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美第一居

往事如煙。十幾年過去了，許許多多親歷的往事，都像浮雲流水一般，在腦里沒有留存，但是一提起“200C”這幾個連在一起字碼，那萬綠叢中的一間小屋，心頭就會湧起一波又一波的熱流，腦海就會滾動一幕又一幕的畫卷……

                  萬頃碧波中的紅珊瑚  

風和日麗，碧空萬里，我們乘坐的飛機平穩地降落在美東一座小城的機場。剛下舷梯，還沒愣過神來，就聽不到四歲的孫兒猛然發出一聲驚呼：“呀，這裡的天，為什麼這樣藍？！”

順着孫兒的手勢仰首望去，天的確很藍很藍，藍得有點晃眼，藍得非常開朗，藍得令人振奮，藍像神威無比的力士，把越洋過誨、長途奔波的辛勞一下子趕到九霄雲外去了。

接機的汽車載着久別重逢的滿車歡喜，如游弋在波濤起伏綠海中的一葉輕舟，把我們帶向神往已久的大學城。

想象中的大學城，圍牆髙築，樓群矗立，鱗次櫛比，無比威重。誰知進入大學校區行駛了好長一段路程，仍然沒有見到圍牆、髙樓的影子。山巒起伏的樹林里，影影綽綽地見到一些髙低無序、大小不一的建築，如同碧波蕩漾中的紅珊瑚，隨着春風吹拂的樹影，不停地變換自己的身姿。

我不禁驚訝：校舍布的這麼散，學生上學方便嗎？這麼大的學校，連個圍牆都沒有，閒雜人員隨隨便便進進出出，學校治安怎麼辦 ？孩子說，學校有多輛免費公共汽車，在校區不停地轉悠；夜深校車停駛後，學校還有小汽車，需要時，打個電話隨叫隨到；校區治安也挺好，多少年沒有發生大的治安事故。

                     驚見學生也有家庭公寓

一邊賞景，一邊閒聊，不知不覺中來到一片林蔭下，車停了。眼前是一大片二層紅色小洋樓，路邊立着一塊牌子，上面寫着：“學生家庭公寓”。孩子髙興地說，到了，到了，到了咱家了。

第一次聽說“學生家庭公寓”的名字，又讓我吃了一驚。當時在國內，在讀的大學生、研究生是不許結婚的，哪來什麼“學生家庭公寓”。“尊師重教“已經喊的震天價響了，北京一家名牌大學寧可把房子拿出來開旅館，也不願拿點房子稍稍改善一下教師的居住條件，一對研究生畢業的年輕夫婦，留校任教，申請半間小屋都不給，只好長期分居在各自的單身集體宿舍里。可這兒，不僅有學生家庭公寓，而且還是廬山、北戴河般的優雅小洋樓！

這裡的學生家庭公寓是學校利用助學捐款建造的。不僅樓內設施比較齊全，每棟樓外還有專門晾衣服的地方，公寓區內設有多個兒童遊戲場；學生家庭公寓緊挨大學的教學區，租金也比附近的民房便宜很多，為帶家屬的學生想的非常周到。

                 走進第一居，又是一喜

我們的新家就在路邊的一座小洋樓里，一樓四戶，我們住二樓左側的房子，房號，一個令我終身難忘的旅美第一居的房號：200 C。

來之前，孩子電話里就給我們打過預防針：房子小，你們來了，會住的很擠。我們想，學生嘛，還想住的有多寬綽？擠是理所應當的，也做好了打通鋪、上公廁、樓道做飯的思想準備。

可是進屋一看，“擠”字頓時風吹雲散了：房子的建築面積與我們在國內住的“間半半”差不多，兩室一廳，廚衛俱全，尤其廚房，雖然只有6、7平方米大，但充分利用空間，布局又很合理，僅是置物櫥就有十幾個櫃門！。

轉圈貼着窗戶四下觀望，前有巨橡，後是松林，左右兩邊綠樹成蔭，叫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迎春花族含苞待放。美極了！

