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知愁滋味（2）遙遠的山村2

   人說患難見真情，在那艱苦的歲月中，有我那些親戚那樣的落井下石者，也有很多善良的幫助者。我們那個村子都是一個姓，有很多與我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叔叔大嬸大娘大哥大姐，給了我們許多的默默的幫助和關懷。其中有幾個人幾件事給我留下了難以忘懷的記憶。正是這些善良的人，讓我知道即便是在那種瘋狂的年代，人間也有真情和溫暖，正是因為這些溫暖和真情讓我幼小的心靈感受到人世間的美好。

讓我記憶最深的其中一位是一位赤腳醫生叔叔，他是父親兒時的好友。這位叔叔瘦瘦高高的個子，比村里大多數人都有風度，對我們姊妹一直都很慈祥和藹。在那段困苦的日子裡，他給了我們家無私的幫助。我們回到老家前，就是他為我們砌好了爐子，盤好了炕，砌好了灶台。母親從未在農村生活過，所以剛回去那段時間日子過的舉步維艱，從柴米油鹽的購買到各種生活小事，無論我們家遇到什莫困難，只要給赤腳醫生叔叔說一聲，他都毫不推辭想法設法為我們解決。他雖不是親人卻遠遠勝過我的那些親戚。最讓我們感激的事是，他還救了我小弟弟的命。前邊講到過我的小弟弟回老家前得了嚴重的腸胃炎，吃啥拉啥，因而得了極度的營養不良症。快兩歲了還坐不起來，回老家前去看醫生，醫生已經沒有了辦法，母親也已經失去了信心，都打算聽天由命了。回到老家後，就是這位叔叔用他的土辦法，治好了弟弟的病。他除了每天三次到家裡來給弟弟打消炎針外，他教母親每天給弟弟烤麩面（就是磨麵的下腳料—麩子，村里人用他餵牲口，有點像我們如今吃的全麥麵包）饅頭和煮黃豆吃。我們家炕邊那個土爐子不僅連着土炕的火道，讓土炕可以整日保持溫度，也讓房間保持溫度，爐子的四周還有很多小洞，每天晚上我將饅頭切成片和洗乾淨的生紅薯放進小洞裡，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吃到香噴噴脆生生的饅頭片和香味撲鼻的烤紅薯。就是這個土爐烤的麩面饅頭和叔叔不分寒霜雨雪，日復一日的來家給弟弟精心治療，幾個月後，小弟弟的病奇蹟般的痊癒了，先是能坐起來，不久又能站起來，再後來就能下地到處跑了。皮包骨頭的身體也一天天奇蹟般變得渾圓起來，眼看着那小胳膊小腿上一骨碌一骨碌長出了結實的肌肉，到後來一次能吃很大一個麩面饅頭。如果沒有這位叔叔的精心治療，小弟弟可能就活不過來了。叔叔每次到家，沒有太多的話，但是對我們姊妹很親切，總是慈祥的微笑着給弟弟治病。我們姊妹都很喜歡他。他讓我們在最困苦的時候感受到了人世的溫暖和美好。他人品高貴，他給了我們母子如此真誠的幫助和天大的恩惠，卻從不求回報，父親恢復工作以後從未求父親為他或家人辦過一件事。他的身上閃耀着人性高貴善良真誠的光輝，從他的身上我懂得了何謂真正的君子之交，體會到了真誠珍貴的友誼。

讓我無法忘記的另一位是一位善良的大娘，這位大娘是一位河南人，在我們老家凡是外地人都會被歧視。河南人就更受歧視，常常有人會叫河南人“河南擔。。。”也許是被歧視的相同命運，回去不久，大娘就和母親成了好朋友。記得她沒有孩子，她不僅不歧視我們，還非常喜歡我們姊妹，常常給我們送一些好吃的。我從她那裡學會了烙苜蓿餅。就是將苜蓿菜洗乾淨與麵粉活在一起，揉勻擀開，用文火慢慢烙熟。這種菜餅，味道非常香美。她還教會我做很多的家務活。比如紡線，納鞋墊鞋底，做鞋等等的針線活。至今她那高挑的身材，白皙的臉龐，細長的眼睛中慈祥和藹的目光還常常跳躍在我的眼前。

