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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橋休假年——近距離感受英國文化與歷史 (ZT)
送交者: c4d5 2006年12月08日09:31:03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劍橋休假年——近距離感受英國文化與歷史
guanzhong·

在學校工作的好處之一是每隔六年就能“換個活法”,離開學校,甚至離開家,到世界上隨便什麼地方去過一年。當然,我說的就是“學術休假年”(sabbatical leave)。今年又輪到我的休假年,來到英國劍橋做科研,還可以順便再把歐洲大陸更仔細地玩一玩。想來這一年會有一些經歷見聞,就隨感隨寫吧。

雖然以前曾多次來過英國,但都是短期旅行,走馬看花,只能用旅遊者的眼光做表面的觀察。現在卻可以住下來,深入到當地人們的生活之中,細細體會英國這個老歐洲國家的文化和歷史了。劍橋又是一個非常有代表性的歷史小城,特別是有近八百年歷史的劍橋大學(2009 年將是劍橋建校八百周年),不僅蘊涵着這個國家的歷史,而且,在幾乎每一棟古老建築的石頭上都深深印刻着幾百年來的近代科學史。能在這裡工作生活一年,實在是一種幸運。

劍橋這個小城早就被近百年來中國的文人學子們寫盡了。新來乍到,不如先講講我住的地方。

這是一個在劍橋郊外只有幾戶人家的小村子。這個叫Caldecote村子雖小卻似乎有些名氣,有人告訴我曾在一本小說里讀到過這個地方。雖然在一個小村子裡,住的房子卻是十足的現代風格,是學建築的房主自己設計的,客廳和主睡房南向西向兩面都是從天花板到地板的大玻璃窗。可以看到院子裡大片的草地和成林的果樹。院子外面就是農田和原野,一直延伸到遠方的地平線。坐在客廳里,甚至躺在床上,就能極目遠望,如同置身原野。清晨,把窗簾拉開,常看見院子裡幾隻松鼠在晨曦中玩耍,晚上開車回家,又總有成群的野兔在月光下嬉戲。有時還能聽到貓頭鷹的叫聲。最近幾天的早晨,居然總有一隻孔雀在院子裡瀟灑地散步,還不時好奇地向屋裡張望。與這些可愛的小動物們共同分享着同一塊草地,同一片樹林,生活里平添了多少樂趣!

鄰居是一對老夫妻,有六七十多歲了吧。第一次來沒認準家門,竟把車一直開到他們的院子裡,從此也就認識了。他們管自己叫Chick和Joy,看起來象是農民,不象是受過很多教育的人。英國人似乎以冷漠著稱,更輕易不會有身體接觸。而且對Chick和Joy來說,我們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又是本地少見的東方人,但他們對我們的熱情讓我吃驚。剛打過招呼,Chick就緊緊地拉着我的手,又拍着我的肩膀,親熱地噓寒問暖,反覆問是否能幫我們做點什麼,親熱得就象老友重逢。看來冷漠的可能是“紳士”,普通老百姓並不冷漠。才來了幾天,就對日常所遇見的很多陌生人的熱心深有體會。

院子邊上有一條小路(這裡叫public footpath),把這個小村子同東西兩邊的鄰村連接起來。當然真正的交通還要靠柏油路面的汽車路。這條蜿蜒在田間的小路大概只是為人們散步提供方便。晚飯後走在初秋已經收割過的原野上,心曠神怡,俗念盡消,這種極目四望都能看到地平線的遼闊,已經多年沒有見過了。傍晚的原野變換着自己的美麗。才在心中讚美過西方地平線上輝煌的日落,幾分鐘後偶然回頭望去,又驚訝地看到東方地平線上燦爛的月出,果然是“暮抬頭月上東山”!西方的晚霞還沒有退盡,剛剛變暗的大地又漸漸被金燦燦的滿月照亮。不用擔心荒野上的夜色漸濃,月光下的原野更有詩意。放心走吧!

