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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力山大征戰記: 吉達斯浦戰役
送交者: ZTer 2008年01月20日10:51:49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公元前327年夏天,亞歷山大率領12萬大軍越過興都庫什山脈,進入印度河流域。時年29歲的亞歷山大,無論在智力、精力、經驗、以及軍事成就等等方面,都處於一生的頂峰。此前亞歷山大花了4年的時間征服了波斯帝國廣袤的東部省份,幾十個民族近千萬人口都臣服在他的武力之下。無論是好勇鬥狠的興都庫什山民,還是弓馬嫻熟、神出鬼沒的斯基泰騎兵,都無力與他的馬其頓雄師爭鋒,此時的亞歷山大頗有“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感慨。亞歷山大對印度的遠征完全是虛榮心驅使。傳說宙斯的兩個兒子赫拉克里斯(Heracles)和迪奧尼蘇斯(Dionysus)都到過印度,自詡天之驕子的亞歷山大豈能讓他們專美於前。

然而在印度河支流吉達斯浦(Hydaspes)河畔,亞歷山大遭遇了平生未見的勁敵。印度西北小邦保拉瓦(Pauravas)的國王波魯士(King Purushotthama)率領36,000大軍在河對岸嚴陣以待。這一年的季風提前來到,吉達斯浦河已經開始泛濫,河面寬達800米,深不見底。波魯士的大軍在對岸一字排開,控制了上下十幾公里的河段,隨時準備消滅膽敢渡河的敵軍。印度軍隊有200頭戰象,這些龐然大物沿河排列為步兵壓陣,從一公里以外看去依然高聳如塔,它們恐怖的吼叫聲清晰可聞,着實令馬其頓官兵心驚膽戰。

亞歷山大面臨史無前例的挑戰。首先,馬其頓大軍要設法強渡敵軍嚴密防守的河流,泛濫季節的吉達斯浦河河面寬闊、水流湍急,對於古典時代的軍隊來說無疑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更何況對岸還有敵軍防守。其次,馬其頓密集陣將面對印度戰象的集團衝鋒,在此之前還沒有哪一個歐洲軍隊經歷過這種嚴峻考驗。結果亞歷山大不負眾望,再次展現天縱其才的指揮藝術,使吉達斯浦戰役成為古典戰爭史的傑作之一。美國西點軍校的教科書裡有這樣一句:“吉達斯浦戰役是現代研究攻擊設防河流的戰術原則的基礎。”


1. 神秘古國

亞歷山大踏足印度之前,這個古老文明已經存在了三千年。現代哈拉帕和莫亨佐-達羅遺址為代表的古印度河文明,史學界普遍認為始於公元前三千年。這個文明發展到相當高的程度,灌溉農業非常發達,出現了一大批城鎮。城鎮裡幾乎每座房屋都有水井、供水管道系統、浴室和排水溝,衛生設施的進步程度堪比十九世紀後期的歐洲。各個城市的規劃都驚人的相似,甚至連建房用磚的尺寸都整齊劃一。出土的眾多藝術品也體現出多種多樣的藝術風格。遺址出土文物的另一個引人注目之處,是很少見到武器或其他有關戰爭的器具,體現出這個史前文明的平和、仁慈、和非暴力等特徵。這個文明在公元前兩千年以後突然衰落,其原因一直是史學界爭論的焦點。十九世紀德國學者穆勒(Friedrick Max Müller)提出著名的“雅利安人入侵理論”,就是其中的一種解釋。這個理論直到二十世紀上半葉都是西方史學界的流行觀點。

西方學界認為,雅利安人是源於黑海北岸草原地區的游牧民族,驍勇好戰,他們最早完成了對馬的馴化,發明了馬拉戰車、金屬武器等戰爭工具。大約在公元前1800-1500年間,雅利安人開始向東向南擴張,一支越過高加索山脈進入小亞細亞和伊朗高原,後來相繼建立了赫締帝國和波斯帝國(“伊朗”一詞的本意就是“雅利安人的土地”);另外一支越過興都庫什山脈,進入印度河流域,經過數百年的擴張和戰爭完全征服了當地土著,成為印度北部的主宰。印度吠陀時代流傳下來的敘事詩《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記述了大量殘酷的戰爭場面,就是這個時期的寫照。

入侵印度的雅利安人講古老的梵語(Sanskrit),同印度土著居民達羅毗荼人(Dravidians)的語言截然不同。18世紀末英國駐印度法官威廉·瓊斯爵士的研究成果證實,古印度的梵語和希臘語、拉丁語、凱爾特諸語種、日爾曼諸語種、以及波斯語等等同屬一個印歐語系。雅利安人的文化相當原始,進入印度以後逐漸吸收了當地的先進文化,放棄了游牧的生活方式,但竭力保持祖先的尚武傳統以維護異族統治。為了防止自己的血統被土著人同化,雅利安人創造了種姓制度,禁止不同種姓之間通婚。

隨着經濟的發展,雅利安人社會組織從部落過渡到王國。大約在公元前六世紀,恆河下游摩揭陀(Magadha)王國強大起來,初具帝國規模。公元前361年,出生於下層社會的摩訶帕德摩·難陀,殺死國王迦臘索伽,建立難陀王朝(Nanda Dynasty)。難陀王朝的武裝力量空前強大,擁有步兵20萬,騎兵2萬,戰車2,000乘,戰象3,000頭。難陀王朝很快統一了恆河流域,逐漸向印度河流域擴張。公元前327年,亞歷山大率軍進入印度河流域,東西兩大帝國的碰撞似乎不可避免。

