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過，絲絲涼意沁人心肺，陽光終於露出了笑臉，透過厚厚的雲層從天上投射下來，像無數道的光柱顯得格外明亮。星期天的早上街上行人稀少，只有馬路偶然能聽到汽車路過所經過的引擎聲，此時這世界顯得如此寂靜而荒涼。

宇文從酒吧直接來到華生公司，大樓內顯得空空蕩蕩、毫無一絲生氣，他坐在寬大空落的辦公椅子上對着窗外發呆，一夜未合眼，又喝不少酒，可一點睡意都沒有。牆上的鐘在嘀嗒嘀嗒走着，隨着時間推移，慢慢地感到這種空虛的感覺非常強烈向他襲來，彷佛這一夜間，懷鄉和他公司的同仁都一個個離他而去，成了孤家寡人。

除了這種莫大的空虛和寂寞外，一股無名的孤獨和憂鬱也包圍着他，由於喝酒的緣故，肝部又疼痛起來，他用手使勁地按着右腹部。兩個月前在醫院做了血檢，穀草轉胺酶指數高出常人十幾倍。以前就覺得右腹部有點疼，一直也沒在意。前一段時間，疼痛漸漸加劇，他偷偷地到醫院做了徹底的檢查，很不幸，其結果是陽性，被確診是肝癌晚期。這是一個天大的秘密，除了他的私人醫生，他沒和任何說起過。

肝癌這種病非常奇詭，早中期無症狀，一旦查出十有八九是晚期，而現代醫學對晚期肝癌尚無有效的療法。一般而言，人如果吃了東西，胃就裡會漲大，而宇文的肝部腫大已經壓迫到了胃部，吃得稍微多一點就嘔吐。由於發現太遲，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其他器官，肝切除手術不可能了，目前只是在用腎上腺皮質類固醇治療，服用強的松，計劃下個月開始化療，這屬於保守療法，也只能起到延緩生命的作用。醫生告訴他，像他這樣的情況在三五個月的存活率大約10%，當然不排除奇蹟發生的可能性。

宇文當時看到這個結果如五雷轟頂，他對着化驗單子看了無數次，也多次詢問了醫生，他總覺得醫生弄錯了，在醫院裡化驗結果出錯也是會發生的事情。可事實就是事實，醫生決不會拿一個生命來開玩笑。

宇文不想再花時間在化療上了，對晚期肝癌而言，他認為化療沒啥用處，現在他急需是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完成他想要做的一切。公司的前途他倒不太擔心，油價正如預期的設想往上攀升，上個禮拜已經猛撈了一票，下個禮拜見好就收，立馬收線，應該能把在安藍上的虧空彌補70%左右，另外在公司里他已經培養了一個堅強而有力的團隊，由年輕有為的少軍領頭，近幾個月他非常留心地注視着少軍在這個團隊的一切操作，這小伙子絕頂聰明，踏實能幹，任勞任怨，已經處理了幾件極辣手的事了，的確是個好苗子，公司交給他應該沒什麼問題。

宇文沒有對懷鄉說這一秘密，他太了解她的性格，知道她會受不了。他希望奇蹟能在他身上發生，希望這痛苦的一頁快速翻過去，一切都能恢復到原點。這難道算天方夜譚嗎？他多次在想這個天方夜譚，好象墨藍的星空，熟悉，但不可觸及，以至於神秘。

兒時印象最深的遊戲是強盜和漁夫。做強盜沒有什麼意思，只須長一些絡腮鬍子，頭纏大包頭，乘風高月黑去劫財。漁夫則有味道，去江邊撒網，撒上一整天，一無所獲，最後撈到一個鏽跡斑斑的古瓶，像化學試管，他好奇心特重，想打開它，可聽大人說那瓶子不能開，因為打開就要冒煙的，煙里有一個魔鬼，他嚇得又把那小瓶扔回江里，真是驚險刺激啊！

