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教天國——析羅璽綱《太平天國史》中的唯心史觀

引  言

作者  亦言

由於歷史原因，中國許多史學著作，包括一些大部頭名著，受馬列唯心史觀影響，或多或少顯出政治框架下的畸形。

現代歷史唯心主義認為，在革命導師發現創立社會發展史、階級鬥爭理論與“科學社會主義”等學說之後，人類社會的發展，從過去到未來，都是並都將是在這些理論所闡明的框架中進行。歷史只是這些理論的“實現和證實”，歷史研究就是闡明這種“實現和證實”。古今中外，概莫能外。顯示為一種新型的“天不變，道亦不變”。而“迄今為止一切社會的歷史都是階級鬥爭的歷史”，由於“一切”和“都是”，“階級鬥爭”成為對歷史事件和歷史現象的唯一解釋。就中國歷史而言，在奴隸制社會裡，是奴隸與奴隸主的階級鬥爭；在封建制社會裡，是農民與地主的階級鬥爭。

基於這種理論，中國從秦漢以下到清朝的歷史，被歸結為一部農民和地主的階級鬥爭史，農民起義則是這個鬥爭的最高形態。“在中國封建社會裡，只有這種農民的階級鬥爭、農民的起義和農民的戰爭，才是歷史發展的真正動力。”“只有”兩字顯示了它對中國歷史著作的“必須”性。

可是，秦趙高殺李斯、漢“黨錮之禍”、晉八王之亂、武則天大殺李唐宗室、朱元璋屢掀謀逆大獄……這些都難言地主——農民階級鬥爭。於是，就有種種修補。一些歷史現象被解釋為“統治階級內部鬥爭”、“大地主階級與中小地主階級的鬥爭”等等。而“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至今也未能歸類到那一種階級鬥爭。

以唯心史觀論史，結論不是從分析史實作出，而是依理論演繹作出。不是根據史料得出結論，而是為結論需要去“安排”史料。當史料不足以支撐依理論預定的結論時，便只能以扭曲、裁剪乃至杜撰史料來填充。

具體到太平天國（以下簡稱“天國”）。最早肯定天國運動的是孫文，稱之為“反清革命”、“民族革命”。後來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依階級鬥爭理論，遂有“農民起義”的說法。羅璽綱是中國稱天國運動為“農民起義”的第一人。在他第一本天國史論著《太平天國史綱》中，認為“太平天國革命的性質，是貧農的革命”，“含有民主主義的要求，並且參入了社會主義的主張”。

隨着馬克思主義在中國意識形態領域被獨尊，唯心史觀也就統治了中國史學界。天國運動是“中國最偉大的農民起義”成為唯一“正確”結論。並在一些史著中受到高度肯定、頌揚，被譽為，被賦予“反帝反封建”的政治內涵，“沉重打擊地主階級封建統治”。

其中， 1991年中華書局出版的羅璽綱《太平天國史》（以後簡稱《天國史》），被認為是天國史研究的權威論著，其唯心史觀表現得尤為濃烈。依“研究歷史是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羅璽綱語），《天國史》其實是一部政治史著。它的最大特點是乾脆對天國史事中的人物做政治定性：革命或反革命！洪秀全是“偉大的革命思想家”，曾國藩則被戴上“反革命頭子”帽子。（意思是，誰要否定天國運動，誰就是反革命！）書中有大量沒有史料依據的政治性空話、套話。

《天國史》“開宗明義第一章就首先要向讀者說明人民群眾是創造太平天國歷史的動力這一大旨。”這兒，它引用毛澤東的話，“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世界歷史的動力”以為依據。

毛澤東此言是為說明中共所領導的革命的“人民性”，是為進行政治動員的需要。《天國史》離開具體環境，把革命領袖的片言隻語作扭曲解釋，以示“真理在手”。

清兵入關、慈禧辛酉政變、湘軍攻破天京、日軍侵華是不是也屬於“世界歷史”範疇？是不是也可歸諸“人民群眾”創造？

《天國史》接稱：

“太平天國革命的動力是人民群眾，太平天國的歷史是由人民群眾所創造的。太平天國的領導者和英雄們乃是在當時的歷史的轉折時期、在急劇轉變社會衝突的時代、在革命戰爭當中從人民群眾裡面成長起來和鍛煉出來的傑出的代表人物。當然，我們必須肯定太平天國那些領導者和英雄人物在太平天國革命當中所起的個人作用，他們代表了人民的利益和意志，站在歷史鬥爭的前列，組織了千千萬萬人民群眾，領導着人民群眾把歷史向前推進。但是，創造太平天國歷史的動力，究竟還是人民人民群眾把歷史向前推進。但是，創造太平天國歷史的動力，究竟還是人民。”

這種套話，幾乎可以適用於一切群體性歷史事件。它可以適用於秦始皇統一六國，適用於陳勝吳廣、項羽劉邦，適用於曹操孫權、劉備諸葛亮，甚至成吉思汗、忽必烈，努爾哈赤皇太極多爾袞，甚至適用於“文革”。只要對那一段歷史持肯定評價，便可以往上套。

