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人跟我老母親說:“你兒子和林立果是結拜兄弟”
我愛人“九一三”當天只知道我出差了,後來一直不見我回來,就多次往部隊打電話詢問,但得到的答覆只是含糊的“出差未回”。10月7日,她在工廠里聽到中央傳達了“九一三事件”的文件,一下子傻眼了。中央文件並沒有說還有活着的機組人員,所以她以為我必死無疑。她後來告訴我,那一天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工廠回到家的。直到入冬後有人上門取我的棉衣,她才知道,我還活着。
妻子後來到處打電話打聽我的消息,但是誰也不敢告訴她我在什麼地方,實際上他們也不知道我在什麼地方。
我拿到棉衣後,第一件事是急不可待地里里外外翻了個遍,想看看妻子有沒有留什麼隻言片語,結果什麼也沒發現——我後來想,等衣服送到我這裡,不知早被人翻了幾遍了。但隨後我就震驚地發現,我們衣服的領章都被撕了下去,這意味着,我們這幾個人早已不是“同志”,而是“叛徒”了!
之後,我們幾個機組人員在陸軍“陪同”下,可以到樓下自由活動,也可以到小賣部買一些日常生活用品。我看到了胡萍和陳士印,我才知道許多與“九一三”之夜飛行活動有直接關係的人都關在這裡。
在中央專案組裡待了幾個月,他們認為我們沒什麼問題。眼看春節就要到了,專案組說讓我們回家過春節,於是我們又被“還”給空軍。回到西郊機場,其實又開始新一輪審查。我們每個人被單獨關在一間屋裡寫交代材料,這時我開始有意識地為將來留存一些資料,所以每次寫完交代材料後,我就用鉛筆在另一張紙上悄悄寫下整個事件的過程。
在空軍被審查了22個月後,1973年6月我成為機組裡繼服務員小魏之後、第二個被放出來的人。之前我出事的消息早已傳到老家,那邊傳得更邪乎,有人跟我的老母親說:“你兒子和林立果是結拜兄弟。”我弟弟不信:“文件上沒有說這事啊!”對方說:“中央文件沒有,但河南文件上有。”母親身體本來就不好,我的事情更加重了她的病情,沒等到我出來她就去世了。審查結束時,給我的定性是“在黨的第十次路線鬥爭中犯了方向錯誤”。
1976年,我們被宣布停止飛行資格,強行轉業,必須離開北京。我不死心,我還想在天上飛,況且當時三叉戟也很缺人,我給他們寫信,請求能把自己留下來,但最終也如石沉大海。因為我的愛人和孩子都在北京,我就要求在河北離北京最近的地方安置,而河北省規定,凡是要求就近安置的,要到張家口最窮的地方安置。最終我到了張家口懷淶縣一個拖拉機工廠當車間指導員。
拖拉機廠很簡陋,連圍牆都沒有,平時工人們下班了,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明白,自己照顧好自己,是我對這個家庭能盡的最大的責任了。在工廠里生活得很苦,我學着把舊衣物拆開,按書上的公式裁成紙樣,貼在布料上,自己學着做衣服。有時星期天我會在衣服攤上站一整天,就是為了看他們怎麼裁剪衣服。那時工廠里分的白手套用不完,我把它們拆了,再加股白線,晚上就我一個人,關起門,在昏暗的燈光下,我一個大男人笨拙地用粗粗的棒針學編織,最後我給自己織了條線褲,還給孩子織了毛背心。一雙握過飛機駕駛杆的手,卻在這裡一針一線,編織着生活的希望……
1980年底,在工廠的單身宿舍里,借着昏暗的燈光,我讀着《人民日報》的一篇文章,久久不願放下。那是1980年11月24日的《人民日報》,在頭版頭條刊登了《就當前國內外一些重要問題鄧小平答美國記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