離住處不遠有一個教堂,雖小且顯得破敗,卻似乎有着久遠的歷史。教堂四周的院子裡樹陰下照例擠滿了墓碑。有些墓碑已經年代久遠,碑上的字跡模糊得已經無從辨認,卻也有幾個墓碑只有兩三年的歷史。這裡有兩對活到九十多歲的老夫妻,在人世分開幾年後就又在地下或天國重聚(reunited),也有兄弟姐妹甚至家族的群葬,在陽世和陰間都常相廝守,從不寂寞。這些墓碑就象是一部特殊的歷史,紀錄着附近村民們世代的生息往復,幾百年來從未間斷。仔細地讀了好幾個墓志銘,看到有人盡享天年活到近百歲,也有人年紀輕輕就遭慘禍喪命,讓人不勝唏噓,深感人生無常,平安是福。忽然間,一塊墓碑上的話打動了我:”To everything,there is a season.”是啊!人生有少年如花的春季,有青年火熱的夏季,有壯年豐碩的秋季,也有暮年冷卻的冬季。人和自然萬物一樣,都遵循着各自生命中的季節,公平,無奈,也無情。就讓我們把季節里的每一天都儘量過得更充實吧!

我的遐想被打斷,兩個身背着沉重工具的工人走進教堂的院子。他們告訴我,因為這個教堂年久失修,已經不能使用,要重新修建了。看來想參加一次本地村民的禮拜的願望一時難以實現了。好在要在這裡還要住很久,我會再來的。

卡文迪許朝聖

劍橋大學的卡文迪許(Cavendish)實驗室是小時候讀科普書的時候就知道了,麥克斯韋,盧瑟福這些名字都是和卡文迪許聯繫在一起的。

今天趁午飯時間,我去卡文迪許這塊科學的聖地朝聖。

老卡文迪許實驗室在劍橋中心地區遠離大街的一個叫“Free School Lane”的小巷子裡,從我辦公室走幾分鐘就到了。這是一座古典風格的三層的樓房,還有一個塔樓,卻與一群年代風格各不相同的其他建築擠在一起。在一個不大的門洞兩旁的牆上各有一個很不張揚的牌子,說明從1874到1974年這裡曾是卡文迪許實驗室,物理系所在地,由Devonshire公爵出資建立(卡文迪許是家族成員之一,發現氫氣的科學家),湯姆森(J.Thomson)在這裡發現了電子。

(題外話,英國貴族為科學捐款,晚上閒來無事去皇家學會聽講座,中國貴族卻只會玩鳥賭錢吸大煙,這種文化骨子裡的差別,自然造成中國科學的落後了!)

其實可說的豈止是電子的發現,從十九世紀七十年代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一百年裡,這個實驗室里出了二十八個諾貝爾獎獲得者,這裡作出了很多里程碑式的科學發現:第一任卡文迪許教授是麥克斯韋,他把前人關於電和磁的種種發現總結髮展成電磁場理論,他的麥克斯韋方程大概是科學史上最經常引述的方程之一,可以與牛頓的引力方程和愛因斯坦的能量方程並列。說起科學的完美,人們首先就會想到麥克斯韋方程。第二任卡文迪許教授瑞利是氬氣的發現者,作出許多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科學發現。第三任卡文迪許教授湯姆森發現了電子,他的學生,第四任卡文迪許教授、新西蘭人盧瑟福後來發現了原子核,被稱為“核物理之父”。後來同樣在這個實驗室里,Chadwick在1932年發現了中子,Hodgkin和Huxley在三十年代發現了神經信號的傳導機制,Crick和Watson在1953年發現了DNA結構。(其實他們的成功受到Rosalind Franklin用X光晶體衍射研究生物分子結構的成果的很大啟發。可憐的Rosalind後來死於癌症,也與諾貝爾獎無緣,很少有人記得她了)。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卡文迪許實驗室的科學發現多次改變了人類的生活,改變了世界,充滿了半部科學史。但就是這樣一個一百多年來閃爍着科學的耀眼光輝的實驗室,只是非常謙卑地隱身在劍橋的一條小巷子裡,僻靜,冷清,少為人知,遠不如附近的國王學院大教堂,炫耀,招搖,引來世界各地的遊客,一年四季,絡繹不絕。

