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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居驍弟
送交者: 玉米穗 2018年09月10日10:38:17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驍弟是我兒時的鄰居,比我大幾歲。他的名字叫澤民,不過既不姓江也不姓毛,否則不得了,輪不到我來給他“樹碑立傳”的。我們那時都叫他“驍弟”,其實應該是“小弟”,那是他的小名。他家姐弟兩個,他們家裡都叫他小弟,發音卻好像“驍弟”,我們就都跟着叫他“驍弟”,他的大名X澤民倒沒人叫的,除非在學校。有一次我與他在路上碰到他中學的班主任,對方叫他X澤民,我咋一聽一愣,感覺是叫其他人似的。

驍弟原本住在上海市區,是後來搬去我們那裡的。我們那兒是F大學的家屬宿舍,那個宿舍院子裡的大人孩子都說普通話,不會上海話,而驍弟一家是說上海話的,他們一家是搬去我們那裡後才開始說普通話的。驍弟父親的普通話說得一塌糊塗,屬於“瞎三話四”水平,他媽媽和姐姐好些,但驍弟進步神速,很快行雲流水說得與我們一樣了。

我們那裡的孩子那時候管市區里說上海話的孩子叫“上海癟三”,而“上海癟三”說我們是“阿鄉”,意思就是鄉下人。“阿鄉”與“上海癟三”尿不到一個壺裡,彼此不以為然,容易起衝突。驍弟搬到我們那裡的第一天,就與我們那裡的一個“阿鄉”打了一架,準確地說不是打架,而是驍弟把對方揍了一頓。因為對方完全沒有招架之力,就像薩達姆遇到小布什,只有挨揍的份兒。被揍的那位外號叫做“餅幹頭”。“餅幹頭”的四方大腦袋見稜見角神似四方形的椒鹽餅乾,所以就得了那個綽號。後來他的綽號又演變成了“二餅乾”,何以成了“二餅乾”,卻查無考據不得而知。驍弟搬去我們宿舍那天,二餅乾聽見驍弟與他的表弟表妹說上海話,就帶了幾個小屁孩跑到驍弟家門口堵着門兒嚷叫:“上海癟三滾出去”。驍弟媽媽跑出來說:小朋友要友好,叫“上海癟三”不友好,也不禮貌。說完去樓下搬東西,二餅乾見大人離開,變本加厲叫喊:上海癟三滾出來。驍弟就從房間裡跑出來,二話不說,照着二餅乾臉上就是一拳,二餅乾“啊呀”一聲,用手去捂臉,還沒捂上,劈頭蓋臉又挨了好幾拳,二餅乾就哇哇地哭起來。驍弟媽媽聽見哭聲,上來喝住驍弟說:你比他大,不要打人家。但其實二餅乾與驍弟是同年,塊頭還比驍弟大。二餅乾邊哭邊威脅驍弟說:你等着,看我不找人來揍你。那是二餅乾的慣用伎倆,每次打不過別人就用來威嚇對方。但他後來並沒有找人去揍驍弟,自己反倒變成了驍弟的小跟班,別人揍他,他便威脅說:你等着,看我不找驍弟來揍你。

驍弟家住我家隔壁,我們兩家燒飯也在同一個燒飯間,他媽媽經常去我家串門,驍弟更是沒事常往我家跑,每日總去好幾回。我父母是山東人,家裡時或包餃子,遇上驍弟去我家玩時,父母叫他一起吃,他吃幾個之後,假裝客氣說:剛吃過飯,不要了。可是過了一會兒,我們去外面走廊上玩時,他又對我說:再去拿點餃子來給我吃。他覺得餃子好吃,後來自己也嘗試包餃子,他包的餃子軟趴趴地立不起來,我們嘲笑那是抽去了脊梁骨的癩皮狗。但他很享受,每包兩三個,就放到鍋里下,下了就吃,邊吃邊包邊下,吃飽了就不包了。

驍弟媽媽在F大學體育教研組工作;驍弟爸爸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做啞鈴操,練得一身好肌肉;驍弟姐姐是游泳健將,經常參加市里組織的橫渡黃浦江活動,好像還曾經橫渡過長江。大概受家庭影響,驍弟十分擅長運動。籃球足球乒乓球,單槓雙杆,跑步游泳無所不能。他去F大學游泳池游泳,與他姐姐比賽自由泳,兩人齊頭並進浪花飛濺,上面救生員是他媽媽的同事,一面看秒表一面大聲叫好。周圍泳池裡的人看得面面相覷忘乎所以,驍弟姐弟倆那時真是風光無限。

驍弟膽子很大,他敢從二樓往下面跳,我們一幫小屁孩在下面看他跳。他學《列寧在一九一八年》裡那個克林姆林宮衛隊長馬特維耶夫的樣子,大叫一聲:“瓦西里”,就縱身跳了下來。跳下來後人一歪,站不起來了。我以為他仍在扮演馬特維耶夫,要說:快去救列寧,快去呀。但他說:哎喲,他媽的腳崴到了。那之後,好幾天他走路都是一崴一崴的。

