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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伐林:陳小雅答問(3):不信毛澤東髮妻被父占有
送交者: 高伐林 2010年09月29日14:52:35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英國記者肖特《毛澤東傳》中文版中說,他1999年5月在韶山的採訪得知毛和父親關係不好,懷疑是因毛父占有了毛的髮妻為妾。但陳小雅說,自己父親與毛的同學、親戚、戰友尤其是母家人一直有密切來往,據過去的研究和她自己考證的結果所得到的資料,都不能支撐肖特的猜測


◆陳小雅/高伐林


(續上篇)毛和父親關係不好是因髮妻被父占有?

  高:你對史料的取捨,遵循的基本原則是什麼?為什麼?
  陳:這要看你具體指的是哪個問題上引用的什麼史料。比如,我論證了《水滸》與毛澤東的道統關係。其實大家都知道,毛澤東不僅愛看《水滸》,而且愛看《三國》、《紅樓》等等,為什麼我就採用了他論述《水滸》的資料,來說明他繼承的“道統”呢?這裡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毛自己對這些書分了類別,他說《水滸》是政治小說,《三國》是歷史小說,《紅樓》是社會小說。對於政治是“帝王將相”的專利,文學是“才子佳人”的花園,毛是不滿的,他從小就有要翻過來的願望。而《水滸》滿足了他的願望,是為造反者立碑樹傳的書。此其一。
  其二,《水滸》中間有“道統”。替天行道,就是先秦思想家定義的政治家的責任,“革命”一詞就是從中生發出來的。此外,《水滸》凝聚了成書前一百多年間農民造反的經驗故事,而建立第一個農民起義王朝的朱元璋,就是繼承這個道統登上歷史舞台的。所以,我單單論證了《水滸》與毛澤東的道統關係。
  高:我注意到,你基本上沒有提到肖特的《毛澤東傳》(中譯本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是這樣嗎?是否有你的某種考慮?
  陳:我是在很封閉的條件下做學問的,對於夠得着的資料,我都是很珍惜而不隨意捨棄的。而且我願意相信人。對於人們之間發生的矛盾分歧,我總是力圖做出合理的解釋——你從我的書中肯定也能發現這一點。肖特的《毛澤東傳》,我大概遲至去年(2004年)秋天才買到,那時,我的上篇基本寫完了,下篇完成了大半。所以,只在書中幾處註解里討論了他的觀點。比如,肖特注意到毛和父親的關係不好,毛的母親不住在自己的家裡,他懷疑這是否因為毛父占有了毛的髮妻為妾?據他交代材料的來源,說是得自“1999年5月在韶山的採訪”。
  據過去的研究和我自己考證的結果,毛澤東父子關係惡化的主要原因是長沙搶米風潮。毛澤東主張搶米,而毛的父親正好在作大米販運生意,而且在米店裡有股份。這是利益的尖銳衝突。毛澤東的髮妻羅氏死於1910年春節,其時,毛澤東還在韶山念書,沒有離家,父親如何可能占有他妻子呢?而且毛的母親是在毛離開家到省城去好幾年後才離開他父親的。此時羅氏已經死了好幾年了。這些都不能支撐肖特的猜測。


  菲力普·肖特(Philip Short),劍橋大學畢業,“文革”結束後任英國國家廣播公司BBC駐北京記者站首任站長,娶了一位中國妻子。1999年,他的793頁MAO:A Life英文版在英、美出版,後被譯成法文、俄文、西班牙文等;據稱肖特為此投入六年心血,走遍韶山、瑞金、遵義、延安等地。《紐約時報書評》《星期日泰晤士報》給予好評。中文版2004年1月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該書未按從傳主出生寫到去世的“正傳”寫法,起點是1934年紅軍長征,那年毛澤東41歲。


有足夠理由不採信肖特的“重大發現”

  另外,我父親讀小學時是毛澤東的同學夏在伯的學生,父親讀中學,又是毛的表兄王季范和文運昌的學生,他和郭亮、李立三、蕭勁光、曾慶紅的父親曾三都是校友。而且他廬山會議之前在湖南省委當職多年,“文革”中有一段時間被安置回湖南。他與毛的母家人一直有密切的來往。毛澤東寫給表兄文運昌的信中,還提到我父親的名字(原件陳列於中國革命博物館一個單獨的玻璃櫃,後收入《毛澤東書信手跡選集》,《毛澤東文集》等書,中央文獻研究室對我父親的身份都加了注)。1962年我父親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罪名平反以後,我們舉家遷回省委大院,鄰居之一就是毛澤東的侄子毛華初(大概是毛澤覃的髮妻收養的本家孩子)。我清晰地記得,毛澤東回湖南時還把他們全家接到賓館住了幾天。……按理說,“父占子妻”這類“逸聞”最有可能保存在毛澤東母家人的記憶之中。為什麼這麼重大的情節,我們會毫無所聞,而在那麼遲被一個外國人刺探到了呢?