自從七十年代卡文迪許實驗室般到劍橋西區的新址之後,老卡文迪許實驗室就變成了幾個文科系的所在地,沒有留下絲毫昔日輝煌的痕跡,只是兩個分別叫做Maxwell和Rayleigh大教室還保留着當年的名字。我撫摸着它們緊閉的顯得古舊斑駁的木門,想到一百多年來這裡曾聚集過人類最精華的頭腦,做出過改變了世界的偉業,心生崇敬,朝聖之心得到及大的滿足。

劍橋的學院

象所有大學一樣,劍橋大學也是由多個系組成,比如工程系,物理系,化學系等,但與一般大學不同,劍橋又是由三十一個大小不同的學院組成的。同系的教授們每天在一起工作,卻又屬於各自不同的學院。系裡的同事告訴我,這些學院各有各的特色(personality),有窮有富,有寬鬆有古板。其實這也很自然,只要看不同學院的歷史就不難想像了。最老的學院成立於1284年,有八百多年的歷史了。而最新的學院成立於1977年,差了好幾十代,脾氣秉性自然不同,差別可想而知。

劍橋有好幾個以人為名的學院。有不少是聖徒,如聖約翰,聖凱瑟林(1473),有的乾脆就叫基督學院(1505),耶穌學院(1496)。還有以非宗教人士命名的學院,如丘吉爾(1960)和達爾文(1964)。有趣的是,雖然耶穌和達爾文同在劍橋,但他們對人類的起源不同理論,至今讓世人爭論不休。

劍橋最老的是彼得學院(Peterhouse,1284),機械計算機和噴氣發動機的發明者都是這裡的畢業生。國王學院(1441)的大教堂是一座歌特式晚期的建築,輝煌宏大,是劍橋大學的象徵。王后學院(1448)是由馬格麗特和伊利沙白兩個女王所建,一座叫做數學橋(Mathematical bridge)這是一座橫跨劍河的小木橋,傳說是牛頓設計的,沒用一根釘子,後來有學生們把它拆了想重新組裝,卻發現再也裝不起來了,只好用了釘子。當然這是傳說,事實上這座橋建於牛頓死後。

聖約翰學院(1511)是亨利七世的母親創辦的,這裡出名的是連接劍河兩岸建築的“嘆氣橋”,有頂有窗,類似於威尼斯的“嘆氣橋”。(據說得名於往日的死刑犯,他們在赴刑場的路上經過這裡,最後一次看到人世繁華而哀嘆。只是不知道劍橋為什麼也有“嘆氣橋”。這裡精英薈萃,總不會因功課太重而嘆息吧!)另外,一年一度的牛津劍橋划船比賽也是由聖約翰學院的學生於1829年首次挑戰牛津開始的,結果弄得一發不可收拾,爭戰至今,連遠在萬里之外的北大清華也要學樣。不過慕名而來的遊客更有興趣的是撐竿船(punt),終年在劍河上往來。

三一學院(Trinity,1546)是亨利八世晚年創辦的,學院的大門上有一個他的塑像。(他結過六次婚,離了五次,砍了兩個前妻的頭。為離婚把英國從羅馬天主教變成了自主的新教Church of England。)他的塑像手握權杖,神氣不可一世,但你若細看,就會發現他的權杖其實是一個椅子腿,是淘氣的學生放上去的。三一學院最富有,大概也最出名,因為當年牛頓在這裡做過學生,後來又當過教授,他住過的屋子至今都是學生宿舍(而不是作為名人遺蹟供後人敬仰)。屋子前有一棵蘋果樹,據說是那棵對牛頓發現萬有引力負有責任的蘋果樹的後代。那棵把蘋果砸在牛頓頭上的樹在他的家鄉(Lincolnshire),早已不在了。

三一學院的圖書館很值得一看。這裡保存着一千多年前的圖書(早致八世紀),還保存着與學院有關的名人(牛頓,法拉第,拜倫,維根斯坦等)的書信,實物,供人參觀。其中最吸引人的自然是牛頓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的初版,他的筆記本,和他與胡克(胡克定律)的通信。(其實牛頓與胡克的關係並不好,在學術上互相批評,時有惡言相向。)這裡還有他用過的手杖和的一縷頭髮。另外,法拉第與別人的通信也很有意思。他的實驗導致了新的發現,需要創造新的詞彙來表述,比如“離子”(ion)。他在信里說用這些詞的機會很少,可他沒想到,一百多年後,世界上幾乎每一個中學生都要學到這些詞。