西方古典史家對印度所知甚少。亞里安記載,印度人愛好和平,崇尚道義,從來沒有向印度以外的地方發動擴張戰爭。他提到印度的種姓制度有七個等級,但其中幾個顯然是屬於同一種姓的不同階層。所有的古典史料都提到印度的富庶,馬其頓軍隊攻陷印度城邦阿斯帕西亞(Aspasia)以後,擄獲了23萬頭牛。但對於志在征服的亞歷山大來說,印度軍隊的幾個特點最值得重視。

首先是印度軍隊大量使用戰象。印度人早在四千多年前就開始馴化大象利用其畜力。亞里安記載了印度人捕捉野生大象加以馴化的詳細過程。大約在吠陀時代初期(公元前1100年),印度人開始在戰爭中使用大象。印度戰象身高3米以上,全身披掛鑲嵌鐵片的戰袍,前胸有整塊鐵甲保護,象牙上套着鐵製矛尖。戰象背上可馱一名馭手和一座木製小城堡,裡面是三名弓箭手。未經專門訓練的戰馬對大象的氣味和吼叫有天生的恐懼,接近到200米距離以內就會受驚,因此無法使用騎兵對付戰象。重裝步兵的密集陣可以遏制騎兵的正面衝鋒,卻阻擋不了戰象的衝擊。戰象的衝鋒速度雖然只有每小時30公里,但由於其5噸的體重而具有巨大的衝擊力,加上大象堅硬的厚皮和披掛的鎧甲提供防護,可以輕易衝破長矛盾牌方陣。突入方陣的戰象舞動象牙大步踐踏,殺傷力極強。緊跟其後的印度步兵衝進方陣近距離格鬥,而陣形散亂、陷入各自為戰的密集陣將很容易被擊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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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戰象

古典史家普遍認為,戰象最大的威力在於難以承受的心理震懾。一字排開的戰象集群衝鋒時,一個個龐然大物闊步向前,高聲吼叫,如同一堵快速移動的高牆,景象異常駭人。沒有見過戰象的軍隊往往會魂飛魄散,潰不成軍。面對戰象衝鋒的步兵方陣需要鋼鐵的意志才能屹立不動。事實上印度軍隊對戰象的弱點非常了解。大象受傷以後經常狂性大發奪路而逃,根本不聽馭手指揮,而受驚的戰象不辨敵我,旁邊跟隨的步兵往往遭到衝撞踐踏。正因為這個原因,印度戰象的馭手都備有一根鐵鑿,一旦大象失控就將鐵鑿釘入其後腦。應該說馬其頓軍隊並非初次遇到戰象,高加米拉戰役波斯軍隊序列中就有15頭戰象,但顯然它們並沒有發揮任何作用。因此在吉達斯浦戰役中,馬其頓密集陣將首次接受印度戰象的考驗。

印度步兵比較特別的武器是印度長弓。印度長弓由堅韌木條和竹片複合製成,反曲上弦以增強拉力。由於印度北部後來遭到中亞游牧民族的侵略,現存的弓多屬於草原民族的角質組合反曲弓,古典時代的長弓定製倒是在印度南部保存完好。印度長弓的現代仿製品上弦時全長70英寸(1.77米),拉力可及75磅,發射90公分長的重箭,射程可達200米,而且破甲能力相當強。西方古典史料記載,印度長弓由於份量不輕,通常一端裝有長釘,弓箭手將長弓釘在地上單腿跪地射箭,這樣可以提高準確度。值得馬其頓人慶幸的是,吉達斯浦戰役中印度軍隊的弓箭手並不很多(可能是培養不易的原因),而且由於戰場泥濘而無法有效固定長弓,因此未能發揮應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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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長弓的現代仿製品

印度軍隊對戰車依然情有獨鍾,在戰鬥中大量使用。西方古典史料記載,印度戰車車體寬闊,由四匹馬拖拽,車上六名乘員,包括兩名馭手,兩名持盾牌的刀斧手,以及兩名弓箭手。從這個人員配置可以看出,印度戰車有點類似亞述戰車,兼有運兵效用,衝進敵陣以後刀斧手很可能會跳下戰車接敵格鬥。古典史料對印度騎兵的裝備沒有詳細記載,從吉達斯浦戰役過程來看,印度騎兵似乎並沒有類似波斯的鐵甲騎兵,因此突擊能力有限。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因為戰象當仁不讓是印度軍隊的突擊部隊。

綜上所述,印度軍隊顯然是包括多兵種、遠程火力和重型突擊力量的混合部隊,單憑戰象便足以抵消馬其頓近衛騎兵和密集陣的戰術優勢,而印度士兵向來以鬥志頑強著稱。因此在兩軍人數、戰鬥力相當的情況下,統帥的指揮水準將決定勝利的天平向哪一方傾斜。


2. 天威難測

亞歷山大作出遠征印度的決定,除了追求榮耀和戰功以外,還有更現實的動機。自從在巴比倫被加冕為“亞洲之王”以後,亞歷山大性格中陰險暴虐的一面開始展露無遺,無端殺戮了幾個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將領。這期間亞歷山大表現出越來越嚴重的波斯化傾向。他實行波斯宮廷禮儀,穿戴波斯服飾,還娶了一位波斯公主為妻,並且閉口不提何時班師回國,而衣錦還鄉是絕大多數馬其頓將士的心願。亞歷山大的所作所為使馬其頓將士離心離德,士氣渙散。亞歷山大遠征印度,大概也是為了轉移內部矛盾。

