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教天國——析羅璽綱《太平天國史》中的唯心史觀

二、建國稱王

作者：亦言

打退清兵進攻後， 1851年1月11日（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初十日，洪秀全生日），兩萬餘“拜上帝教”教徒齊集廣西桂平縣金田村，洪秀全、楊秀清、蕭朝貴、馮雲山、韋昌輝、石達開等“天父子婿”登上神台，洪秀全宣布：遵上帝旨意，從此正號太平天國，是為“金田起義”。到1853年3月20日，太平軍攻克江寧，為天國運動的軍事發展階段。為時兩年又兩個月。

洪秀全自為“太平主”，同時，立年方2歲的兒子洪天貴福為幼主。洪秀全顯然認為這天下就是他們洪家的。為天國封建政治架構打下第一根柱樁。

洪秀全宣布百姓皆為天國子民，兄弟姐妹相稱。軍隊稱“天軍”（或曰“天兵”。後來史家稱“太平軍”，本書從此），自為統帥，以楊秀清為中軍主將，蕭朝貴為前軍主將，馮雲山為後軍主將，韋昌輝為右軍主將，石達開為左軍主將。

當夜，韋昌輝率領太平軍東出大湟江口，一夜攻克十三個村鎮。1月13日，占領潯江沿岸江口墟。江口墟是水陸大碼頭，各地的商人云集，商店櫛比鱗次，其繁榮與富裕據說超過潯州府。太平軍占領後，得到大批糧食、食鹽與一些其它緊缺物資，暫解燃眉之急。

洪秀全移駐離江口墟三里的石頭腳村，下令太平軍休整，訓練軍馬，同時制定天國禮儀制度，在服飾、出行、婚配等等都有明確的規定。

這“制定天國禮儀制度”，到永安建制才大體完成。其核心是規定天國各色人等的封建等級關係，以及下不得犯上，卑不得逾尊。一般農民起義，當其初起時，上下之間，尤其是眾頭領之間，都能平等相處。天國運動自始至終，都不曾有過這種平等。

期間，洪秀全認為作為天國之“主”，自當擁有天國一切，包括女人。他挑選幾名年輕貌美的女教徒，加上元配妻子賴氏及原來的侍女，共15人，統稱“娘娘”，正式建立後宮。洪秀全稱他“上天”時曾娶天帝之女為妻，生一子已經十二三歲。故洪秀全稱“天妻”為“正月宮”。元配賴氏，育有一子一女，退居二房，為“又正月宮”。其餘為“副月宮”。

他們把留在江口墟百姓全部編入太平軍。男歸男隊，女歸女營，不滿十五歲的則編入童子軍。這成為後來太平軍發展的基本模式。

1851年年2月，廣西提督向榮率軍來攻。18日（正月十八），向榮率清軍萬餘人，並指揮李能臣的雲南兵、周鳳岐的貴州兵，從北面分三路進攻太平軍。潯州知府劉繼祖、陸川知縣張琳同時領兵沿潯江而下，從南面夾攻太平軍。太平軍在險要處設下伏兵，先在牛排嶺密林中大敗清軍，又在屈甲洲擊敗劉繼祖，共斃清軍守備以下數百人。但是，清軍繼續取包圍態勢。因缺糧，3月10日（二月初八）夜，太平軍退出江口墟，向武宣縣東鄉一帶轉移。向榮移營武宣堵御。19日（二月十七），太平軍與清軍戰於東鄉西面的東嶺村，清廣西巡撫周天爵、提督向榮軍，清將鄧紹良、鄭魁士、吳貽書、李元吉等多人傷亡。此後雙方對峙於三里墟一帶。

天國方立，就屢敗清軍，似乎印證了“天父”意旨，人心振奮。

3月23日（二月廿一），洪秀全在武宣縣東鄉即位“天王”，發布詔書自稱“朕”，子洪天貴福為幼天王。封楊秀清為左輔正軍師，領中軍主將；蕭朝貴為右弼又正軍師，領前軍主將；馮雲山為前導副軍師，領後軍主將；韋昌輝為後護又副軍師，領右軍主將；石達開為左軍主將。蓄髮易服，以號召四方。