有趣的是,和牛頓的數學原理一樣保留在三一學院圖書館裡的還有“Winniethe Pooh”這個著名兒童故事的手稿。原來作者Alan Alexander Milne也是三一學院的學生。這讓我聯想到出身牛津的另外兩個作者,寫“Alicein Wonderland”的Lewis Carroll,和寫“Narnia”的JackLewis。他們都是嚴肅的作家,甚至是數學家,但他們都有一顆不泯的童心,都給後代的孩子們寫出了傳世的故事。這可能也是英國學者的一個小傳統吧。

到劍橋不久,一次有機會受到邀請,和Peterhouse教授們一起吃午飯。餐廳在一個始建於八百多年前的建築里。雖然是午飯,卻一絲不苟。先要在樓下用正餐和飯後甜點,然後通過一個陡峭的旋轉樓梯(中世紀古堡里的那種),爬上二樓,在一間大屋子裡看報喝咖啡,最後從另一個樓梯下樓。與同桌的教授們聊天得知,教授學生同堂吃飯的規矩至今仍在很多學院實行,教授身穿長袍坐在高桌(high table),學生則坐在低桌。雖然早就聽說過劍橋的這個傳統,但仍十分好奇,很想親身經歷一下。沒想到第二天就收到邀請,說如果交一份包括所有發表過的論文的個人簡歷,得到學院有關委員會批准之後就可以獲得“高桌吃飯權”(high table dining right)。劍橋不愧是學術的象牙之塔,是否能上高桌吃飯都是靠發表論文的多少決定的!

牛頓數學所的講座

劍橋有很多講座,各學院,各系,各研究所都有。當年在北大常聽講座,現在在劍橋自然也不會放過。但今天我要到一個特別的地方聽一個肯定聽不懂的講座。與其說是聽講座,不如說是看熱鬧。我要去的是“伊薩克牛頓數學科學研究所”,聽的講座是“具有量子對稱性的非交互動態模型”。這個所的講座很多,這個星期的五天裡竟有七個,有兩天上下午都有。其實本來想聽的是上午的“黑洞時空的穩定性問題”,弄不好還可能聽懂個一成半成,可惜有事錯過了,只好聽下午的這個“動態模型”了,天知道要講些什麼東西!

早在來劍橋之前就預謀到牛頓所聽講座了,因為想親眼一見一個數學史上重大事件發生的地點,十幾年前劍橋出身的普林斯敦數學教授Andrew Wiley在這裡公開宣布他證明了費爾瑪最後定理。1630年,費爾瑪在一本書的空白處寫下的那句著名的話讓這個問題成為數學史上的傳奇:“我發現了一個真正了不起的證明,但在這裡寫不下”,也讓三百五十多年來包括歐拉,高斯在內的數學家們百思而不得其解。1993年六月二十三日,是Wiley在劍橋牛頓數學所講座的最後一天。聽眾起初並不知道講座的最終的結果是什麼,但後來就漸漸猜到他的結果可能就是多年來人們求而不得的費爾瑪定理的證明。結果記者來了,香檳酒準備好了,人們等待着這個歷史性時刻的到來。等到Wiley在黑板上最後寫下費爾瑪定理的結論,放下粉筆,謙遜地微笑着說“I think I will stop here”的時候,香檳酒打開了,照相機的閃光燈閃爍不停,人們爭相祝賀Wiley的成功,消息從牛頓數學所這間普通的講演廳傳向全世界。(當然事情並不總是這麼圓滿。後來人們發現Wiley的證明並不完整,他為此又苦幹了近兩年,就在幾乎放棄的時候,忽然柳暗花明,找到了完美的證明。)還記得當時在美國聽到這個消息,我也曾為此激動過。雖然一點不懂其中的數學,但費爾瑪定理簡單得連小學生都懂的結論是從小就知道的,而圍繞這個定理的證明的傳奇故事,更曾激發了我對數學的興趣和好奇。