驍弟剛搬到我們那裡那會兒還在讀小學,大概六七年級。我那時大概兩三年級,在學校里遇到一個大我兩年級的傢伙老來找我麻煩,要打我。我便去找驍弟揍他。驍弟說:我教你幾招,你就打得過他了。然後就教我摔跤,教我如何使用掃堂腿,大背包,還有一招叫做“捂鈎子”,也不知道那個“捂鈎子”是他杜撰出來的名字還是真有其名。具體使用方法是與對方抱在一起後將一條腿如卷麻花般纏住對方的腿,然後出其不意將其摔出去。驍弟教我之後就帶我去找那傢伙較量,那傢伙見到我們也不躲避,驍弟一聲令下,我便與那傢伙纏鬥成一團。驍弟在邊上現場指揮,一會說:掃堂腿,一會說:捂鈎子。我掃了幾“堂腿”也沒掃倒那廝,於是換招使用“捂鈎子”,沒成想對方沒防備,腳下一趔趄被我乘勢一推,就摔倒在地了。但他爬起來又與我扭到一處,我如法炮製又想使用“捂鈎子”,但對方有了準備,乘我抬腿重心不穩之際,將我用力一甩,我就被摔了出去,跌倒在地。等我爬起來再想來一次時,驍弟止住我倆說:一比一,打平了。以後不要再打。我的那個對手點頭答應,如此便解決了我的麻煩。

 

驍弟剛搬到我們那裡那會兒家裡養有三五條金魚。他以前住在市里時仿佛是買魚蟲餵那些魚的。搬去我們那裡後無需買魚蟲,我們宿舍後面是大片的綠色田野,田野邊上有小河。河裡小魚小蝦黃鱔泥鰍無所不有。河邊泥土的小洞裡還有螃蟹。魚蟲自然更不在話下。驍弟去那小河裡網了魚蟲回家餵金魚。那些金魚看見魚缸里突然從天而降許多斑斑點點的黑色小魚蟲,擺動魚尾爭先恐後吃得不亦樂乎。可是不知道是食物中毒還是水土不服,吃了魚蟲後那幾條魚忽然死樣怪氣翻了白肚皮。驍弟手忙腳亂趕緊將那些魚蟲清除出魚缸,然而為時已晚,沒兩天那幾條魚就先後死掉了。驍弟大概很悲傷,決定要給死去的金魚開個追悼會。他把幾條死魚包在報紙里,帶着我們三四個跟着他玩的小屁孩跑到宿舍院子的泥地里,跪在地上挖個小坑,將死魚埋在裡面,插上一塊小木牌,讓我們跟他一起給下葬的死魚兒三鞠躬,又致悼詞似地說那些金魚死的比泰山還重,會永垂不朽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驍弟那時常帶我去F大學游泳池游泳,他媽媽在那裡賣游泳票,我們近水樓台先得月,常常泳池開放之前就進去游。他教我游泳,方法簡單而實用,將我直接領到深水區域,出其不意抱起扔進水裡,他自己也跳入水中,當我在水中嗆了幾口水,正張牙舞爪在水裡胡亂掙扎時,他潛入水中向我伸出“上帝之手”,將我托出水面,一面叫我隨意扒拉着游向池邊,一面在邊上保護我。當我沉入水中時他便托我一把,當我無力再游時他便從後面推我一把。如此方法,只兩三天,我竟然就學會了游泳。

讀中學後,驍弟一度喜歡看小說。父親書架上有許多《收穫》雜誌,他常拿去讀。他讀了小說便來給我講故事,夏天跑到我家往涼蓆上一躺,一面讓我幫他擠出肩上背上小粉刺里的白色脂肪,一面講故事。有一回他搞到一本《說岳全傳》,讀了興奮莫名,跑來說與我聽。說牛皋撞見金兀朮,大喊一聲“要要要”,上去揮鐧就打云云。我那時恰巧知道那字應該是“耍”而非“要”,便嘲笑他的“要要要”。他無所謂,說反正都是一回事。驍弟去學農,回來後告訴我趣聞,說他和他的一個朋友同農民打架,他與他的朋友背靠背協同作戰,對方四五個人占不到他們半點便宜云云。他說的眉飛色舞興致勃勃,使我也頗受感染,對他十分佩服。

