,能否長治久安的根本。

  行跡暴露以後,行刺更加困難了。豫讓苦悶地很。

  豫讓不象專諸、要離那樣,經過魔鬼訓練營的培訓,有政府高官的指點和強大的政治勢力資助。他只是為了個人恩怨,自費去殺人,吃穿和武器以及收買打點別人用的錢,都得自己出,而他要去挑戰的,卻是一個偉大諸候國的開創者。

  小伙子豫讓有股子撅勁兒,他用古代剃鬚刀,剃光了自己的鬍鬚和眉毛(就象拉登一樣,整了容,大鬍子沒了——古今恐怖份子一也)。接着,處理自己的身體,他想到了用漆。當時做漆器用的是天然漆,植物精華,從“漆樹”上割採下來,比現代家裝材料更環保、更健康。但是為了調出顏色,也要加入氫氧化鐵、硃砂、鉛粉、金粉、銀粉,湊成各種色澤,那就對身體不太好了。

  豫讓於是把生漆塗在自己身上,包括臉上。漆雖然很環保,但畢竟不是護膚品,這麼一濫用,皮膚就潰瘍了,接着腫脹變形,癩瘡遍體,象麻風病人一樣。豫讓的渾身上下每一毛孔裡邊,都滴着生漆味兒的血和報仇的字眼。這種疼楚都不是常人能夠經受的了——這回終於超過他爺爺了(兒童切勿模仿)。

  一切收拾完畢,豫讓心滿意足,跑到大街上行乞,結果,連他的媳婦都認不出他來了。他媳婦說:“咦,這新來要飯是誰啊,怎麼說話聲音這象我老公哇。不過他不會是我老公的。我老公在外面作官呢。”說完,走進市場買菜。

  豫讓趕緊變聲,採取的辦法是吞炭,把冶煉青銅器使用的木炭,塞到嗓子裡,去燒嗓子。嗓子一冒火,變得沙啞嚇人,象個鬼。

  他妻子買菜回來,路過一看:“咦,怎麼牙齒還象我老公啊?”

  哎呀,老婆!完了沒有!豫讓趕緊用石塊又敲掉了自己所有的牙齒,滿嘴噴血,這回連媳婦也認不出來了。

  但是,有比媳婦更熟悉和了解他的人,那就是他的鐵哥們!

  這個鐵哥們以前是他的同僚,現在已經投靠趙無恤了,在大街上走,一眼就認出了豫讓。昔日的好友變成這個樣子,看着怎能不心酸。鐵哥們鏗然淚流。以拍着他的肩膀,另一隻手擦面,說:“豫讓啊豫讓,你何苦如此,何苦如此摧殘自己呀。憑藉你的才能,去事奉趙無恤的話,必定得到親信重用。何愁飛黃騰達。你真要報仇,到那時也可以呀。”

  豫讓笑了笑說:“我如果委身侍奉趙無恤,那就要忠於他,再刺殺他,就是不忠啊。我今天這麼做,就是要讓天下後世的人——身為人臣而心懷二心者,感到無比慚愧!”(話說得好啊!激壯慷慨。可惜啊,後世2000多年過去了,心懷二心的人,何時慚愧過啊。)

  終於沒過多久,趙無恤出行,隊伍前呼後應,旃、鉞、戟、蓋,格外顯眼。

  豫讓懷藏利刃,在石橋下等待着趙無恤,等待着自己生命中最耀眼的光輝迸進。

  車上的趙無恤看着自己治理的城市,短短兩年時間,晉陽已從戰火浩劫的餘燼中站立起來,恢復元氣,百姓也豐衣足食。人們熙熙攘攘,在車隊前後魚貫。(那時候官僚出行,沒有嚴格的鳴鑼開道和清道制度,當然雜人也不能無故太靠近)。

  趙無恤的車隊來到橋頭,揚鞭向前。就在這個剛口,豫讓從人群閃出,出現在馬車前側,裝作也要過橋的樣子,向車隊擠過去。

  趙無恤的馬沒見過麻風病人,被豫讓的模樣突然嚇驚了,一聲咆哮,嘶嘶高鳴,鬃毛狂扯,前蹄騰跳,飛起一人多高。趙無恤的第一反應竟是:沒的說,此人必是豫讓也!