他皺着眉莊嚴地在思索，隨手給少軍打了個電話 。。。

懷鄉整天躺在床上，像個重病號，一點力氣都沒有，只吃些極少的東西，她想得十二分的痛苦，不知宇文在搞什麼鬼，她胡思亂想，越想越覺得玄，越想越怕，身體不由一陣虛弱的暈眩。他已經整整三天沒回家，電話都快打爆了，她不想報警，也不好意思問華生公司的人，她怕這種事暴露出去，讓宇文難堪。而一聽電話鈴響，她就像溺水的人看到救生圈，可多半都是電話廣告。她每天都查看信箱和電子郵件。

一個黃昏來臨的時候，她終於收到宇文的一封電子郵件，快速地用鼠標打開信件，整齊的中文字體跳入她的眼帘。

親愛的懷鄉：

你好！當你打開這封郵件時，我人已經在阿拉斯加了，春天的阿拉斯加，一眼望去綠野、冰山盡收眼目，如幻仙景！在這兒打魚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你知道我從小就喜歡釣魚，現在是真正實現自己理想的時候了。據說在生命的盡頭，人的瞳仁里僅剩下灰色，我想再看看這個奇妙的世界，在接近生命終點時去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

真的對不起！其實在你我之間不應該說“對不起”這三個字。但我是發自內心的。如果說三個月前我讓你去阿里公司竊取數據庫資料是陰謀的話，那麼，一個月前我和阿里的“合同”就是陽謀了。絕症正纏繞我，具體情況你可以問少軍。

其實在我的生命走入蕭瑟的季節而進入倒計時的關口，就有了遠離江湖的念頭，阿里家宴事件只不過是一個推進劑而已。我當時心中考慮的只有兩件事情，一是你，二是華生公司。我希望把你們的前途安排妥當，讓你和阿里有一個平滑自然接觸的機會，同時也為華生死而復生做最後一拼。這就是我為什麼讓你和阿里有一個零距離接觸。

但是我錯了！在整個計劃中，我百密一疏，忽略了一個關鍵的因素，那就是人的情感，這是世界上任何東西都代替不了的，也是我一生中最為後悔的事，現在你應該知道我不能面對你的原因吧？

華生公司我都安排好了，少軍將接手我的全盤工作，我在公司10%的股票已經轉入到你的名下，委託書，股權證以及所有的法律文件都在我律師那裡，他會和你聯繫的。

回顧一下，我們到美國後的歷程，一直就與煩惱劃分不開，在新的起跑線上，我們都有着沉重的重荷，身與心漸漸地加重，重到有點承受不起，感覺很累。但我不後悔，因為畢竟我曾經擁有過美好的一切，你在我的心中永恆！生命無常，有人風華正茂，誠實做人，努力拼搏，最後美夢成真；有人自憐灰心，得過且過，讓年華虛度，將光陰蹉跎。因為生命匆促，有人放縱貪慾，巧取豪奪，以一生為注，把機關算盡。我，大概算後者吧。

然而，無論瘋狂的，庸碌的；無論激情的，平淡的，都將同這副皮囊一起化作塵埃，當生命的暮色四合，手中懷抱的只剩下美好回憶，這是我生命最後的禮物，希望能微笑無憾。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最後我想拜託你三件事情：

一．無論怎樣，千萬不要找我，攤開地圖看看，你就知道阿拉斯加有多大。在發出這份郵件後，我將自毀信箱，所以你也不要回信了。
二．不要怨恨我，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想想我們曾經的激情歲月。
三．每年在清明節的時候，雙手合十，面向西方，為我禱告一分鐘吧。

千里人生路，我只能陪你風雪一程，記住我前塵握住你的手，但後路我再不能過問。荒涼人世，聚散分離是常有的事情，茫茫人海，我們彼此擁有一份真心。因為有了你，這一生我很滿足，可稍慰含笑九泉了。

保重！

想你愛你的，宇文

夜，降臨了，懷鄉的身影映在蒼白的牆上，如隨意潑灑的濃墨，懸浮在上面，更加重了夜色的凝重。懷鄉看完了宇文的信，兩手不住在顫抖，淚流滿面，心中失落的憂傷更加強烈。突然她衝出房門，站在路邊向空中大聲呼喊：”宇文，你在哪裡！” 那聲音撕心裂肺，透着絕望，劃破了沉寂的夜空 。。。

全文完

11-22-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