這之前，雖然已稱太平天國，但洪秀全只是天國之主。稱“王”以後，他與部眾之間便有了君臣名分。洪秀全的話就是聖旨，違旨者當受天法制裁。以及，後宮人數隨之增多，連轎夫、侍衛的人數也水漲船高。

4月3日（三月初二），清軍向榮、秦定三、劉繼祖、張敬修等督率6000餘人兵分4路向三里墟進攻。太平軍調東鄉大營之眾迎戰，洪秀全、馮雲山親臨指揮。蕭朝貴等所率精銳，一律精赤上身，口念聖經，向清軍猛衝。一番混戰，清軍大敗。太平軍這種戰法，真實表現出邪教痴迷者的精神力量。

4月16日，“天父”又一次下凡傳下聖旨：“我差爾主下凡作天王，他出一言是天命，爾等要遵。爾等要真心扶主顧王，不得大膽放肆，不得怠慢也。若不顧王顧主，一個都難也。”

5月12日，欽差大臣李星沅因兵敗於武宣憂鬱而死（一說畏罪自殺）。

5月15日（四月十五）夜，為試探攻擊方向，並接應象州“團營”教眾，太平軍突圍北上。16日，突破鎮遠鎮總兵秦定三的防線入象州廟旺。17日，又敗古州鎮總兵李瑞，進克象州古城。19日，太平軍克象州寺村。21日，克象州中坪、百丈、新寨。設大營於中坪。

此時，清廷派大學士賽尚阿為新任欽差大臣，廣州副都統烏蘭泰幫辦軍務，增兵圍剿太平軍。烏蘭泰領貴州兵4000進據獨鰲山南梁山村，扼中坪之西北；向榮率湖南兵由桐木進據界嶺，扼中坪之東北；新到的雲南昭通鎮總兵經文岱和署右江道張敬修各帶雲南兵和廣東練勇由林村進據寺村，扼中坪之西南，對太平軍形成合圍之勢。太平軍幾次進攻，雖有勝仗，但無法突破清軍營盤。

北進受阻，食鹽與糧食開始缺乏，特別是彈藥奇缺。招齊象州“拜上帝會”人馬後，7月2日（六月初四），太平軍自中坪撤退，經武宣折回紫荊山地區，設大營於紫荊山茶地村。前面以新墟做門戶，後面以豬仔峽、雙髻山做門戶。此時清欽差大臣大學士賽尚阿到了桂林。他以烏蘭泰、達洪阿等攻新墟，為前路，以向榮、巴清德進攻豬仔峽、雙髻山，為後路，形成前後夾攻之勢。

7月25日，清軍發起進攻。太平軍於各重要隘口挖斷道路，壘石架木，嚴密防堵，多次擊退進犯之敵。

8月11日（七月十五），向榮乘夜密派兵勇，攀藤附葛，由山間小道直插豬仔峽、雙髻山，從後路夾擊。太平軍猝不及防，又腹背受敵，被迫撤出豬仔峽。隨後雙髻山亦被攻破，太平軍退守花雷。楊秀清借“上帝下凡”名義，追究秦日綱失守之罪。要把秦日綱殺掉，後因眾人求情，把他廢而為奴，但不久後起復。另外還誅殺了幾個玩忽職守的軍官。從此軍威震懾，無人再敢懈怠。

豬仔峽失守，茶地危急，（洪秀全與他的家人、娘娘駐紮在茶地大營）。8月15日（七月十九），洪秀全下詔移營，進駐新墟、金田，設大營於莫村傅家寨。洪秀全在廣西桂平茶地所下詔旨。要求全體團結一致，克服困難，以楊秀清負責全軍的軍事指揮，各軍各營皆必須聽其將令。這是楊秀清大權獨攬的開始。楊秀清有勇有謀，是天國運動關鍵性人物。