當年馬其頓國王菲力普遇刺身亡,亞歷山大面臨多個合法繼承人的挑戰,如果沒有資深將領帕米尼奧的鼎力相助,恐怕很難登上王位。為了報答帕米尼奧,亞歷山大任命他的大兒子菲羅塔(Philotas)為近衛騎兵統領,二兒子尼卡諾(Nicanor)為近衛步兵統領,而將整個馬其頓密集陣的指揮權交給帕米尼奧。顯然即位之初的亞歷山大根基尚淺,需要藉助帕米尼奧的經驗和無以倫比的影響力,因此讓他掌握軍權。事實證明菲羅塔和尼卡諾都是非常稱職的將領,所以亞歷山大這個任命並沒有遭人非議。此後亞歷山大通過一系列勝利樹立了軍中的威信,很快羽翼豐滿,對帕米尼奧手中的權力就感覺如芒在背了。遠征波斯的幾次戰役中,亞歷山大兩次拒絕採納帕米尼奧的建議,在討論大流士的第三次求和時甚至當眾羞辱帕米尼奧:“我要是帕米尼奧,自然會接受這些條件。” 亞歷山大渴望揚名立業,急於擺脫父親的陰影,打下自己的一片天地,而帕米尼奧如同他父親菲力普的化身,代表過去的一個時代。亞歷山大對帕米尼奧的不敬,反映了他內心深處的反叛意識。

不過亞歷山大到底是個冷靜務實的人,認識到帕米尼奧在軍中的作用無可替代。近衛騎兵統領菲羅塔雖然是個優秀的軍人,但頭腦簡單,處世張揚,居功自傲,帕米尼奧也不得不時常告誡他收斂一點。普魯塔克記載,伊蘇斯戰役被擄的波斯王女眷中有個希臘女人成了菲羅塔的情婦,兩人的幽會中菲羅塔屢屢酒後失言,聲稱馬其頓所有的榮耀都歸功於他和他的父親,亞歷山大不過是個青澀少年,多虧了他們才享有名義上的權位。這些話很快就傳到亞歷山大耳中,亞歷山大叫人把這個女子帶來細細盤問,然後讓她回去裝做若無其事,繼續匯報菲羅塔的類似言行。亞歷山大隱忍不發,是因為此時波斯帝國元氣未傷,大敵當前不能自亂陣腳。

大流士身亡以後,波斯帝國有組織的抵抗到此為止,亞歷山大終於可以放心大膽地清理門戶。公元前330年秋天,有人揭露了一起兵變陰謀,涉案人就有菲羅塔。菲羅塔被捕以後,在嚴刑拷打之下供認不諱。亞歷山大舉行了4千馬其頓將士參加的審判大會,陳述菲羅塔的罪行,提供證據,並給後者自辯的機會。最後審判大會投票作出決定,將菲羅塔處死。這時帕米尼奧正留守波斯北部保障後勤供應,對此事毫不知曉。亞歷山大當機立斷,派遣特使送密信給帕米尼奧身邊的副將,命令他們處決帕米尼奧。一個名叫克里安德(Cleander)的馬其頓將領面見帕米尼奧轉交菲羅塔的一封信,趁他讀信的功夫用匕首將他刺死。亞歷山大的密信事後在軍中宣讀,信中指控帕米尼奧謀反,罪證是帕米尼奧給菲羅塔的一封信里這樣一段話:“照顧好你自己和你的手下,這樣我們才能完成目標。”

帕米尼奧父子的悲慘結局激怒了一大批馬其頓將士。古典史料記載,亞歷山大不得不採取隔離措施,將那些公開表示不滿的官兵集中到一起單獨組建一支部隊。事實證明這個做法並沒有平息部隊的怨氣。兩年以後的一個宴會上酒過三巡,亞歷山大身邊一群佞臣照例開始阿諛奉承,聲稱他的豐功偉績不僅世間無人可及,連宙斯之子赫拉克利斯也得甘拜下風。這時亞歷山大忠實的衛隊長克萊特(Cleitus the Black)站出來,痛斥那些無恥之徒貶低菲利普的功勳,指出如果不是菲利普培養的老兵擔當核心,馬其頓軍隊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輝煌。克萊特借着酒勁直言不諱,指責亞歷山大忘恩負義,無端殺戮阿塔羅和帕米尼奧兩位老臣。亞歷山大惱羞成怒,罵道:“那你就和菲利普、阿塔羅、帕米尼奧作伴去吧!” 話音未落便奪過衛兵的長矛將克萊特刺死。事後亞歷山大追悔莫及,因為克萊特幾乎可算是他的親人(克萊特的姐姐是亞歷山大的乳母),而且在格拉尼克斯河畔救過他的性命。雖然亞歷山大的悔過表現最終贏得了眾人的諒解,但追隨他多年的老兵們不免感到心灰意冷。

如果說克萊特的死純屬意外,史官卡里斯蒂尼(Callisthenes)的遇害就完全是亞歷山大的蓄謀。公元前328年,亞歷山大宣布實行波斯宮廷禮儀,其中包括跪拜禮(Proskynesis)。馬其頓雖然是君主制國家,但王權從來都不是至高無上的,馬其頓貴族同國王之間更象同事關係,而非東方文化的君臣關係,跪拜禮使他們感到異常屈辱。亞歷山大這個決定引起馬其頓將士強烈反對,而因為卡里斯蒂尼有雄辯之才,充當了他們的代言人。亞歷山大最後迫於阻力放棄這個做法,但顯然對卡里斯蒂尼的冒犯懷恨在心。不久,軍中又揭發一起貴族士官(Pages)的反叛陰謀,只因為卡里斯蒂尼和首犯相熟,亞歷山大就以教唆謀反的罪名將他投入大牢。卡里斯蒂尼遭受非人折磨,不久死在獄中。古典史家普遍認為這件事情是亞歷山大一生最大的污點。三百多年以後,羅馬著名哲學家塞尼卡(Lucius Annaeus Seneca)聽他的學生歷數亞歷山大的英雄事跡和曠世武功以後,回答說:“這些都不錯,只可惜他謀殺了卡里斯蒂尼。” 言下之意,亞歷山大所有的功績加起來也無法抵消這個罪孽。