還有與我沒有血緣關係的鄰家大娘和一位大哥哥，也讓我難以忘懷。這位大娘，丈夫早逝，守寡養大了唯一的兒子。她和她的兒子都非常善良，給了我們很多的幫助，特別是那位大哥哥，看到我們干不動的重活總會主動的幫忙，家裡若有急事兒，給他打聲招呼，從不推辭放下手裡的事情就來了。大娘也是有點好吃的就會給我們家送來。我堂叔一家打我那天，這位大哥哥出面為我報打不平，率先譴責他們並將事情的過程，真實地報告給了我母親，讓我免受母親的責罰。

 還有一位漂亮的大姐姐讓我難以忘懷。這位大姐姐當時正值18歲的芳齡，不胖不瘦窈窕高挑勻稱的身材，白皙的皮膚，細長的丹鳳眼，高高的鼻梁下長着粉紅的櫻桃小口，兩根齊腰長的大辮子，走起路來一甩一甩，她是我們村有名的美女。她不僅美麗漂亮而且善良單純心靈手巧，針線活，踏縫紉機，繡花，紡線織布，剪窗花等等都非常出色。她教會了我繡花，熏紙樣剪窗花，踏縫紉機等等農村姑娘會做的事情。她與母親成了忘年之交，與我也成了忘年之交。在那些艱難的歲月中，大姐姐總是笑嘻嘻的，到我們家幫助母親為我們做很多事情。我們姊妹的衣服都是這位姐姐用縫紉機給做得。她給我們家帶來了很多美好的記憶。讓我感受到世界的美麗和美好。好人有好報，父母親恢復工作，我們搬回縣城後，母親為她介紹了一個年輕英俊的軍官嫁了，大姐姐結婚後隨軍，離開了村莊，後來參加了工作，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村裡的隊長，也讓我難以忘懷，我們回到村里後，隊長從沒有從政治上歧視為難過我們家，還儘可能的給母親以方便。村裡有好事也會想着我們母子。記得，那年接近年根，村裡有一頭牛不知為何死了，村里就支了一口大鐵鍋，將牛肉煮熟，煮肉的香味飄向全村，孩子們也都圍在鍋旁眼睜睜等着肉熟。隊長敲鑼通知各家去分肉。那個年月，很難吃到肉，牛肉就更難吃到了，所以這對全村都是一件大事。我們家自然認為分肉與我們無關，所以就沒去湊那份熱鬧。沒想到，隊長專門來家裡通知我母親，讓母親拿着家具去分肉。這件事讓我們母子很感動，感動的是隊長內心沒有歧視我們，這在那個年月里非常珍貴難得。那是我第一次吃大鍋煮的牛肉，非常香，尤其是牛筋脆脆得香。

暑假夏收時，我們這些小學生也參加夏收，我們的具體任務是拾麥穗。隊長指定我負責帶領村里所有孩子拾麥穗，還負責秤重、登記每人拾麥穗的多少。那是我第一次被賦予重大的社會工作和責任，我幹得很認真，很起勁，任務完成得很好，第一次顯示出了我的組織能力。隊長叔叔可能根本沒有想到，在那樣的年月里，受盡歧視和欺負的我，對於他所給予的這份信任有多麽的感激，對我的自信心又是多大的提高。至今回想起來我都很感激隊長的信任。那年夏天的拾麥穗不僅提高了我的自信心，顯示出了我的組織能力，夏收完一結算，我還掙得了一生中的第一筆勞務費----兩元八角人民幣。