8月24日（七月廿八），清將烏蘭泰、巴清德、秦定三、王錦繡等分兵進攻太平軍，逼近新墟。28日（八月初二），清軍猛攻風門坳。太平軍疏於戒備，倉卒應戰，失利，被迫撤離，退駐古林社一線。

豬仔峽、雙髻山、風門坳相繼失守，金田、新墟地區失去屏障，形勢對太平軍不利。剛剛執掌軍事指揮權的楊秀清一方面整頓內部軍紀，要求太平軍為天國而死戰，同時積極準備突圍。

9月11日（八月十六）夜，太平軍冒雨從大簡翻山東走平南鵬化花洲，清軍追堵無果。14日，洪秀全率軍向大旺圩挺進並在舟中發布詔令：“眾兵將千祈遵天令，不得再逆，不貪生怕死，不貪安怕苦；遵天誡，享天福，逆天令，落地獄。”15日，向榮、巴清德督兵追到平南官村。蕭朝貴、馮雲山已率部在此設伏，乘向榮部紮營未穩之際，突然發起攻擊。向軍措手不及，加之火藥被大雨淋濕，槍炮失效，在太平軍猛烈衝殺下，四處潰逃，軍械輜重盡失。向榮率殘部逃入平南縣城，託病不出。太平軍經藤縣北進，25日（閏八月初一），克永安州。10月1日（閏八月初七），洪秀全進入永安，開始永安建制。

“東王負責制”的產生

天國前期，東王楊秀清獨攬天國大權，天王洪秀全形同虛位，是一定條件下的天國政治態勢，有它的產生過程。

洪秀全在醞釀建“國”之初，無疑會想到他自己是“主”，在“主”之下應有一些人襄助於他，幫他謀劃管理天國事務。而這些人之首，就是軍師。顯然，洪秀全最初設想的軍師，只是他的“首席輔弼大臣”。並未想自己“虛位”，讓別人“負責”。

另一方面，在楊秀清、蕭朝貴獲得“天父”、“天兄”代言身份之後，他們勢必要實際掌控“拜上帝教”與天國。難道“天父”、“天兄”還要聽“上帝第二子”的號令？還在金田起事前，“天父”、“天兄”就多次直接發號施令，“架空”洪秀全。洪秀全也只能俯首聽命，不敢違逆。

於是，當洪秀全以軍師人選請示“天兄”時，“天兄”告以楊秀清、蕭朝貴、馮雲山3人名單。這應是楊、蕭事先商定，洪秀全只能照辦。儘管還稱軍師，其性質已迥異於他原來的設想。

蕭、馮早亡，這兒只說楊秀清。

楊秀清的“降僮”術，在遏阻“拜上帝教”組織潰散，並使之發展成勢方面，其作用是關鍵性的。他由此進入“拜上帝教”高層。如果楊秀清“天父下凡”只是騙騙教民，讓他們篤信“拜上帝教”，當然是好。可他每每對具體事務下“旨”，做主一切，一言而生殺予奪，實際凌駕於洪秀全之上。以及楊秀清專斷凌厲的個性，他在實際活動中展現出來的指揮才能，洪秀全除了把軍事指揮權交給楊秀清之外，還能怎樣？洪秀全當然不願“虛位”，可既承認楊秀清的“天父”代言身份，不願也得願！基本上，這是楊秀清靠“降僮”術奪取天國實際領導權的結果。

《天國史》盛讚“軍師負責制”。其實天國並無這樣一項制度。從“以封各王，俱受東王節制”來說，行的是“東王負責制”。更實質地說，是“天父負責制”。它是一種權力分配狀態，而非制度。說天國前期有“軍師負責制”，說“這種政體反映了勞動人民的理想和願望，包涵有豐富的農民民主性質的內容”，純屬杜撰。

（《天國史》把天王“經過與朝臣會議”對一些事項作出決定，解釋為“可見太平天國的臣民是具有決定國家大事的民主權力的。”）

洪秀全篤信自己有“上帝”的應許佑護，事事都能心想事成，所謂“朕睡緊都做得王，坐得江山”。他把楊秀清的出現理解成是上帝佑助他的一種方式。只要不危及他的天王地位，他就放手讓東王指揮一切。這使楊秀清得以充分發揮其才幹智慧，是天國前期得以發展壯大的決定性因素之一。