希臘史家伊菲普斯(Ephippus of Olynthus)記載,亞歷山大身邊的人生活在恐怖統治之中。亞歷山大所聞無非阿諛逢迎之辭,大多數人選擇了沉默和漠視,即使是最親近的人也不再向他進逆耳忠言。從此以後,亞歷山大越來越依靠重金懸賞鼓舞士氣,馬其頓軍隊的僱傭軍色彩因此越來越強烈,而願意跟隨他捨身犯險的人也就越來越少。一年以後,馬其頓軍隊圍攻印度要塞摩坦(Multan)時,亞歷山大照例身先士卒登上城牆,回頭一望卻發現他的近衛步兵全部站在城下呆若木雞,沒有一人跟上來。面對蜂擁而來的印度兵,亞歷山大那一刻想必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3. 兵不厭詐

亞歷山大的遠征軍和七年前離開馬其頓時相比已是面目全非。波斯帝國滅亡以後,亞歷山大遣散了數萬希臘聯盟部隊(其中包括精銳的特薩利騎兵),只保留了一批馬其頓核心部隊。在此基礎上亞歷山大招募了大量來自希臘半島、小亞細亞和色雷斯的僱傭軍。征服中亞草原的過程中,亞歷山大對弓馬嫻熟的斯基泰輕騎兵(Scythian Horse Archers)印象深刻,很快挑選組建了一支1千人的斯基泰部隊。這些優秀的馬上弓箭手極大地豐富了馬其頓軍隊的戰術手段,後來成為亞歷山大非常倚重的精銳部隊。普魯塔克記載亞歷山大的遠征軍有12萬人,果真如此,那麼這其中大多數是非戰鬥人員。近現代史學家普遍認為亞歷山大遠征軍的戰鬥部隊不超過4萬人。亞歷山大顯然對印度的自然環境有所了解,從埃及和腓尼基徵召大批造船工匠隨軍,使馬其頓軍隊具備兩棲作戰能力。

馬其頓軍隊渡過印度河以後,位於印度河和吉達斯浦河之間的小邦塔西拉(Taxila)國王盎庇斯(Omphis)望風而降。盎庇斯給亞歷山大提供了56頭戰象,並親率5千軍隊從征。亞歷山大把戰象留在塔西拉,這個決定相當明智,因為馬其頓軍隊並沒有時間演練同戰象協同配合,貿然使用戰象有害無益。不過亞歷山大一定從塔西拉人那裡詳細詢問了戰象的弱點,為馬其頓步兵設計了有針對性的戰術,對即將到來的人象對抗提前做好準備。

在塔西拉短暫停留以後,亞歷山大率軍繼續東進,於公元前326年6月抵達吉達斯浦河畔。亞里安記載,在吉達斯浦河東岸據守的波魯士大軍有步兵3萬人,騎兵4千人,戰車300乘,戰象200頭。馬其頓參戰部隊有騎兵8千人,其中包括近衛騎兵5千人,斯基泰輕騎兵1千人;步兵總共23,000人,其中包括近衛步兵3千人,重裝步兵7個團1萬餘人,其餘就是游擊步兵、散兵、弓箭手和印度僕從部隊。兩軍兵力相當,馬其頓軍隊騎兵占有明顯優勢,但印度軍隊有古典時代的坦克部隊 - 戰象。印度軍隊設防的位置是最容易渡河的河段,波魯士顯然打算充分利用這道天塹,下令沿岸設置鹿砦,部署步兵晝夜戒備。亞歷山大考察地形以後,很快意識到強渡吉達斯浦河無異於自取滅亡。

吉達斯浦戰役的布局階段,亞歷山大利用一系列假象迷惑對手,聲東擊西順利渡河,用兵如神令人耳目一新。此前亞歷山大的戰役指揮刻意追求光明磊落,在高加米拉甚至以“不屑偷竊勝利”為理由拒絕發動夜襲,此戰指揮風格的變化值得玩味。也許以前亞歷山大挑戰波斯王大流士,需要占據道義上的制高點爭取人心,因此不得不以帝王的高標準嚴格要求自己。遠征印度的亞歷山大已經功成名就,沒有任何心理負擔,指揮作戰自然能夠隨心所欲。於是亞歷山大在吉達斯浦戰役中非常罕見地向我們展現了他詭計多端的一面。

亞歷山大首先讓塔西拉國王盎庇斯徵集大量糧草,併到處放話,聲稱打算在這裡長期駐紮,等待季風過去。幾天以後他突然命令部隊到河邊集結,製造大批充草皮囊做成的筏子,大張旗鼓準備渡河。波魯士非常緊張,沿河部署軍隊嚴陣以待。結果馬其頓軍隊忙活一陣以後一轟而散回營休息,讓印度人虛驚一場。接着亞歷山大又命令馬其頓騎兵沿河往來奔馳,好像在尋找其它渡河地點。印度騎兵高度警惕,在對岸沿途跟隨。這樣的鬧劇反覆上演了幾次,波魯士開始掉以輕心,只布置崗哨戒備,不再派大軍出營。

