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聞：我見證過真實的“華人與狗，不得入內”

“華人與狗，不得入內”這個極巨煽動性的辱華口號，被我黨用作進行愛國（愛黨）教育的利器，已經用了好幾十年。最近我才看到，經有心人從歷史檔案查實，那個廣為流傳的牌子竟然是子虛烏有的山寨版！嘿嘿，原來那牌子上寫的是：Dogs and bicycles are not admitted. 當然，要說那是我黨故意把它翻譯成“華人與狗，不得入內”，是沒有根據的。誠如一位網友指出的，“始作俑者是20年代上海極端民族主義情緒的左翼文人，他們也是道聽途說，以訛傳訛。結果杜撰變成了歷史。”但我黨七八十年來喋喋不休地宣傳它，用它做“活教材”對人民洗腦，卻是知訛傳訛，蠱惑人心，煽動民族主義情緒，驅使國人仇外排外，其用心不可謂善矣。

世界上的事情有時就是很滑稽，口口聲聲鬧着要“反帝反修”的政客們往往最崇洋媚外。你不信？那我就給你講個真實的故事。上世紀七十年代，筆者在中國大地上就親身經歷和見證過真實版的“華人與狗，不得入內”。

那是毛老爺子駕崩的前一年。那年暑假期間我叔叔到廣州出差，我央求他帶我去那裡玩玩，他答應了。有一天我們去越秀公園，遊覽了五羊塑像、明古城牆等景點，然後走到著名的鎮海樓前。我望着最高的第五層，心想那裡一定是個最理想的位置，可以居高臨下，憑欄鳥瞰羊城的景色了。於是我和叔叔攀樓而上，前四層都沒問題，正當我們興高采烈地登上最高層邁步向前走時，不期然間遭到一個中年男子的制止。

“不要進去，那裡只供外賓參觀！”他說。

“什麼外賓？”我問。

“就是外國人和海外華人。”他說。

“這不是中國的地方、中國的古蹟嗎？我是中國人，憑什麼不讓我去？”我振振有詞。

“這是上級的規定，我是按規定辦事。”他一臉嚴肅的神色，邊說邊指向邊牆上貼着的告示。

我抬眼望過去，只見告示上確實有本樓只供外賓參觀等字樣。

“你們這樣做，跟那個《華人與狗，不得入內》有什麼區別？你們不如乾脆在這裡掛個《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得了。”我已經很激憤了，隨口蹦出了在愛國主義教育中聽得滾瓜爛熟的句子。

“你不要污衊政府。這是國家的政策，你有本事找政府說去，跟我說沒用。”他擺出一副既冷又狠的面孔。

我當時正是血脈容易噴張的年齡，其憤激程度不亞於現在的“愛國憤青”。我毫不退讓，正想跟那個在我看來極為可惡的傢伙辯論下去的時候，叔叔使勁拽着我的手把我往樓下拖，一邊對那中年漢子說了些“對不起，他太年輕”一類的話。

下得樓去，我仍然憤憤不平地高聲罵道：“這是他媽的什麼世道，在中國的土地上還要這麼巴結洋人，限制自己的國民。”叔叔忙制止我說：“看不出你小子脾氣這麼大。小心點，弄不好他一個電話打到派出所，判你個擾亂社會治安，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我的遊興全然消失了，悻悻地回到旅館。叔叔對我說：“你這是少見多怪，像這種只對外賓開放的景點和服務點全國各地都有。你要知道，自從尼克松訪華，中美關係解凍後，到中國來的洋人和海外華人大大增加。政府特批了一些旅遊景點和服務點，供他們遊覽，這大概也是適應形勢變化的需要吧。”

叔叔是北京某科研單位的“臭老九” ，57年在大學裡差點被打成右派。打那以後他學乖了，用他的話說，他的人生信條是“遠離政治，明哲保身。”經他一番開導後，我的氣也稍微順了點兒。但我在廣州越秀公園的這次遭遇卻深植在我的心底，至今還記憶猶新。

無獨有偶。同年秋天，當我想去參觀故宮珍寶館時，又一次遭遇了同樣的尷尬：那十分醒目的“此館只對外賓開放”的告示牌把我擋在大門之外。這次我沒有找管理人員理論，只是朝那珍寶館大門內狠狠地罵了一聲“呸！”

我拖着疲憊的腳步走到太和殿的高台上，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席地而坐，心中猶自怨憤不已。我想不通，在自己的國土上，我為什麼只能做二等公民？不，可能是三等甚至四等公民。在我們這個號稱“解放了的新中國”，還是高鼻子洋鬼子最尊貴呵。當然，跟洋人在一個水平線上享受榮華富貴和尊榮的，是黨國的達官顯貴們。他們操着生殺予奪的大權，住中南海的宮殿和散布各地的高級別墅，食有魚，行有車，專供特權階層的“特供商店”里貨品豐富、物美價廉……。

我的思路越想越寬，突然間，我覺得自己開竅了：是呵，在我們中國，其實到處都掛着無形的“賤民與狗，不得入內”或者“草民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不是嗎？在這個號稱“人人平等”的社會主義社會裡，早就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所有社會成員都是按照黨國的界定，在一張嚴密的大網中各就各位。那等級，就如同太和殿前的級級石階，錯亂不得的。而那張大網，則是由偉大領袖毛主席緊緊拽着的。草民和賤民們，你們就認命吧。不過，聊以自慰的是，我好歹還是城裡人，比起下鄉時期接觸過的那些可憐的賤民們，我肯定不算最底層。中國人嘛，就得有點阿Q精神。不然，你又能怎麼樣？想要突破那“賤（草）民與狗，不得入內”的鐵牌子，除非你去落草當響馬，但那是要蹲班房的；再不然就學陳勝吳廣揭竿而起，但那肯定會掉腦袋的。

那天晚上回到家裡，我曾有過一種少有的輕鬆和興奮感，我覺得自己仿佛成了一個哲學家，看透了這個世界。

斗轉星移，至今三十多年過去了。我已在國外呆了二十多年，走了不少地方，從未見過類似“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種族歧視的牌子。其間我也有幾次回國，在北京和其他城市，到處都可以看見金髮碧眼，當年在王府井和建國門外等處出現過的一群群老中圍觀老外的景觀，早已不復存在了。而今，不要說像我這類海外歸來的“假洋鬼子” ，就是金髮碧眼的洋鬼子們，一旦混跡於中國人的洪流中，還會有誰對之格外注視呢？至於當年那些“此處只對外賓開放”的牌子，更是早就進了博物館的老古董了。誰能說這不是巨大的變化和進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