後來楊秀清“天父附身”對他折辱，他當然不滿。但自己無兵無權，令不出天王府，只能隱忍。也埋下後來的矛盾發展。

楊秀清方面，他是個具有卓越智慧才能的人物。從洪秀全承認他“天父下凡”中，他顯然會得出結論，洪秀全的“上帝次子”與他的“天父下凡”一樣，也是假的。所以楊秀清其實並不信“拜上帝教”（天京事變中，東王、北王和翼王先後都敢挑戰冒犯天王，說明他們其實都不相信洪秀全是“上帝次子”，也不信“拜上帝教”）。這造成洪、楊之間的矛盾。

一方面，不信“拜上帝教”，使楊秀清能擺脫洪秀全的思路，從實際出發提出軍政策略，配合清軍戰鬥力低下這個外部因素，造成天國前期的成功發展。另一方面，他又必須以“拜上帝教”教義做動員宣傳依據，在無才無德的天王面前自居臣下。這樣一個態勢，在初起時，還能各取所需，相安無事。一旦進入困頓狀態，楊秀清自然會產生擺脫洪秀全，擺脫“拜上帝教”的意向，發展出權位衝撞。

由於天國前期成功是楊秀清以“軍師”名義指揮去的。天京事變後洪秀全“親政”，不再另設軍師，天國也就走向敗亡。《天國史》杜撰稱天國有“軍師負責制”，盛讚“太平天國革命，在它的政權建設上，產生了軍師負責制，以軍師為政府首腦，總理國務，君主臨朝不理政，不能隨他的意志去處理國家大事的政體，絕不是偶然的。這種政體反映了勞動人民的理想和願望，包涵有豐富的農民民主性質的內容”。它稱“太平天國的軍師負責制，是有它的源遠流長的淵源的。”對其做歷史考證。

它先說了中國古代的丞相制度，以導引天國“軍師負責制”是為“限制君主權力”。然後它以三國志通俗演義和水滸傳中的軍師諸葛亮和吳用的地位和作用來類比天國“軍師負責制”。尤其指出這兩本書“編著於元末農民大起義後”，暗指這“軍師負責制”反映了“農民起義”的政治理想。它說“我們兩相對勘：三國志通俗演義漢軍師諸葛亮‘總督軍馬一應事務’，太平天國的軍師也‘總理國務’。水滸傳立晁蓋‘為山寨之主’，推吳用為軍師，‘執掌兵權，調用將校’，太平天國也以主為國家元首。軍師為政府首腦，執掌實權。水滸傳梁山怕英雄聚義，在聚義廳上同時推立‘山寨之主’和軍師，太平天國也於建國時同時建立天王（主）和軍師。兩者完全一模一樣。”

“完全一模一樣”！晁蓋、劉備並未被“虛位”。更沒有吳用、諸葛亮“上帝附身”，要晁蓋、劉備跪聽接旨。《天國史》所言純屬文字遊戲。什麼“軍師負責制”、“農民民主性質”，都只是《天國史》的杜撰與想象。

定都天京後，洪秀全嚴令燒書，楊秀清必須“天父下凡”才能阻止。說因為行“軍師負責制”，所以洪秀全“臨朝不理政，不能隨他的意志去處理國家大事”，不成立。

就這個問題，《天國史》還說了許多，以彰顯天國“革命”，全是背離史實的概念偷換與杜撰編造。唯心論史，只能如此，這兒不作贅評。

天京事變中楊秀清死，“天父”不再下凡，“天父負責”失去依憑。洪秀全“主是朕做，軍師亦是朕做”，“收回”天國指揮權，順理成章。《天國史》指責洪秀全“破壞了軍師負責制”。本就沒有“軍師負責制”，何來破壞！難道非得再找一個能“天父下凡”的人不可！《天國史》連時過境遷都不懂，遑論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