亞歷山大在馬其頓大營北面17公里的上遊河段選定渡河地點。為了保證渡河不被印度軍隊發現,亞歷山大冒險分兵。馬其頓將領克拉特羅(Craterus)指揮牽制部隊留守大營,這支部隊有騎兵3千人,兩個團的重裝步兵3千人,以及5千塔西拉軍隊。亞歷山大指示克拉特羅繼續製造各種假象迷惑印度軍隊,等到波魯士向上游移動以後立刻渡河。亞歷山大帶領迂迴部隊悄悄北進渡河,途中再次分兵,由美利格(Meleager)率3個團的重裝步兵和一些希臘僱傭軍共5千人停留在途中某地,組成第二攻擊波,伺機渡河攻擊印度軍隊的側背。這樣亞歷山大親率的迂迴部隊只有近衛騎兵4千人,斯基泰輕騎兵1千人,近衛步兵3千人,重裝步兵兩個團3千人,游擊步兵2千人,以及弓箭手2千人,總兵力15,000人。

午夜過後,亞歷山大率軍抵達渡河地點,先期到達的後勤部隊早就組裝好幾十艘30槳的快艇,並準備了數百個皮筏。亞歷山大選定的渡河地點有個長4公里寬2公里的河心島,島上遍布樹木,中間還有一條山谷。馬其頓軍隊先依次渡河登上這個小島,隱藏在山谷中,等舟船運到小島的東南角再陸續渡過東側河道。此時正巧天降瓢潑大雨,掩蓋了大軍渡河的喧囂。亞歷山大乘坐快艇率先渡河,登上對岸以後才意外發現這不過是另外一個小島,真正的河岸還在幾百米以外。這個島狹長平坦,缺乏植被,部隊根本無法隱蔽,很快被對岸的印度哨兵發現。亞歷山大見情況緊急,斷然下令部隊涉渡。雖然這一側的河道由於泥沙沖積,河水只有齊胸深,但水流湍急,很難立足。馬其頓將士衝進河裡,每匹戰馬拖拽三、四個士兵,奮力渡河。最先登上東岸的是斯基泰輕騎兵,他們立刻組成一道屏障保護登陸點。拂曉時分,馬其頓軍隊全部上岸,亞歷山大率領騎兵部隊向南疾行,打算趁印度軍隊行軍途中發動突襲,步兵列陣完畢遠遠跟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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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山大迂迴機動,巧渡吉達斯浦河的行軍路線。藍色是馬其頓軍隊,紅色是印度軍隊。

馬其頓軍隊登上第二個小島時,波魯士就接到報告。顯然亞歷山大給波魯士製造了一個相當困難的局面。波魯士難以判斷馬其頓渡河部隊是主攻還是佯攻,因此無法決定是北進迎敵還是按兵不動。福勒認為亞歷山大的迂迴機動是本次戰役的勝負手,因為無論波魯士如何應對,都避免不了腹背受敵的困境。波魯士最終決定暫時按兵不動,而派遣他的一個兒子率領2千騎兵和120輛戰車北進,試探馬其頓渡河部隊的虛實。這支印度先遣部隊遭到亞歷山大近衛騎兵的迎頭痛擊,波魯士的兒子和400名印度騎兵戰死,120輛戰車全部被繳獲,殘部逃回報信。波魯士這才確定渡河的是馬其頓主力。他留下一部分步兵和戰象監視克拉特羅的牽制部隊,自己率領主力北進8公里,選擇一個平坦開闊的地點布陣,等亞歷山大來攻。

亞里安記載,波魯士將印度戰象部署在最前面組成一道屏障,使後面的步兵陣列免受馬其頓騎兵的正面衝擊。每頭戰象之間相距30米,戰象後面是步兵陣線,每個方陣大約30米寬,排列在戰象之間的空隙位置。戰象和步兵陣線兩側是是騎兵,騎兵前面部署一排戰車。亞里安的記述暴露一個問題,那就是印度軍隊的戰象不可能有200頭,否則以戰象陣列30米的間距,印度軍隊光步兵陣線就將超過6公里長。科丘斯記載,印度軍隊參戰的大象只有85頭,這個數字顯得可信一些。85頭戰象以30米的間距排列,陣線長達3公里,加上兩翼的騎兵和戰車,印度陣線全長應有4公里。波魯士的排兵布陣也給亞歷山大出了一個難題:波魯士明顯志在防守,印度陣線以戰象和戰車組成的前沿貌似鐵板一塊,亞歷山大怎樣才能找到突破口,打開局面呢?


4. 吉達斯浦之戰

亞歷山大率領5千騎兵在敵軍視距以外停了下來,一邊等待步兵跟進,一邊思索破敵之策。此時作為第二攻擊波的美利格部隊渡河前來會師,使馬其頓參戰兵力增強到兩萬人。5個馬其頓密集方陣共8千人組成陣線左翼,前沿是2千游擊步兵和2千弓箭手;陣線右翼是3千近衛步兵、4千近衛騎兵、和1千斯基泰輕騎兵。亞歷山大洞察對手的戰役企圖,波魯士顯然認為馬其頓軍隊會率先發動全線進攻,打算以兩翼的重型戰車和騎兵抵擋馬其頓騎兵的衝擊,然後中路的戰象和步兵協同進攻,擊潰馬其頓密集陣。亞歷山大意識到印度中央陣營很難從正面攻破,必須先擊破敵陣側翼的騎兵,然後步騎協同兩面夾擊。