             日子有點艱苦，過的稱心如意

    在讀留學生的經濟來源主要是學校給的助學金和周末、節假日的打工収入，拖家帶口的三世同堂，生活難免過得有點艱苦，以致每天的商品廣告一來，孫兒就會問媽媽：又有哪些減價的東西？儘管會“做飯的奶奶”手藝高強，但是雞肉、牛肉之類的肉食吃的多了，使我好長一段時間見了這些東西就沒了食慾。

    日子雖然有點艱苦，但我們過的仍然有滋有味，稱心如意。一是因為我們這一輩人，從出世到如今大幾十年，就是在苦水裡泡、苦水裡長、苦水裡熬出來的，養成了吃苦的習慣，練就了吃苦的本事；二來眼下的生活，住着洋樓，行有私車(雖然足夠破舊)，米麵油鹽，雞魚肉蛋，牛奶麵包等等，滿足供應，與順口溜中描述的“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牛奶麵包……”的 “夢中天堂”依稀相同。所謂的艱苦，也只是花錢不能太過隨意，能省則省一些罷了；三是我們堅信這點小小的艱苦是暫時的，再過一兩年，孩子畢業了，情況就是另外一番景象；四是我們的旅居生活過的足夠充實 、順心――

                       卸掉了久壓心頭的重擔

    兒子婚後不久，就負笈東洋留學來了；接着兒媳又夫唱婦隨，先是過來陪讀，繼而申請就讀美國這間常青藤大學，撫養孩子的重擔全落在留守老人的肩上。

    留守老人帶孩子，不僅是體力上的全天候付出，更重要的是太過操心勞神，心理上的壓力很大。從孫兒哇哇墜地那一刻起，我們就有一個強烈心願，盼望着早點把心肝寶貝孫兒平平安安地交到他的爸媽手裡。

    如今這個心願實現了，久別重逢的萬分欣喜之外，我們做爺爺奶奶的也如釋重負，從思想上解除了一旦孩子出點什麼事兒無法向兒女交待的提心吊擔，渾身筋骨也都跟着特別的輕鬆舒服起來。

                    含飴弄孫，樂享天倫

    兒女都很孝順，媳婦非常賢慧，他們總是千方百計地讓我們的探親生活過得充實愉快；一手帶大的寶貝孫兒特別地乖巧懂事，整天像個小歡團似的圍着爺爺奶奶添“糖”加“蜜”。說個小故事吧：

    這期間，爺爺與孫子的親情交融，有一個聽來可笑但我至今回味起來仍然甜美無比的內容－－打屁股。只要爺爺對孫兒說聲“爺爺的手痒痒了”，小傢伙就會樂的屁顛顛地跑過來，往爺爺腿上一趴，“打吧，爺爺。”爺爺問：“打幾下？”小傢伙鬼着呢，開始叫打3下5下，後來8下10下，再後“一百下”、“一千下”、 “一萬下”、“一百萬下”……爺爺越說累的手都抬不起來了，他報打的數字就越大，逗的爺爺只好“以邪治邪”、水漲船髙：“我這一下頂一百下、一千下、一萬下……”。爺孫間這個打屁股游戲，一直玩到一年半後爺爺回國。孩子知道爺爺這一走，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在登機口分手的最後一刻，寶貝孩子突然往地下一趴，躹起屁股，帶着哭聲對爺爺說：“爺爺，再打打我的屁股吧……”聽了這話，我的眼圈濕潤了，伸手把他抱在懷裡，摸着又嫩又滑的的屁股說，爺爺打，爺爺打，爺爺再打打我心尖寶貝的小屁股……

    孫兒機場送打這一幕，至今回憶起來，仍然酸楚楚、甜蜜蜜，這是孩兒送給爺爺最好的留念，定會永存心底。(請注意，打屁股這個遊戲，希望其他探親老鄉不要隨便玩。前些年，就有一位老人，只是過過嘴癮，孩子上學時，老師調查，誰在家挨打了？孩子說，我挨打了……”老師報警，警察上門，給人家解釋老半天，才解除了誤會)