  護兵趕緊組成人牆,叫喚:“護主——拿人!——抄傢伙!”一陣奔跑,塵土飛揚。

  大家萬分激動,忽地一下就把豫讓圍起來了。豫讓本來希望自己改形之後,降低敵人的提防,能夠混到趙無恤近前,伺機下手。不料馬兒一鬧,加上趙無恤眼尖,十幾步外,就被識破了。

  豫讓站在人環中,不動,三分象人,十分象鬼!不錯!我就是豫讓!

  趙無恤以手招之:“你過來——”

  豫讓從人環包圍中移動過來。

  “豫讓,你上次行刺於我,為智伯竭忠盡義,算是一舉成名。晉陽城裡,乃至列國,都知道你的名氣了。你也夠了,還要幹嗎?!”

  “為智伯報仇。”

  “哼,我問你。你從前事奉過范氏,范氏滅亡,你怎麼不復仇?你又侍奉中行氏,中行氏滅亡,你怎麼又不報仇!智伯盡滅范氏、中行氏,你反倒效忠智氏。呵呵,就是這麼當忠臣的嗎!你怎麼解釋!”

  豫讓一愣,略想一下,說出了士人的肺腑之言:“我事奉范氏、中行氏,范氏、中行氏以眾人遇我,我固然以眾人報之。而智伯,以國士遇我,我故以國士報之。”

  趙無恤很受振動,詫異之餘,也被感動了,喟然嘆息,乃至下淚。最後他說:“嗟乎,豫子!我已經饒過你一次了。你好自為之吧。”

  豫讓明白了,今天已經走到人生盡頭了。他說:“前者您寬赦我,天下莫不稱您賢。今天我自當領死罪。”

  豫讓轉過身去,又轉回來,說:“最後一件事,我願請領您一副衣袍,以劍擊之,以致報仇之意,雖死無恨。”

  趙無恤被對方的俠義精神所震撼,壯之!當即脫下外衣以成全豫讓的志節。豫讓拔出配劍,跳起來大喊,連擊三下,“智伯!我報你於九泉之下了!”說完大叫一聲,舉劍自裁,血流五步。此時天地為之變色,英雄氣絕,足可發人一大哭!

  趙地舉國之士聞之,無不掩面而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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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豫讓死掉的那個石橋——“豫讓橋”,至今還有,在太原晉祠附近,喜歡憑弔懷古的人,旅遊時候可以打聽。

  豫讓和專諸、要離、荊柯,並為千秋俠烈之客,他雖敗尤榮,揚名青史,他那“士為知已者死”的人生信條,更是影響深遠。

  但是到了明初,在歷代褒揚豫讓的文章中,卻出現了反對的聲音。反對者,就是那個被燕王朱(木隸)割了下巴、滅了十族、凌遲處死的硬老頭——“方孝儒”老先生。方老師不喜歡豫讓之極,他在《豫讓論》中,對豫讓進行了惡狠狠的批評:

  “士君子立身事主,苟遇知己,不能扶危於未亂之先,而乃捐軀殞命於既敗之後,釣名沽譽,眩世炫俗,由君子觀之,皆所不取也。

  當智伯請地無厭之日,縱慾荒暴之時,豫讓宜陳力就列,諄諄然而告之曰:‘今無故而取地於人,忿必爭,爭必敗;驕必傲,傲必亡。’諄切懇至,諫不從,再諫之,再諫不從,三諫之。三諫不從,則伏劍之死,死於是日,豈不勝於斬衣而死平?

  豫讓於此時,曾無一語開悟主心,視智伯之危亡,猶越人視秦人之肥瘠也。袖手旁觀,坐待成敗,國士之報,曾若是乎?智伯既死,而乃不勝血氣之悻悻,甘自附於刺客之流。何足道哉,何足道哉!以國士而論,豫讓固不足以當矣!”

  大致意思是,豫讓沽名釣譽,不能規諫主子於危難萌發之前,徒是爭死於其後,附於刺客之流,不足以當國士。

  這個脾氣之剛烈的方孝儒老頭,可是,他老人家自己呢?他也沒對建文皇帝幫出什麼好忙,當反叛大軍殺過來的時候,他不過是躲在深宮裡和皇帝徹夜談論先代禮儀。等到皇帝敗亡,他也只是逞能,罵街,朱(木隸)不想殺他,他就使勁罵,最後把自己和十族人全部搞死,跟豫讓也沒有什麼區別,甚至不如豫讓能礪志復仇。