亞歷山於是做出以下部署:馬其頓步兵陣線緩慢逼近敵陣,但不要立刻接敵;科恩(Coenus)指揮2千近衛騎兵移動到馬其頓密集陣的左邊,隱蔽在密集陣林立的長矛後面,等到印度騎兵出擊以後立刻向其側後方發起猛攻;亞歷山大親率2千近衛騎兵和1千斯基泰輕騎兵正面攻擊印度左翼騎兵。由於此時馬其頓軍隊依然在印軍視距以外,波魯士對這一系列調動毫無察覺。

此時已近正午,吉達斯浦河畔在六月的驕陽烘烤之下水汽蒸騰,讓人視線模糊。位居陣線中央的波魯士乘坐一頭高大的戰象,視野最為開闊,他注意到左前方有數千敵騎迅速逼近,而遠處隱隱約約可見馬其頓步兵陣線向前緩慢移動。波魯士判斷亞歷山大將全部騎兵集中在右側是打算強攻印軍左翼,立刻做出針對性部署,將右翼的騎兵和戰車全部調來加強左翼。這樣印軍在左側集結了180輛戰車和3,600騎兵,兵力比亞歷山大占有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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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達斯浦戰役示意圖。綠色為馬其頓軍隊,紅色為印度軍隊。

亞歷山大率領3千騎兵進至印軍陣線1公里以外時,命令近衛騎兵暫停下來,由1千斯基泰輕騎兵率先攻擊印度左翼。斯基泰騎兵衝到距離敵陣200多米的地方展開隊形,向印軍傾瀉箭雨。這些中亞草原民族使用著名的複合反曲弓(Composite Recurve Bow),上弦時通常只有48英寸(122公分)長,拉力可達65磅,發射60公分長的羽箭,射程可達400米,訓練有素的輕騎兵每分鐘最多可以發射20支箭。印度左翼的戰車和騎兵短短幾分鐘之內遭到數萬支箭的攢射,毫無還手之力,這是因為印度騎兵和戰車兵裝備的直木短弓射程僅100多米。波魯士看到左翼騎兵傷亡漸增,陣形開始散亂,於是命令他們出擊,驅散斯基泰騎兵。

亞歷山大派遣斯基泰騎兵攻擊敵陣左翼的戰術企圖,並非殺傷敵人,而是逼迫印度騎兵出擊,然後以近衛騎兵聚而殲之。印度騎兵剛剛離開本陣,藏在馬其頓密集陣左側的2千近衛騎兵在科恩的指揮下突然殺出,猛衝印度騎兵的右側,而亞歷山大親率2千騎兵迎頭痛擊。印度騎兵抵擋不住,很快潰退,逃到戰象陣列後面躲避。這時印度陣線左側的戰象馭手驅使各自的座騎迎上去阻擊馬其頓近衛騎兵,波魯士看到整個戰象陣列被帶動起來,不得不下令全線進攻。印度戰象個個昂首揚鼻,高聲吼叫,邁開大步向馬其頓密集陣衝來,戰象身後一群群步兵緊緊跟隨,戰役至此已經演變成一場混戰。

亞里安記載:“這時的戰鬥不同於以往的任何一次。巨獸衝進密集的步兵陣列,所到之處造成死傷累累;印度騎兵看到步兵已經接敵,也紛紛掉轉馬頭沖向馬其頓騎兵。但亞歷山大的士兵憑藉體力和戰術的優勢又將他們驅趕回去。” 科丘斯則提供了更加生動的描述:“亞歷山大部署(在密集陣前沿)的游擊步兵最擅長狹小空間的格鬥,他們圍繞着戰象勇敢地投擲標槍,專門瞄準象背上的馭手,而密集陣也大膽逼近,長矛如林向巨獸施加壓力。不少游擊步兵進攻時靠得太近,慘遭大象踐踏。最恐怖的情景是某些身披重甲的步兵被大象用鼻子捲起來扔給背上的印度兵。戰況因此膠着,馬其頓士兵面對印度戰象時而衝鋒,時而退卻,戰鬥持續到傍晚都無法分出勝負。馬其頓士兵用戰斧砍象蹄,用波斯彎刀剁象鼻,什麼武器都嘗試過了。有些遍體鱗傷的戰象狂性大發,衝進自己的部隊中間肆意踐踏,馭手被甩下來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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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現吉達斯浦戰役的油畫作品

最後連戰象也精疲力盡,開始步步後退。這時亞歷山大命令正面的6個馬其頓步兵方陣集合起來,盾牌相聯,組成一道移動長城向印軍衝鋒;自己率領4千騎兵從後面和兩側包圍敵陣,近衛騎兵一字排開,各自挺矛步步進逼。印軍陣形早已散亂,人馬、戰象混雜在一起,面對敵人的四面夾擊只能各自為戰,雖然傷亡慘重,依然困獸猶鬥。亞歷山大於是下令近衛騎兵讓出一個缺口,印軍這才鬥志崩潰,紛紛從缺口倉惶逃生。戰役進入尾聲時,克拉特羅的牽制部隊渡河前來,接過追擊任務,因為經過八個小時的激戰,馬其頓官兵也已經精疲力盡了。

吉達斯浦戰役印度軍隊陣亡12,000人,被俘9,000人;馬其頓軍隊陣亡騎兵280人,步兵700人。如果按照4比1的傷亡比例,馬其頓方面就有5,000人傷亡,占參戰部隊的25%,勝利的代價非常高昂。波魯士身被九創,鮮血染紅戰袍,依然鬥志頑強,亞歷山大甚為欽佩,派人勸降。波魯士投降的條件是“把我作為國王對待”,亞歷山大欣然應允,不但讓波魯士依舊統治他的王國,還將征服的其它領土劃給他。這個結果大概要讓馬其頓陣亡將士死不暝目吧。