                       這有一班好老鄉

這所大學的中國留學生較多，僅是住在學生家庭公寓的中國留學生家庭就有十多戶，和我們同期來探親的老人一二十位。大家有的來自江南水鄉，有的來自塞北髙原，有的來自東海之濱，有的來自西域邊陲，名符其實的山南海北、五湖四海。這些在國內從未謀面、素不相識、甚至語言溝通上都存在一些困難的老人，如今因為留學的孩子聚到一起，無需有人牽線搭橋，立馬自來熟地聚到一起，成為很要好的朋友。清晨，大家不約而同地來到教堂廣場，沿着曲徑通幽的林間小道遛彎散步；飯後，又都會領着孫兒孫女， 或匯集兒童遊樂園，或到校內的幾個公共場所，或坐學校的公共汽車四處遊逛，或提籃到林中釆野嘗新；入夜，也會有人念念不忘地來到一座六層車庫的樓頂觀星賞月、談天說地；老鄉間也愛串門，相互送些自己製作的地方風味食品；誰家要是遇點什麼困難，大家都會伸出援手；有誰得到一些利好信息，定然很快傳給其他朋友分享，也就是在這親密無間、無話不談的鄉情與語境中，讓我得以獲得美國政府對探親老人的“生活補貼”重要信息，也得以享受當地慈善醫院主動送我醫療卡、精心為我治病的關愛；最難忘的是一次晨煉，我的膝蓋突突然積水腫脹，當時在場的老鄉，全都圍了上來，幫我按摩，架我回家，送我雙拐，送吃送喝……常聽一些居住別處的探親老人多有孤寂難耐的感受，生活在親情、鄉情籠罩中的我們，都覺得奇怪，有的打趣說，哪有時間寂寞啊？！

不是一家，勝似一家。前些日子，我們隨着孫兒考察美東的一些大學時，特意重返“故土”，探望仍然住在這個地區的一對北京老人，見面那個親呀，不和內情的人見了，一定以為我們是久別重逢的兄弟姐妹。

                   享不盡的環境美

有一天，我和老伴攜孫兒，沿着一條林間小道往前溜達。陽光稀疏，溪水潺潺，百鳥啾鳴，時而有大學生從身邊跑步擦過。孫兒的兩眼緊盯着道旁的小溪流水，若有所思地向我們提出一個問題：這裡的水為什麼不臭？這是小小年紀的孩子踏入美國領土後第二次出語驚人了：第一次是剛下飛機發出的驚呼――“這裡的天為什麼這樣藍？”

在孩子的幼小心靈中，天，本來就是灰的；水，本來就是臭的，到了這裡，天和水怎麼突然變了樣兒呢？！孩子的兩次驚問，真的令人心酸，欲哭無淚，也深感內疚，因為人為的造成如此強烈的反差，全是包括我們在內的孩子的祖輩、父輩的爺爺奶奶們、叔叔阿姨們，沒有盡到保護藍天、綠水的責任，導致億萬孩子生下來就遭受天昏地暗、土毐水臭的折磨……

眼下的這片土地，西倚阿巴拉契亞山，東臨大西洋，氣候溫和，雨量充足，水草茂盛，樹木髙挺，是美東碧玉上的一塊藍寶石。舉目四望，滿山遍野皆綠色；驅車出遊，車行千里未出林；處處是賞不盡的春花，看不厭的秋葉，以及在趙忠祥“動物世界”里都看不周全的各式各樣的動物小精靈；以前聽人說某某地方環境怎麼怎麼好，多少天不用洗衣服、擦皮鞋，以為那太誇張了，如今在這兒，洗好的衣服晾在外面好幾天，不會落上灰塵的。

我們很慶幸，能在這樣優美的環境里生活了好長一段時間，也為我們親手把孫兒送到如此優美宜居的地方長期生活而深感欣慰，更期望大洋彼岸的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們多多努力，讓原本非常優美的萬里疆土早日恢復天藍水碧的原貌，不再讓孩子們到了異國他鄉後再提出“天為什麼這樣藍”、“水為什麼不臭”之類令人心痛又匪夷所思的問題。