拿到我的第一筆勞務費的第二天，我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因為此錯誤，我經歷了人生中的一次冒險長途徒步旅行。那天，一大早母親就拉着架子車去法門寺鎮上買我們家當月的糧食，走前給我布置的任務是，燒水做飯洗碗收拾房間。結果那天我給弟弟妹妹做了早飯，照顧他們吃了飯，我就開始看小說林海雪原，看得入了迷，碗也沒洗，鍋也沒刷，房間也沒打掃，到中午，母親拉着架子車熱死黃汗的回到家裡一看，房間裡亂七八糟，鍋灶上狼藉一片，想喝水還沒有一口熱水，自然大怒，拿起一把掃炕苕箸，就要打我，看到母親又累又渴憤怒的樣子，我自知自己錯誤嚴重，就非常內疚和害怕，一溜煙跑出了家門，跑出去後，在村子裡轉了一圈，還是不敢回家，摸了摸口袋，那兩元八角勞務費在兜里，於是我就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乾脆，去外婆家看外婆。外婆家在降帳車站旁邊的塬上，與我們老家山村的距離有八十華里。我出發時大約是下午兩點多，走到法門寺，本打算坐車，心想，坐車就沒有錢了，我要用這筆錢給外婆買好吃的，於是，就憑我們搬家回老家那天步行的記憶，從法門寺往縣城的路上走去，還好，路沒有記錯，走到縣城已是黃昏，本來打算去找我的遠房姑姑，猶豫了一下，憑着以前的印象，繼續往外婆家的方向走去，走了沒多久，夜幕就降臨了。天越來越黑，馬路上就我一人在走，我非常的害怕，以前聽的所有關於神鬼的故事和狼的故事都浮現在眼前，越走越害怕，風吹樹枝和玉米葉沙拉拉得響，我總擔心會突然出現一個狼，我就到路邊的樹上折了一根樹枝拿在手上，準備與狼搏鬥。為了壯膽，我邊走邊將樹枝掃在地上發出聲音以壯聲色。走到一個村莊，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迷了路，再也不敢往前走。這時，看到前面有兩個人打着手電筒走來，我就上前問路，那兩人一看如此一個小姑娘這麽晚了獨自一人問路，就很關切地問我姓甚名誰，我說我叫山月歌，他們又問我的父母姓甚名誰，我說了父親的名字，那兩人一聽是縣長的女兒，他們都曾是父親的部下，驚奇的問，“這麽晚了你咋一人跑到這裡來了？”我說我怕媽媽打我，就跑出來了，打算去我的外婆家，外婆家在**地方 。”他們一聽，說道，“你外婆家離這兒還有十幾里路，天太晚，很不安全，我們給你找個地方住一晚，你明天再去你外婆家，好嗎？”我想了想，點點頭同意了。我多半天沒吃沒喝走了六十多里路，已經累得經疲歷盡。那兩位叔叔將我領到一個人家，那家有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女孩，那家人純樸善良，聽住隊幹部一說情況和父親的名字，二話沒說，就慷慨的答應我在他家住一晚，而且還給我做了一頓很好吃的煎攪團，餓極了的我，覺得那頓飯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飯後，女主人還給我打了一盆水，洗了洗，就和那位與我年齡相仿的姑娘睡在一個炕上。她長得很好看，一對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我，想跟我說話，可我累極了，沒說兩句就睡着了。第二天一早起來，人家又給我做了早飯，吃了早飯，送我到了大路上，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小心，我順着大路走到絳帳車站，用我那兩元八角勞務費，為我外婆買了一斤蛋糕一斤餅乾。買餅乾和蛋糕時，碰到了村裡的一位叔叔，我讓他帶話給母親，就說我到外婆家去了，讓她不用擔心。我提着蛋糕和餅乾，又走了五六里路到了外婆家。外婆外公看我風塵僕僕，連個包都沒背，衣服髒兮兮的，鞋子都是爛的，一手提餅乾，一手提蛋糕的狼狽樣子，就懷疑我是私自跑來的，開始我還說是媽媽讓我看他們，外婆三問兩不問，我就如實招了。外婆好心疼，就開始念念叨叨的罵母親。

這次歷險長途旅行，讓我認識到人世間還是好人多，讓我知道父親與老百姓的幹群關係很深厚。後來父親很想感謝那兩位叔叔和那戶人家，只可惜，我不知道他們姓甚名誰，始終沒有了此心願。但是我對他們的感激永生難忘。

還有很多善良的人們給了我們很多的幫助，讓我們度過了八個月艱難的歲月。到了一九六八年的暑假過後，父親遠在新疆的入黨介紹人為他做了有力地證明，父親所謂的歷史問題得以澄清，離開了五七幹校，開始恢復工作，母親也隨之恢復了工作，我們又一次搬家，離開了遙遠的山村，到了法門寺鎮生活。在法門寺生活了一年多，又回到了扶風縣城。　

由於將回國，此文之後會休博很長一段時間，所以在此預祝所有網友和網管春節快樂！兔年萬事如意心想事成平安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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