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比犹太教的所有贤哲之中，拉比阿奇瓦大概是最具有传奇色彩，最广为人知的一位。他在犹太民族心目中的地位是如此之高，以至于今天很多犹太组织、机构、或建筑物均以他的名字命名。我们虽然还没介绍到他，但已经不可避免地讲了不少关于他的故事，比如他的求学和婚姻，比如他在蛇炉之辩中的信使角色，等等。

据说摩西升天时，看见上帝正守着《托拉》，忙着安顿每个字母上的每个元音标点。摩西问道：“您何以这样专注呢？”上帝说：“百世之后将有智者兴，其名为阿奇瓦•本•约瑟，他将给《托拉》的每个标点都找出堆山积海的律法来。”摩西说：“让我看看他吧。”上帝说：“转过身去！”

于是摩西发现自己坐在百世以后拉比阿奇瓦的课堂上，但师生们的讨论却一个字也听不懂。正沮丧间，忽听一个学生问道：“老师，您是从哪儿知道这个的？”阿奇瓦回答说：“这是摩西在西奈山上接受的律法。”摩西听到这句话才算松了一口气。

回到天堂，一肚子瑜亮情结的摩西问上帝：“你既然有这样一个人，何必由我来传《托拉》？”上帝回答说：“闭嘴，这就是我的法则！”摩西又说：“既然已经让我见识了他的《托拉》，那么就让我见识一下他所获得的报偿吧。”上帝说：“转过身去！”摩西转身，却看见市场的小摊上，罗马士兵正把被凌迟处决的阿奇瓦的肉搬出来称斤论两，不觉惊叫道：“上帝啊！如此的《托拉》？如此的报偿？”上帝说：“闭嘴，这就是我的法则！”

这个故事是《巴比伦塔木德》中最重要的传奇之一，也是犹太学中反复讨论，迄今尚无定论的重头神秘文本之一。它高度概括了阿奇瓦的一生，也借摩西之口提出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而这个问题上帝并未真正回答，至今也没人能拿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正如故事所说，阿奇瓦一生做了两件大事。首先，他是整理拉比犹太教律法的第一位集大成者。他所编篡的律法集成据信是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密释纳》的最早原型。他是拉比以利以谢的大弟子，上承拉班约哈南的学统，为第三代贤哲的领袖人物，而第四代贤哲中的成名人物则几乎全是他本人的弟子。《密释纳》是犹太教发展中承前启后的里程碑式文献，与《圣经》相比，已经有了巨大的发展，难怪摩西本人也听不懂这些“摩西在西奈山上接受的律法”了。

阿奇瓦做的另一件大事是襄助巴尔•科赫巴大起义，这场爆发于公元132年的犹太反抗罗马统治的战争持续了三年。不少犹太人在圣殿被毁后相信末日即将到来，阿奇瓦大概是受这种情绪感染，引用“有星要出于雅各”的《圣经》经文，暗示巴尔•科赫巴便是救世主弥赛亚。起义失败后，犹太人遭到罗马帝国的疯狂报复迫害，阿奇瓦则因为拒绝放弃犹太教信仰活动而被处以极刑。据说行刑之时，阿奇瓦仍在诵念祷文《听》的“你要尽心，尽性，尽力爱耶和华你的神”。有弟子问他如此镇静，是否有魔法止痛？他说：“我并无魔法，只是我一生都知道尽心、尽力是什么意思，今天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尽性，我为此快乐。”

在拉比犹太教看来，阿奇瓦一生的两件大事构成了一个关于《托拉》与苦难的不解之谜。这个谜在《塔木德》故事中问了出来，那就是：如果上帝万能，那么为什么要容忍世间存在如此不公？拉比阿奇瓦的学问人品都使他成为拉比犹太教当之无愧的圣人，但他最终所遭受的刑罚却是如此惨烈，在拉比犹太教的表述中，再没有比这更大的不公了。因此这个问题虽然问的是阿奇瓦，其内涵则要深远得多，直接触及了世界的公义根基问题，是任何超越性宗教与传统所无法回避的。

有趣的是，如果让拉比阿奇瓦本人来解答这个问题的话，事情反而倒没有那么麻烦。《阿伯特》记载了阿奇瓦的一句话：“一切都在神的预料之中，但自主权仍被授予人。”也就是说，神固然可以预见到一切，但是人做什么，是人自己决定的，上帝并不干预。正因为如此，人的一切行为都由人自己负责，与神无关。这样抽掉了神与人类行为的操控关系，摩西的问题也就不成立了——阿奇瓦的结局是人的行为造成的，并非来自上帝的报偿。

张平 2012年4月19日 于特拉维夫

原载《中国企业家》2012年第8期，版权所有，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