吉達斯浦戰役以後,馬其頓軍隊拒絕繼續前進,亞歷山大不得不放棄了征服整個印度的計劃,沿印度河南下回國。不過亞歷山大在此地有一個小插曲,影響了印度以後數百年的歷史。根據塞琉古王國駐印度使節麥加斯蒂尼(Megasthenes,350 – 290 BC)記載,亞歷山大遠征印度期間遇到一位摩揭陀王子,這個青年出言不遜,激怒了亞歷山大,後來僥倖逃脫才免於一死。此人名叫旃陀羅笈多(Chandragupta),亞歷山大撤離印度三年以後,他招募當年抵抗過亞歷山大的士兵,組建一支軍隊推翻了南陀王朝。旃陀羅笈多是否借鑑了馬其頓軍隊的戰術,後人不得而知,但亞歷山大的征戰事跡肯定對他大有啟發。旃陀羅笈多派人毒殺馬其頓的印度總督尼卡諾(Nicanor)和菲利普(Philippus),吞併了印度河流域,建立著名的孔雀王朝(Mauryan Dynasty),這是印度歷史上第一個統一大帝國。

亞歷山大死後,馬其頓帝國繼承人之一塞琉古(Seleucus)企圖恢復印度領土,於公元前305年率軍大戰孔雀帝國軍隊,結果慘敗。古典史料並沒有留下這次戰役的詳細記錄,但可以肯定印度戰象起了關鍵作用,因為次年塞琉古同旃陀羅笈多達成和平協議,割讓興都庫什山脈以東土地,以換取500頭印度戰象。麥加斯蒂尼就是此後出使孔雀王朝的。孔雀王朝到旃陀羅笈多的孫子阿育王(Ashoka)時代進入鼎盛時期,而佛教也是這個時候得到廣泛傳播,成為世界性宗教。


5. 高處不勝寒

吉達斯浦戰役以後,亞歷山大打算繼續東進,征服整個印度。自從八年前離開馬其頓,亞歷山大已經領軍踏過一萬八千公里的征程,依然絲毫不見倦意。古典史家認為,亞歷山大超人的精力和進取心源於他內心深處的一種渴望(Pothos),渴望榮耀和戰功,渴望迎接新的挑戰,探索和征服未知世界。雖然亞歷山大慣於以天神之子自居,他的部下卻都是徹頭徹尾的凡人。長年征戰累積起來的疲勞和厭倦正在蠶食馬其頓將士的鬥志,而蝕骨焚心的思鄉之情漸漸在軍中泛濫。

公元前326年7月在印度吉帕斯河畔(Hyphasis),馬其頓官兵終於受夠了,明確拒絕繼續前進。亞歷山大照舊召集將領訓話,施展宣傳鼓動的口才,企圖說服眾人回心轉意。以前無論面臨多麼艱難困苦的處境,亞歷山大的演說總能燃起將士胸中的熊熊烈火,他自信此次也不例外。然而無論亞歷山大怎樣勸說,馬其頓眾將都是一片死寂。最後科恩站了出來,表達眾人的心聲。科恩首先感謝亞歷山大徵求他們的意見,而不是強迫他們前進。他指出自從大軍離開馬其頓以後,多少人戰死沙場,而更多的人死於疾病,現在倖存的老兵寥寥無幾。“他們每個人都希望能活下來,帶着征戰多年獲得的財富衣錦還鄉,和他們的父母妻兒重逢。不要指望帶領不情願的人征戰,因為他們已經勇氣不再。如果一個成功的人需要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適可而止。馬其頓有你這樣的統帥,我們這樣的將士,不會懼怕任何敵人,但幸運之星不會永駐,厄運來臨時沒有人可以抗拒。”

科恩的一席話博得眾人的喝彩和掌聲。亞歷山大憤然道:“我能找到願意跟隨我征戰的人,你們想走就走,不過別忘了告訴你們的家人,你們將自己的統帥遺棄在敵人中間。” 此後三天亞歷山大拒不接見任何人,期望這種絕情的態度迫使眾人屈服,但顯然無濟於事。最後亞歷山大不得不宣布踏上歸程,馬其頓將士立刻歡呼雀躍,奔走相告。

馬其頓大軍回到吉達斯浦河,輜重船隊順流而下,部隊沿着河岸南行。吉達斯浦河匯入亞辛河(Acesines),後者再匯入印度河。當馬其頓大軍到達亞辛河時,有探馬來報,當地兩個敵對國家集結軍隊準備抵抗。其中最強的一個叫做摩拉瓦國(Mahlavas),由一個婆羅門僧侶團統治,號稱擁有9萬步兵,1萬騎兵,以及900輛戰車。摩拉瓦軍隊亞辛河畔的摩坦城(Multan)為中心沿河設防,但摩坦以北有個方圓數百里的沙漠,摩拉瓦人認為是不可逾越的自然屏障。亞歷山大決定穿越這個沙漠,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亞歷山大派克拉特羅和赫菲斯臣(Hephaestion)領軍繼續沿河南下,吸引敵人的注意力,自己親率一支精兵穿越沙漠突襲摩坦城。亞歷山大率部急行軍一天一夜,穿過沙漠突然出現在摩拉瓦軍隊的側背。摩拉瓦軍隊潰不成軍,逃進幾個要塞固守。亞歷山大連續擊破亞加拉薩(Agalassa)和亞塔里(Atari)兩城,最後兵臨摩坦城下。馬其頓拋石機很快將外城城牆砸出數個豁口,步兵一擁而入,摩拉瓦軍退入內城要塞死守。亞歷山大率領近衛步兵銜尾直追,抵達要塞城下,不等重型器械運上來就下令攻城。近衛步兵將僅有的兩架雲梯靠上城牆,但城上矢石如雨而下,馬其頓官兵高舉盾牌忙於招架,個個畏縮不前。亞歷山大決定以身作則鼓舞士氣,他手持圓盾和短劍攀援雲梯跳上城牆,回頭一望,數百近衛步兵猥集城下呆若木雞,沒有一人跟上來。