驍弟敏捷靈活,打架身手不凡。他有一樁事跡當時在鄰居里傳為美談。那時我們宿舍外面的國權路上有許多野孩子,經常尋釁欺負宿舍里的孩子。宿舍里的孩子多是教師子弟,膽小不擅打架,看到那些野孩子膽怯害怕,以至於屁大的野孩子都敢攆着高出一頭的宿舍里的孩子追打。那情景好像麋鹿被個頭小許多的豺狼鬣狗之類的食肉動物追獵,只有夾緊屁股拼命落荒而逃的份兒。但那些野孩子知道驍弟厲害,並不惹他。國權路上有一家姓楊的,兄弟三人,那家父親沒人見過,據說是勞改犯,還有說被槍斃了。兄弟三人里的老幺較小,老大老二都是十七八歲的愣頭青,打架十分野蠻。尤其老二,打架時菜刀鐵鍬,操到什麼使什麼。那老二經常赤膊在外面晃來晃去,以挑釁目光瞪視來往行人,他身上肌肉十分發達,氣勢襲人,我們在國權路上看到他,都躲得遠遠的,眼睛不敢與之對視。就是這個楊老二,有一天與驍弟正面相撞,打了起來。

那天的大致情形是這樣的:驍弟與一個中學同學勾肩搭背從學校回家,快到宿舍門口時,楊老二迎面走來,與驍弟錯肩而過時,故意用肩膀猛撞驍弟。驍弟站下回頭看時,那楊老二也正回頭瞪視小弟。見驍弟目光不迴避,便搖晃着肩膀走回來揍驍弟。驍弟見他走回來,轉身等着。楊老二走到驍弟跟前揮手便打,被小弟閃過,在接下來的不到半分鐘的時間裡,驍弟疾風暴雨般地在對方臉上打了十幾拳,楊老二叫喚着雙手捂臉半轉過身去,驍弟乘勢上去一個大背包將其摔倒在地。這時國權路上另兩個半大小子趕緊上來勸架,阻止驍弟再打。驍弟的同學也就驢下坡將驍弟拉回了宿舍。

驍弟痛揍楊老二的事跡很快在鄰居里廣為流傳,連大人們也津津樂道猶如說魯提轄怒打鎮關西的故事一般。但後來驍弟還是遭了那個楊老二的報復和暗算,有一回在國權路上行走時,楊老二從身後用一根帶釘子的“狼牙棍”突然襲擊,使驍弟吃了大虧。那天驍弟爸爸下班回家看到兒子身上開口紅腫的條條傷痕,怒髮衝冠,一個人就要跑去找楊老二理論,被驍弟媽媽和眾鄰居苦苦攔住,說與那種亡命徒一般見識必然要吃眼前虧云云。

驍弟中學快畢業時,已不怎麼同我們玩。他變得喜歡聽大人們聊天。父親從前的戰友或老同學來家裡玩時,驍弟常會跑去我家拿個小板凳坐在一旁聽他們海闊天空地侃大山。有時聽的來勁,他媽媽叫他回去吃飯他都不去。

中學畢業後,驍弟去上海近郊的寶山縣羅南公社插隊落戶。一去好幾個月才回來一次,剃了個光頭,帶了幾十斤新大米回家。在家待一兩天就又走了。那時侯插隊落戶前途暗淡,沒有門路要調回城市機會渺茫。然而驍弟僅僅一年居然憑自己的表現被上調到位於寶山縣的上海滑翔學校工作。他家裡十分興奮高興,鄰居們也都說他了不起。他後來又調去了寶山鋼鐵廠工作。

78年高考恢復,我們那裡宿舍里符合條件的孩子都去參加高考。當時大家並不抱着多大希望,以為錄取機會不會太高。驍弟連考試都沒參加。不料發榜之後,幾乎所有參加考試的人都考上了。從前與驍弟一起玩的同學考上了復旦等名校,那件事使得驍弟家裡有些失落,驍弟本人也未必不覺得無趣。我們家那時已經搬去其他宿舍居住,那之後驍弟的消息就不怎麼聽到了。

八十年代後期我去了日本,大約九二年回上海探親時候聽母親說起驍弟,說他結婚又離婚了,他老婆與他離婚後跑去南非做生意,說是死在南非了,好像是被殺的。留下一個小孩由驍弟媽媽帶着云云。那是許多年來我聽到的有關驍弟的最後的信息。

去年從前的老鄰居告訴我以前住過的那個宿舍里的當年的孩子們建了一個微信群,挺熱鬧的,將我也拉進了那個群。我在那個群里隔三差五貼出的各種各樣的相片裡看到許多熟悉的臉,儘管都是大叔大嬸吃飽了歲月的臉,拂去臉上的歲月卻依然能夠還原出多年前年少時候的晴澀模樣。唯獨沒有在那裡面看到驍弟,我向群里打聽驍弟,有人告訴我驍弟依然住在F大學的某個宿舍的老房子裡,每日喝酒,不與人來往。我聽了想起母親之前說的他老婆孩子的事情,覺得有些黯然無趣,頗為驍弟可惜。我又問起那個當年堵着驍弟家門叫嚷“上海癟三滾出去”的二餅乾的近況,他們告訴我說二餅乾現在上海某區人民法院工作,已經是法院院長還是審判長之類的了。我聽了頗感慨,覺得人生如戲,不到落幕,結局難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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