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三首（其一）唐.李商隱

碧城十二曲闌干，犀辟塵埃玉辟寒。
閬苑有書多附鶴，女床無樹不棲鸞。
星沉海底當窗見，雨過河源隔座看。
若是曉珠明又定，一生長對水精盤。

義山此篇亦甚難解，歷代解者紛紜，蓋持“君門難進之詞”、“刺明皇與貴妃”及“寓言”等說，皆難貫通詩意。唯明代胡震亨說可信：“ 此似詠唐時貴主事。唐初公主多自請出家，與二教（佛道）人媟近。商隱同時如文安、潯陽、平恩、邵陽、永嘉、永安、義昌、安康諸主，皆先後丐為道士，築觀在外。史即不言他丑，於防閒復行召入，頗著微詞。”軼史傳義山學道玉陽山，多與女道士款曲，此殆其事乎？

俺昏夜臥讀，細味此篇，似以天上仙女喻入道公主，明言居處、服飾、日作諸事，暗示公主雖入道而塵欲未除。

碧城十二曲闌干

“碧城”，仙境也。見《太平御覽》：“元始天尊居紫雲之閣，碧霞為城。”義山依此典而狀諸仙女居處：碧霞為城，曲欄疊護（十二，概數爾），雲氣繚繞，直入天界。

犀辟塵埃玉辟寒

此句述諸仙女服飾珍奇：髮簪為辟塵犀角，見《嶺表錄異》：“辟塵犀為婦人簪梳，塵不著發也。”復身佩寶玉，古人以玉德溫潤，故云“玉辟寒”。

閬苑有書多附鶴

“閬苑”亦仙人居所，見《集仙錄》言西王母宮闕在“崑崙之圃，閬風之苑，有城千里，玉樓十二”。此亦點明“書”當出仙女之手，“附鶴”即命鶴傳書也。與下句“鸞”字合看，則書當為情書，蓋古詩每以“鸞鳳”喻兒女情事。

女床無樹不棲鸞

“女床”，山也。語見《山海經·西山經》：“女床之山，有鳥焉，其狀如翟（di2），五彩文，名曰鸞鳥。”上句“書憑鶴送”通消息也，此句“樹皆棲鸞”得相會也。

星沉海底當窗見

此句用蓬萊、方丈、瀛洲“三神山反居水下”典，見《史記.封禪書第六》，言尋神山船隻入海，“未至，望之如雲；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 前句方言得相歡會，此句更工筆細描二人晤對情趣：仙女居在仙山，山反居水下，則墜星落海底閃爍，可於臥榻透窗而近見也。

雨過河源隔座看。

“河源”乃黃河之源，喻天河。典見《集林》：“昔有一人尋河源，見婦人浣紗，以問之，曰：此天河也。” 此句言山高入天，樓臨銀漢，雨打漣漪見之隔座而已。“雨過”似間喻床第幽情，見《高唐賦序》寫巫山神女會楚懷王，有“朝為行雲，暮為行雨”之句。蓋出句入海，對句在天，景象詭偉宏大，甚為壯觀。二句合讀：“星沉”夜猶共臥也，故近窗而看星落；“雨過”已曉，則能坐見雨腳。上句言夜枕纏綿，下句言拂曉欲別，烘出尾聯恨天明而愛黑夜之感。

若是曉珠明又定，一生長對水精盤。

“曉珠”，日也。見《唐詩鼓吹注》：“曉珠，謂日也。”“水精盤”即“水晶盤”，月也。見王昌齡《甘泉歌》云：“萬年甘露水晶盤。”此二句合讀：若白晝永駐，則歡會再無期矣；吾但願明月時時在天，而無須別離爾。義山用筆省煉如此，贊。

義山詩耐解，其意象多似不接，然細玩索則暗絲縝密，一氣貫通，皆得其所。唯其用筆至省，非等閒斟詞酌句者所易得。

或問：何斷言此詩乃入道公主事耶？ 答曰：看“犀辟塵埃玉辟寒”，知為富貴女也，猶不知其為仙女，至“碧城、閬苑、鶴、鸞”始知。夫既仙女且居接天境者，非公主而何？若果富貴女者，則居“畫樓、桂堂”足矣。

蒼崖古繪，石鼓敲聽，讀義山詩如入神話境。廊回九轉，彩宇橫巔，巔繞紫雲，雲過青天。鳴聲遠，鶴銜書飛去，樹影沉，鳳依鸞而落。又似霧裡揚帆，才見霧盡島出，島上偏又曲洞藏淵。詭偉華麗，朦朦朧朧，揮之不去，追之不能...

喀什 修改於2012年10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