毛澤東給夏在伯的信手跡。(陳小雅提供)

  有人可能會歸結為毛的專制壓迫這麼多年,把真相掩蔽了。其實,中國民間這種地下傳播的渠道從來不可能完全封閉。而且,在那個時代,男人娶妾是合法的,雖然變法維新的空氣已經傳播到鄉村,但娶妾依然不悖風俗。如果毛澤東的父親娶妾,是一定會被記錄入族譜的。毛氏家族對毛澤東的三次婚姻尚且不迴避——族譜把羅氏列為毛澤東的“原配”,把楊開慧列為“繼配”,把賀子珍列為“再娶”——有什麼必要為毛澤東的父親,一個人緣緊張的吝嗇老頭“諱過”呢?況且,娶妾是公開的事,娶了就要在大庭廣眾下生活,毛澤東的父親在1920年(也就是妻子去世的第二年)去世後,這個小妾到哪裡去了呢?其時,毛澤東的弟弟掌管家庭大權,他是如何安置自己這個“後媽”的呢?……在一個外國學者眼裡,中國農村的事本來就是一種遙遠的、迷迷糊糊的事情,一個人的存在或不存在,可能處在一種“蒸汽”狀態中;但對於這個人的鄉親、對於她的家人來說,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為什麼這個人就沒有人見到過、提到過呢?
  鑑於此,我認為肖特的這個“故事”有很大的水分。但我對任何“重大發現”都不會輕易棄之不顧,如果不能對肖特的“水分”做出合理的解釋,我仍願意存疑而保留之。我設想,肖特1999年在韶山真的找到過一位“知情者”,而這位知情者如果是一個1900年出生的人,他至少在羅氏去世時已有十歲,到毛澤東母親去世時已有19歲,在毛順生去世時整20歲。而到1999年見到肖特時,他應該已經99歲了。我們姑且相信,肖特真的有幸能見到這樣一位知情人,但這位老人究竟對他說了些什麼?這是我對此留下的疑問。

從江青的一段回憶依此類推

  事有湊巧,我在考察“《紅都女皇》案”時,碰見了這樣一件有趣的事。據說,維特克在《江青同志》一書中有這樣一段記敘:江青對她說,自己1937年到達陝北洛川時,正在召開中共政治局擴大會議的全體人員出動,歡迎了她,同她握手。
  這個故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真實。但究竟是江青說謊,還是維特克的記錄有問題呢?一般人很願意相信是江青說謊,轉述這件事的葉永烈也說是江青吹牛。有人則認為,江青不一定吹牛,因為丁玲到保安時,也受到了熱烈的歡迎,那個偏僻的地方,一幫武夫,沒見過名女人嘛……
  我不敢輕信任何一方,於是去查找了對江青十分反感的張穎的記錄。結果,同時在場、負有記錄責任的張穎筆下根本沒有這些情節。但是我相信,維特克是一個學者,她不致於憑空捏造。但問題出在哪裡呢?
  我後來找到一位當時參加那次政治局擴大會議的人的回憶錄,一看,我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了:
  原來,那次會議閉幕,大家走出會場時,剛好看見江青乘坐的車也到達了那裡,因為與江青同行的徐明清,要在那裡與參會的丈夫王觀瀾會合,在那種情況下,徐明清把江青介紹給大家,有人與她握手,是毫不奇怪的。從張穎披露的江青與維特克談話的全部記錄看,我認為,完全有可能江青是按照這種實情敘述的。但是,對於中文聽力不太好,又被江青所謂“西北戰場”的敘述——那本是江青戲弄周恩來隨從的一個“狐狸陣”——搞得昏頭脹腦的維特克,完全可能因一時走神,記錄得不完全,而在復原整個過程時,把那個場景想象為對江青的盛大歡迎了。
  我認為,肖特在韶山,完全有可能陷入同樣的境況。首先,他自己的中文聽力怎麼樣?他的翻譯的素質怎樣?英語翻譯水平,對口音濃重的湘潭話的理解力怎樣?社會歷史知識怎麼樣?都要打個問號。而這幾個方面,只要一個方面不得力,記錄就有可能發生偏差。
  以後,我又聽向我推薦肖特《毛澤東傳》的王友琴來信說,該書中文版把 “鄂豫皖”翻譯成“鱷魚灣”,因此,我已經有足夠理由不採信肖特的“重大發現”了。我的那條註解,看上去只有十幾個字,實際上我是經過一大圈考證,才寫下那十幾個字的。我何必費事去下這麼多功夫呢?採信一個聳人聽聞、又有出處的“重大發現”,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麼損害,相反可能會增加書的發行量,我為什麼不用呢?
  ——因為,我不能。