劍橋大學的有些機構是不對公眾開放的,外人想要進物理系(新卡文迪許實驗室)、工程系,都需要在樓門口填會客單。為了確保能夠進牛頓所聽講座,我事先給他們打了電話,得知那裡的講座都對公眾開放,歡迎所有的人參加。因為怕人多,我特意提前到達,並向接待室的人證實,這裡確是當年Wiley宣布證明費爾瑪最後定理的地方。這是一間能坐近百人的講演廳,沒想到今天聽這個“動態模型”的卻只有寥寥十來個人,都是所內的研究人員,零散地坐在教室里。雖然是向公眾開放講座,但除我以外沒一個“公眾”參加。想來是因為這裡的門檻太高,雖然敞開大門,也少有人進來。講演廳內的設施很普通,最引人注目的是前面上下兩排共八塊黑板,還有三個屏幕,有足夠的空間讓講演者恣意馳騁。當年Wiley推導他的證明就寫滿了這八塊黑板,寫了擦,擦了又寫,反覆多次。順便說說,這裡的廁所里都有一塊大黑板,粉筆板擦具全,誰要是在方便時來了靈感,也不愁沒地方寫下來。想來這是接受了歷史教訓,亡羊補牢。當年費爾瑪手邊要是有塊黑板,他那個定理的證明不早就有了,何勞後代數學家費力幾百年?

聽講的數學家們衣着十分隨便,全然沒有我想像中英國人的那種正式的穿着。坐在第一排的一位女士穿着開領很大的緊身衫,上半背部完全露出。因為她的衣服總是要滑下肩膀,讓她總是顧左不顧右地忙碌,不斷把衣服提上來。(卻沒耽誤她在講座中提個問題之類。)主持人坐在我前面,上身無領短袖汗衫,下身肥大牛崽褲,頭髮稀疏灰白。他並不站起來,一句話就把講演者介紹完了。前面講話的人也照樣毫無客套,開門見山,直接進入正題。他們這種既不說“榮幸”,也不說“感謝”的風格,即使在學術界也不多見。我介紹過別人,也被別人介紹過,可從沒見過簡樸至此的作風。

講話的是個俄國人,口音極重。他講話過程中或指點大屏幕上的一大堆公式,或在八塊黑板上見縫插針地寫下更多的數學符號。(決無一個英文字!)更妙的是,他不指點屏幕也不寫黑板的時候,就看着自己的腳尖往返踱步,口中喃喃自語,念念有詞。講話過程中他基本上背對聽眾站立,即使在他與聽眾成九十度角站立的時候,也絕對不看聽眾一眼。在這一個小時裡,我大概沒聽懂他的幾句話,只記得聽到零星的幾個詞,比如什麼“泊松括號”(和用其他幾個什麼人命名的“括號”),還有什麼代數系統、本徵值之類。他在講述他的一大堆數學之間還有時穿插幾句“顯而易見”,“人所共知”之類的話。當然對我來說,既不易見,也不共知。雖然整個一個不懂,我卻還是聽得津津有味,反正我越不懂,他的理論就越高明,我也就越過癮!想來好笑,雖然他似乎不做任何與聽眾溝通的努力,也從不問聽眾有什麼問題,我卻還是他恭順的聽眾,但如果我也象他這樣講課,肯定會被學生轟下台了!

一個鐘頭下來,大家不客氣地提了幾個問題之後,主持人說了聲該喝茶了,於是大家紛紛散去,上樓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鑽進各自的世外仙境去了。我走出牛頓所,回到雨後初晴的藍天之下,就象重回人世一樣。但畢竟領略了一番數學的奇境,有了一番天外有天的經歷,心中感到十分滿足,我終於一償夙願,有機會朝拜了一次柏拉圖世界在人間的聖地。

英國的狂歡節

如果,你覺得與南方熱情奔放的意大利人、西班牙人相比,北方的英國人給人的印象是理性內向甚至有些矜持,那你就該看看十一月四日的篝火之夜(bonfire night)。那天英國的大城小鎮都要燒篝火,放煙花炮竹,舉行火把遊行,從傍晚直鬧到深夜。這是英國人一年一度的狂歡節,熱鬧瘋狂的程度決不下於南方的民族。如果,你想看到全英國最熱烈的慶祝場面,一定要到靠近南方海岸的小鎮Lewes。雖然鎮子裡的人口不過一萬六七,遠少於附近的城市Brighton,但這裡的篝火之夜是全國最著名的。每年這一天從各地湧進城來的人有七八萬人,讓城裡的人口翻了好幾番。