                      初觸美國的異樣文化

美國，美國人，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對於我們這些中國平民百姓來說，一直是久藏心底的一個謎。入住旅美第一居的500多個日日夜夜，為我們接觸、了解一些美國人的精神風貌提供了難得機會，儘管存在語言交流的重大障礙，但是多少也看到美國文化的一些皮毛：

在這里，我們第一次感受了生人碰面也“hi”的熱情，享受了汽車王國無鳴笛的寧靜，體驗了經年沒有見到一個吵架的和諧，目睹了蜿蜒數百米而沒有一人擁擠加塞的雪裡長龍的公德……

在這里，天天接觸成打成摞的商品廣告，得出一個結論，這些廣告無虛假，堪稱購物者忠實無言的響導；同一些美國人接觸，覺得他們說話辦事都比較誠實。難怪在國內有位老鄉說，他的孩子在國外住了幾年，大家都說他變“傻”了；

在這裡，我看到不少美國孩子，都是生下來就自己單床獨屋的自己睡覺；看到孩子摔倒了，大人不是上前拉一把、扶一下而是站在旁邊當看客，讓孩子自己爬起來；美國孩子也不興抱，孩子有點頭疼腦熱的也不輕易地打針吃藥，而是讓孩子硬“挺”着；在這裡，我也看到有的家長讓幾歲的孩子到外面擺攤賣東西，更有的媽媽把孩子當“勞力”使，讓我誤認為她是“後媽”而忿忿不平……凡此種種，讓我深感中美兩囯育嬰文化上的巨大差異；

我也目睹都許多“單奔獨練”自個兒幹活的工人，沒有一個偷懶耍滑的；我到一家慈善醫院去看腿，醫生待我是那樣的熱情、那樣的專業，那樣的體貼入微；我們到一家政府機構辦理探親補助卡，到晚了，工作人員正収拾東西準備下班，見到我們，非常客氣地把我們請到屋裡，為我們辦完了手續後才跟我們“拜拜” ……我不禁感嘆：這些人好 敬業、好負責、好有愛心啊。

                大學校園裡的兩點感悟

接觸最多、感受最深的是大學城里的大學生們，無論本土的、外來的，全都像吸力無盡的海綿，“死命”地吸着學校母親的乳汁，用夾豐富營養自己。白天，走在路上，經常可以看到一些人，背着書包、啃着漢堡、蘋果，腳步匆匆地從一個課堂趕往另一個課堂；入夜，無論教室樓、試驗樓還是學生公寓樓，很晚了，仍有萬家燈火，很多人挑燈夜戰。一位浙江來的老鄉告訴我，他的攻讀法學博士的女兒，每天只有四到五個小時的睡眠！這個學校有很多圖書館，我去過其中的幾個，無論上課時間、下課時間，或是節假日，只要開館，大多座無虛席、鴉雀無聲，有的在認真地翻閱書刋，有的在電腦前下載資料，偶爾也可看到一些人在交頭接耳的研究探討些什麼……

    在這裡，我們也看到了美國大學生的自立自強。他們有的家裡很富有，但卻依靠自己打工、借貨來交納學費、房租和其他開銷；我也是第一次聽到美國大學只有助學金沒有獎學金一說，中國留學生家長一直引為驕傲的“美國大學給了我的孩子多少多少獎學金”的“獎學金”，實際上是學校為幫助無収入、低収入的學生能夠順利地完成學業提供的助學金。那個時候能來美國深造的中國留學生，差不多都有到餐館打工的經歷。他們帶來了中國的勤奮，也學會了美國年輕人的自立自強。這所大學的一些中國的留學生，年紀輕輕就學業有成，有的當上了這所名牌大學的教授，有的很快成了聘用單位的業務骨幹，一位正在讀研的中國留學生，在取得可喜學業成就的同時，與在餐館打工的妻子一起打拼，用自己掙的錢買了一座單門獨院的森林別墅。

    自立自強，打工上學，這是美國大學校園的一大特色，不僅有助於解決上學期間的經濟困難，更對他們今後的人生產生不可估量的影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