腿腳的功夫同“腦子的功夫”結合

  高:這就是說,通過訪問獲取材料,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腿腳和耳朵的功夫應該同“腦子的功夫”結合起來,東西方學術兩種方法應該結合……
  陳:完全正確。西方人的社會學調查方法與歷史研究結合,有比較長的時間,也出了豐富的成果。這可以說是他們的傳統。尤其是西方學者治中國史,他們不肯採信中共充滿謊言的“正史”,只希望我們拋“料”給他們。這就把希望得到西方學者提攜的中國的助教們和希望到西方留學、訪問的學生、學者們引上了一條重視調查、訪問之路。其實,中國老一代歷史家從來就不反對或偏廢這種方法。只是這麼多年被黨文化壓制,無須在黨的口徑之外尋找證據,把一代人的學風搞壞了。所以,在新的一代中,重新培養和訓練這種學風,是十分必要和可喜的。但這一部分人又發生一個偏向,以為“實錄之外無學問”,並且譏諷和嘲笑另一種方法,用自己的尺子去量別人,媒體也跟著表現出親疏,這就偏頗了。
  其實,正如張戎對金鐘先生所說,搞材料根本離不開“腦子的功夫”。他們在俄羅斯圖書館裡,時間不可能很長,那麼多的材料,取捨什麼,採信什麼,如何順藤摸瓜,在邏輯斷裂處建立起一條虛線——即建立“假設”,一點也離不開研究的功力。如果是一個沒腦子的人進去,至多給你編一本《××資料大全》出來。
  另外,辨析和證實、證偽工作,也是以大量的腿腳功夫和信息量為基礎的。搞社會科學,沒有一定社會經驗和人生閱歷的人,是搞不出名堂的。或者說,搞出來的東西別人看不懂,沒有共鳴。孔子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我想就是這個意思。

看毛澤東的“經濟視角”及其它

  高:《中國“牛仔”》這本書是否有出外文版的打算?對外國讀者,你覺得有什麼與對中國讀者不同的針對性?你的書與張戎的書,一中一英,基本上同時出來,你如何解釋這種現象?
  陳:我不熟悉國外的現狀,因此無法判斷這件事的必要性和可能性。我自己是想寫給中國人看的,之所以有時提一點外國的事,主要是為了把時空參照系拉開。但我覺得,外國人不妨通過《中國“牛仔”》,了解一下中國史學的一個品種——考據學——的現代成果。我還沒有看過張戎的書,不便評論。但她對採訪記者說的一句話,我有同感。她說,我能做這件事,所以做了。也就是說,是一個知識分子在做自己份內的事。對於這代人來說,我想還有特殊的意義,就是在我們入土之前,對給與我們一生影響最大的人做出評判。
  高:你對於海內外關於毛澤東的研究如何評價?你認為有什麼值得重視的成果和缺陷?你寫這本專著,是否有對於海內外毛澤東研究做某種傳承和突破的考慮,是否有對海內外毛澤東研究的某種針對性?
  陳:“毛澤東研究”這個題目太大了,我不可能作全面的評價。在“毛澤東主義”一章中,我對九十年代中期以前的毛研狀況做過一個概括,我認為,也許是受中共對毛澤東思想的定義——即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和中國革命實踐之統一的思想——的影響,國內外“毛研”的思路,仍然局限在諸如毛的政治戰略、軍事、哲學、教育、外交、文藝等局部和早期思想研究領域。出於接續“正統”馬克思主義的需要,這些研究通常都把毛的著作同馬克思的經典著作進行比較,並進而開拓出與中國傳統思想比較的空間。而所有這一切,又旨在證明“毛澤東思想是馬克思列寧主義與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相結合的產物”這一政治結論。
  在國外,對毛澤東及其思想的研究雖然比中國國內活躍,但也有著上述研究的特徵——並不把“毛思想”或“毛主義”作為一個獨立的事物看待。如施瓦茨、邁斯納、施拉姆、德爾斯科和斯塔爾等人的研究,主要是把毛思想與列寧、斯大林和托洛茨基的思想進行比較;如魏克曼、邁斯納等人的研究,主要是把毛思想與格拉姆西、盧卡奇、卡爾斯、馬爾庫塞和康德、黑格爾的思想,以及俄國民粹主義進行比較。所有這些比較也好,證明也好,都是在一個前提下進行的,那就是認定毛澤東的“道統”是從馬列、蘇聯那裡來的,是與國際共運有什麼關係的。反對者則認定,毛的道統是從中國古代的“顯學”——儒家傳統來的。他們並不注重中國文化中另一個更根深蒂固的東西,那就是作為“顯學”的對稱物、作為上層建築的“補結構”——道家的傳統和先秦以來“造反─革命”傳統對毛的影響。——毛澤東沒有沉沒,為什麼?因為他躺在一片特殊元素構成的海域裡,那裡的浮力托著他……
  發生在六十年代初期,以英國《中國季刊》為陣地的,威特福格爾與施瓦茨的“主義”與“思想”之爭,曾經為“文革”前毛思想研究掀起了一個高潮,它值得稱道的一個成果,就是把毛思想當做一個獨特事物看待了。以後,作為“弗洛伊德葡萄園”的技藝傳播者,“心理歷史研究”方法也加入了塑造毛形象的行列。這個研究非常重要,但它與弗氏理論繁育出來的其它果實一樣,往往機械地打上“性心理”的烙印。
  我認為對我的《中國“牛仔”》思維開拓幫助比較大的是特里爾的“毛傳”。他看事物的“經濟視角”,是國人研究和我自己的研究很欠缺的。國人中寫《水滸源流新證》的作者侯會,也很成功地運用了這種視角。真的,受他們啟發,我覺得經濟因素在人的生存發展活動中的地位,怎麼估計都不過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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