  自從宋代理學盛行以後,儒者往往高懸道德標準以苛求別人。以過高標準來苛求,任何人都可以被指責,結果形成了“三代以下無完人”的局面。這樣“懸旨過高”,導致大家即便踮起腳尖,蹦起來,也夠不着這個標準,實現不了。靶子立得太高,誰的箭也射不上去了,索性不射。目標不是achivevable的,就沒了激勵性了,大家索性放棄標準,放任自流。但口頭上還是要尊重標準的,於是滿嘴仁義道德,實際貪鄙作奸。標準成了騙騙別人騙騙自己——互相騙的虛文(只在處理寡婦貞婦問題上才認真實行),終於把後來的中國人培養成了愛走形式主義的好習慣。宋代大儒難辭其咎也。

  公元前五世紀下葉,我國的疆土趨於安寧。繼BC453年的“水淹晉陽”以後,整整半個世紀,全國沒有大戰。期間,趙無恤死去,傳位給大哥“伯魯”的孫子,並且一直從伯魯孫子這條線傳下去。

  說是沒有大戰,但也有一次混戰。本世紀末,齊國發生內亂,由於叛亂者投奔趙氏而把內亂邊成了國際戰爭。趙、魏、韓三家聯合起兵,與齊國田布所率齊軍激戰於龍澤,齊將戰死,聯軍大敗齊軍,“得車二千,得屍三萬”(唉,這個世紀真是齊國的噩夢世紀)。

  這次勝仗,使趙、魏、韓聲威大震。乘勝利之威,趙、魏、韓三家打發使者上洛陽去見周威烈王,要求周天子把他們三家封為諸侯。周威烈王正式冊命韓虔、趙籍、魏斯為諸侯,侯爵,是為趙烈侯、魏文侯、韓景侯。這就是三家分晉,時間是公元前 403年。山西,也就因此被稱為三晉。

  這三個充滿活力的新興諸侯,趙國,帥先創造和招募了“中尉”、“內史”等新官職,被秦和後代沿用上千年。魏國、韓國也隨後進行了變法改革。

  這一切天翻地覆的巨變,都是由於牛類普遍學會了耕地。牛學會了耕地,鐵器引入生產,人們拼命趕着牛,扶着鐵犁,去開墾新的田野。森林樹嶂被剃光,肥沃的土地打出黃澄澄的糧食。但是這些好東西都沒有上交國君,而是被卿大夫們把持着,成為新的貴族,而且,他們採取招募官僚的方法治理自己的地盤,遏制本宗族成員對所屬土地和官爵的世襲。

  遙想晉國的第一流貴族中,多少豪族,先氏、狐氏、隙氏、欒氏、祁氏、羊舌氏、范氏、中行氏、胥氏等等,包括國君一族,在過去的200年中,相繼隕落,宗廟被夷平,子孫被廢平民。如今survive下來的就剩趙、魏、韓三家。三家壟斷了晉國50個縣以上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口和兵員。一個家族,和一個朝代一樣,也有興亡盛衰。此起彼落的家族興衰集合成朝代的盛衰。

  同是BC403年的希臘,舊貴族們也在倒霉,那些百分之百的民主派把他們驅逐出境。不信任民主共和制的、年逾七十的大哲學家“蘇格拉底”,也在次劫難中當了殉葬品。絕對的民主派們通過有意挑選的500人陪審團(其中很多人不識字),對蘇格拉底進行了死刑宣判。

  蘇格拉底在地窖里,鎮靜地手舉鴆酒,於門徒的陪伴下,趕赴他所追求的精神世界了。

  公元前五世紀末,世界歷史的瞬間定格,就是這樣的:西邊是民主派取代貴族統治,東邊是官僚派取代貴族統治。

  晉國的舊貴族——國君,成了一個名存實亡的衰人,還在搞官爵、土地的宗族成員間分享制、世襲制,但是他的土地卻只剩下曲沃、絳城兩塊,成為小國,反倒朝拜趙、魏、韓三個新的諸侯國。

  這種尷尬的局面維持了30年,最後,到公元前376年,大家都解脫了。韓、趙、魏三國廢掉“晉靜公”為庶人(也就是跟咱們一樣的人了),晉國滅亡了。

  煊赫200年的北方霸主——晉國,它的宗廟不再有人祭祀了。晉獻公、重耳、晉景公等老一輩革命家,恐龍和蜥蜴,從此可以安靜地躺在地下,慢慢變成化石了。而我們鱷魚時代的撕殺,則剛剛開始。

  時光翻過公元前五世紀下葉,進入“戰國七雄”新的一個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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