Lewes雖小,歷史卻十分悠久。鎮子裡的一座古城堡就有近千年的歷史。近五百年前英王亨利第八和他的第四個王后Anne of Clevese離婚後把這裡的一棟房子給了她。兩百多年前的大革命家Thomas Paine曾在Lewes擔任公職,後來投身美國的獨立戰爭,據說美國的名字“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也是他起的。他又參加了法國大革命,卻差點被羅伯斯仳爾殺了頭。

不過要追究為什麼Lewes的篝火節最熱鬧的原因,還得更多知道點英國的歷史,特別是幾百年前發生在Lewes的一個事件,它在這個小城的歷史中留下一道深深的創傷。話說當年亨利第八為了生個男孩,幾次離婚再娶,先後有過六個王后(其中兩個被他殺了頭)。為了要離婚(天主教之大忌),亨利第八廢除了聽命於羅馬教皇的天主教,立馬丁路得的新教為英國國教(Church of England),自己當了教主。(你要說他這麼做實際上是想要更大的權利,當然也不會太錯。)後來他的女兒馬麗即位當了女王,因為不滿父親與母親(一位信奉天主教的西班牙公主)離婚,就復辟了天主教,轉而鎮壓新教。她在位的幾年裡,竟燒死了兩百八十多名新教徒,結果落下一個“血腥馬麗”(bloody Mary)的綽號。(當然至今也有人覺得不該這樣叫她,跟那些把更多天主教徒迫害致死國王們相比,馬麗未必就太血腥。)而這兩百多人里,就有十七個在Lewes的大街上被一起燒死,從此在Lewes種下了仇恨天主教的種子。後人在城外的山丘上立了個碑,專門紀念這十七位“烈士”,此是後話。

馬麗死後,同父異母的妹妹伊利沙白即位,她繼承父業,廢天主教,恢復新教為國教。天主教徒們為逃避迫害,或躲或逃,或轉入地下,日子苦不堪言。伊利沙白女王死後,James一世即位。天主教徒希望新國王上台後會放鬆對他們的迫害。可讓他們失望的是James對他們的迫害反更加劇。終於這些天主教徒忍無可忍,密謀對國王發起恐怖攻擊。他們計劃在1605年十一月五號國王到國會開會的時候炸死國王。不料就在事前一天,陰謀敗露,正在國會地下室里安置炸藥的一個復員兵Guy Fawkes被國王的士兵抓獲。結果自然是嚴刑逼供,搜拿同黨,最後主犯同謀一併以叛國罪被處死。幾百年前被砍頭並不少見,但這次的死刑卻十分聳人聽聞,聽起來就象是“槍斃了活埋”(當然這裡說的是殘酷,不是幽默)。這些人先被送上絞架,臨要斷氣的時候卻又被解下來,砍頭之後再把屍體切成四塊。這種恨不能把人處死多次的做法足見當時仇恨之深。但也正因為十一月五號這天破獲了天主教徒的陰謀,國王獲救,舉國點火慶祝,從此英國就有了篝火節,也有了與此有關的傳統。據說這就是為什麼至今女王每年只去一次國會(前兩天剛去講過話,強調反恐),去以前還要派人專門搜查地下室。還有人說現在盛行的把人叫成guy的習慣也源於這位叫Guy的恐怖分子。下次你聽別人說“This guy is crazy”的時候,你就知道這其中的故事了。

當然,如今宗教仇恨早就化解了,篝火節的含義也已模糊不清。到底是為了慶祝還是為了紀念這些天主教徒被殺?誰也說不清,誰也不想說了,愛誰誰吧!反正大家都有了一次狂歡作樂的機會,誰還在乎什麼宗教政治?“Who cares about politics?Just have fun!”英國朋友們如是說。這話說的有理。現在想來,新教天主教本來就是同文同種,同信一個上帝,同讀一本聖經,為一點微不足道的差別,雙方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慘死,竟是何苦來?幾百年後的今天,社會畢竟文明進步了很多,英國新教天主教並存,和平共處,不是挺好?可話說回來,當年同文同種同上帝的英國人還鬧出如此的深仇大恨,不同文不同種不同上帝的種族宗教衝突也就不奇怪了。從十字軍的幾次東征,到今天的恐怖攻擊,上千年仇恨殺戮不絕。只願在後人看來,這些都是一場荒誕劇,殘酷但無謂,讓他們無法理解,卻已成為歷史。