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了,城下的馬其頓官兵駭然注視着他們的統帥獨自站在城牆頂上,左手持盾牌抵擋着城樓上射下的羽箭,右手揮舞短劍招架印兵的攻擊。亞歷山大的貼身衛士普塞斯塔(Peucestas)和列昂納托(Leonnatus)發瘋一般地爬上雲梯,有些近衛步兵則哀求亞歷山大跳下城牆,讓他們接住。亞歷山大沒有理會,毅然躍進印度士兵中間,背靠城牆奮力拼殺,瞬時間手刃數名印度兵。亞歷山大勢如猛虎,印度士兵不敢上前,只圍了一個半圓的圈子不停放箭。這時普塞斯塔和列昂納托跳了進來,爭着把自己的盾牌擋在亞歷山大身前,但為時已晚。一支利箭射入亞歷山大的左肺部,鮮血立刻從他口中湧出。亞歷山大依然揮舞着短劍,身子卻慢慢軟倒。印度士兵揮舞刀槍一擁而上,而普塞斯塔和列昂納托拼命招架。

城下的馬其頓官兵這才如夢初醒,吶喊着衝上前去,有的爬雲梯,有的搭人梯,陸續登上城牆,眼前的情景讓他們爆發出一片哀號,紛紛撲上去用身體擋在亞歷山大前面。接踵而至的馬其頓大部隊得知噩耗,如同發狂的猛獸沖向城門,生生用蠻力將門閂撞斷,然後一擁而入,見人就殺。亞歷山大則被部下小心地用盾牌抬回大營。

亞歷山大的傷勢非常嚴重,帶倒鈎的箭頭深入肺部,難以取出。軍醫克里托德莫(Critodemos)請示亞歷山大,認為需要擴大傷口才能取出箭頭,手術過程將非常痛苦。亞歷山大坦然應允。箭頭取出以後亞歷山大失血過多昏迷過去,旁觀的一些馬其頓將領以為亞歷山大傷重不治。消息很快傳遍軍營,馬其頓大軍頓時一片恐慌,陷入癱瘓狀態,軍醫親自出面避謠也無濟於事。為了穩定軍心,亞歷山大稍微恢復一點以後就執意不用扶持走出大帳,向擁擠在四周的馬其頓官兵揮手致意。馬其頓大營歡聲雷動,響徹雲霄。

這將是亞歷山大最後一次衝鋒陷陣。亞歷山大肺部的傷口一直沒有完全癒合,每次呼吸都如同刀割一般痛苦萬分。此後亞歷山大的身體每況愈下,形同廢人,不得不永遠告別了戰場。公元前323年6月,亞歷山大在巴比倫病逝。


6. 悲劇英雄

亞歷山大攻入波斯首都時,他的老師亞里士多德正在雅典潤色一篇關於悲劇的論述。亞里士多德認為,一部悲劇的主角,當出身顯貴,具有德行,因為一念之差而鑄成大錯,努力自我救贖而不果,最後遭遇悲慘結局。這篇大作問世八年以後,亞歷山大躺在巴比倫的王宮裡奄奄一息,似乎正是亞里士多德所謂“悲劇英雄”的最佳主角。

亞歷山大生前成就無上功業,極盡榮華顯貴,死後成為不朽的傳說,歷經兩千多年而不衰,古往今來的英雄人物似乎無出其右。如果我們透過亞歷山大的所作所為,觀察他的內心世界,可以發現亞歷山大的一生其實與幸福無緣。古典史家侃侃而談,認為亞歷山大內心強烈的渴望(Pothos),是驅動他建功立業的生命動力,殊不知這種渴望如同一個魔咒,無時無刻不在鞭打着他,驅趕着他,使他無法停下來怡然享受勝利果實。從印度歸來以後,亞歷山大在巴比倫茫然失措地渡過了生命的最後三年。失去了新的征服目標的亞歷山大,時刻被內心的渴望折磨,只得通過酗酒狂歡麻醉自己。亞歷山大死前還在籌劃征服阿拉伯半島,渾不知心病只能心藥醫。

亞歷山大建立的豐功偉績如同曇花朝露,不久便煙消雲散。他推翻的波斯帝國一百年後又捲土重來,將希臘勢力趕出伊朗高原和兩河流域;他苦心倡導的民族融合最終成為泡影;他征戰八年辛苦打下大片江山,結果只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他的祖國馬其頓貢獻數十萬青壯年支撐他的征戰而元氣大傷,從此走向沒落。亞歷山大死後,馬其頓將領們猶如失去了頭領的狼群,為爭權奪利而互相撕咬,史稱“繼承人戰爭”(War of Diadochi)。在這場戰爭中,亞歷山大的母親、同父異母兄弟、兩個兒子和三個妻子相繼被殺,菲利普的血脈從此在這個世界消失。亞歷山大的悲劇命運直到他死後15年才算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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