這“人民群眾”究竟是哪些人？洪秀全的88個嬪妃，那2700多個“王”，是否包括在內？湘軍組成，是不是“人民群眾”？

由於天國史事中有許多落後與反動。如認真對待，革命與進步將蕩然無存。《天國史》不得不用詭辯手法，以“人民群眾”來“包裝”洪秀全和天國運動：既然是“人民群眾創造”的，那當然就是革命與進步！

關於“金田起義”，《天國史》絕口不提是洪秀全宣布天國建立。它說：

——“首先，金田起義，就是人民群眾發動起來。”（序論）

——“清道光三十年（一八五〇年）十月初一日，拜上帝會在金田團營，與地主階級團練展開武裝鬥爭。十一月底，打敗來攻的清軍。十二月初十日（一八五一年一月十一日），就在金田宣布起義，在長空上飄揚起‘太平’的旗幟。”（序論）

——“起義隊伍就在十二月初十日（一八五一年一月十一日）慶祝洪秀全生日那天，在金田村高高地場起‘太平’旗幟，宣布起義。”（洪秀全）

史實就這樣被扭曲！

建都天京後，洪秀全宣布四書五經、佛道諸子為“妖書”，規定：“凡一切妖書，如有敢念誦教習者，一概皆斬”。於是凡搜到孔、孟書就焚燒。天王要他的子民們只知道“拜上帝教”，不知世上還有其他文化學說，以使他們老老實實地服從教主統治。

《天國史》以“一場群眾性反孔大運動”來掩蓋這場反動！

天京事變，洪秀全先利用韋昌輝殺了楊秀清，再殺韋昌輝以穩定局面，整個過程毫無革命可言。《天國史》絕口不提這是洪秀全為保天王寶座而發動，而是說 “在天京事變的時候，韋昌輝奪取大權，向革命發動瘋狂的進攻。當時天京處在反革命恐怖統治中，太平天國政權，已經到了顛覆的邊沿。這是一場決定革命輿反革命誰死誰活的大決鬥。人民群眾就奮然起來，‘各眾內外，併合朝同心’，把韋昌輝誅殺，保衛了革命政權，保衛了太平天國。”“當誅楊秀清後，韋昌輝作亂，把天京京攪得暗無天日，如此滔天大禍，全朝同心，把大亂平定了。這充分說明軍民對革命的無比忠貞，對太平天國的衷心擁護。”

殺韋昌輝是“人民群眾……保衛了革命政權，保衛了太平天國”“充分說明軍民對革命的無比忠貞，對太平天國的衷心擁護”，那殺楊秀清怎麼算！那麼多人馬跟石達開跑了，又該怎麼算！

天國運動不是如同漢末、唐末、明末那樣，發端於天災人禍之下廣大災民、饑民為求活路的逼上梁山。天國運動發生的動力，在上是“拜上帝教”教主洪秀全自信得上帝賦命，他將統治“天下萬國”，因而造反；在下是一群“拜上帝教”教徒為圖“小天堂”榮華富貴而跟隨教主打天下。而兩廣地區客家人與土著人的矛盾，則是推動“金田起義”的導火線。“金田團營”，石達開要貴縣四千餘“拜上帝教”教眾變賣家產，攜帶財物，拖家帶口，前往金田。石達開則整個家族攜帶全部財物參加團營。這算什麼“農民起義”！

由於將天國運動劃歸“農民起義”，《天國史》便以很長一段文字來說“金田起義的前夜”。從歷史到現實，大談地主階級對農民的殘酷剝削壓迫和農民的悲慘境地，以及西方的入侵，稱“當時全國各地，到處孕育着革命的種子。英國的鴉片，腐蝕了清朝的統治，英國的大炮，也驚醒了中國廣大人民。中國社會正在起着空前未有的大變化，不論南方與北方，城市與鄉村，全部都動盪起來。起義的農民，已經在南中國的廣西點起革命的火把，烽火燒遍了全廣西。”

可是《天國史》沒有解釋，為什麼天國運動由洪秀全這樣一個人發起？為什麼天國運動發自廣西桂平？為什麼是兩個廣東人跑去廣西發動“農民起義”？

天國政權，政教合一，洪秀全以教主踐位國君。政治上，它實行的制度比清廷更封建，例如它的封建等級制與世襲制。經濟上，它試圖建立天王獨占的農奴制。文化上，它獨尊“拜上帝教”，全面否定中國一切歷史和現行的文化形態和文化成果。顯示出這個政權的邪教特性。

《天國史》就是要把這樣一場運動，這樣一個政權，描述為革命與進步！於是，在史事論述中，便不得不對相關史料作取捨增刪，乃至杜撰曲解。更雜以大段大段的“理論分析”，以詭辯進行鋪墊拔高。為把《天朝田畝制度》所規定的“天王獨占制”說成“公有制”，它不“就近”以“拜上帝教”教義作說明，而是以大段文字，“遠”從基督教原始教義和孔子大同思想上找來源。完全脫離歷史真實。

本書以天國史事為“縱”，平敘這場社會大動亂從發起、發展到滅亡的全過程，分析其中一些關鍵事件的前因後果，從而從中國近代歷史演變的大背景上認識天國運動。並適當“橫”向評析《天國史》相關論述，以見唯心論史的荒謬。一得之見，疏誤難免。竭誠歡迎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