咱還是接着說篝火節。為了躲避路上塞車,那天早早就趕到了Lewes,下午在郊外的小山丘上散步,近看草地上羊群,遠眺遠處的大海,還在一個英國朋友的帶領下看到了上個世紀初給那十七個烈士立的紀念碑,了解一點歷史也醞釀一下情緒。趁天黑之前回到城裡,街上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滿街都是男女警察維持秩序。看來幾萬看客都已進城了。很多人穿上各色服裝,有人打扮成王宮貴族,海盜囚犯,也有人穿着中世紀騎士鎧甲,或兩次大戰里的英軍的制服。天黑後不久,忽然人群騷動,十幾個小伙子拉着燒着火的兩輪車沿街跑過來,後面跟着長長的遊行隊伍,他們手裡高舉着火把和燃燒的十字架,還有人舉着標語牌,上面寫着“We burn to remember!”或“No Popery!”隊伍中還有人拉着幾輛四輪車,上面有的是十七烈士紀念碑模型,有的是一個被鐵鏈鎖住的假人,無疑就是那個Guy了。隊伍中還有幾個樂隊,吹吹打打好不熱鬧。雖然遊行的規模與美國每年一次的新年玫瑰花車和感恩節Macy遊行不能相比,可是這裡的氣氛更原始,更狂熱,不知內情還會以為是中世紀宗教狂的遊行。可你要是看到隊伍里還有很多孩子,或騎在爸爸的肩上,或坐在媽媽的推車裡,就知道其實他們遊行是為了取樂,而不是出於仇恨了。

幾萬人在街上熱鬧了幾個鐘頭,過足了遊行的癮,又轉移到城外的一片空地,遠遠地圍在一大堆早就準備好了木頭周圍。這些木頭被對成金字塔型,足有二十米高。十點鐘,一隊武士裝扮的人高舉火把,穿過人群,把木堆點燃。這大概是我見過的燒的最大的火了,火焰騰空飛起,高達幾十米,所幸火堆上面沒有人!(但還是可惜這些木材都變成了CO2!)我站在前排,臉上被烤的無法忍受,只好背對火堆,讓我不得不想到那十七個被活活燒死的可憐人。忽然聽到人群中爆發出歡呼,轉身一看,竟然是兩個身材姣好的妙齡少女,繞着火堆上空裸奔!是啊,身處狂歡之夜,又感受到火焰的灼熱,少男少女們心中怎能不騷動?於是女孩之後又有幾個小伙子裸奔(當然還是遮住了羞處),接着又有一個身材超重的姑娘東施效顰,走進圈內,從容地把衣服一件一件脫掉,扭動身體做上空秀,還引來幾個姑娘與她追逐嬉鬧,贏得人群的一片喝彩!忽然間焰火煙花騰空而起,震耳的爆炸聲和燦爛耀眼的漫天禮花把幾萬人的狂歡推到高潮。

夜深了,但在人們回家的路上,仍有幾支遊行的隊伍在小鎮的幾條主要街道上往返,他們舉着火把,吹吹打打地走了四五個小時,竟不知疲倦!回到住處已是後半夜了,街上仍不斷有爆竹煙花的爆炸聲,有時就在窗下。狂歡節之夜,誰想睡覺?

第二天早晨,窗外的街道已經空無一人,跟幾個小時前被幾萬人擠得水瀉不通的街道相比,竟然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不由讓人覺得有些後怕,昨夜的那幾萬人該不是陰間來的鬼魅,天黑之後到這裡來狂歡,天亮之前又一去不返了?不過你要知道他們到底是人是鬼也並不難,篝火節已是幾百年的傳統,明年這天他們又會捲土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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