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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鬼殊途: 君心若似我,還得到其中
送交者: oneclean 2004年12月23日12:41:52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人鬼殊途--什麼叫輪迴,又為什麼要輪迴? 人鬼殊途 風雨夕 小說

   人問寒山道,寒山路不通。   夏天冰未釋,日出霧朦朧。   似我何由屆,與君心不同。   君心若似我,還得到其中。               ——寒山  1

  我叫慧成,寒山寺的和尚,除了師父,沒有親人。  某一日,我去化緣,在將近姑蘇時,這個歷代名城正將淪陷。無數的人正在攻城,喊殺聲、馬嘶聲、還有兵器的碰撞聲不絕於耳,非常喧鬧,如若佛經中的“修羅場”。但是不久,那些聲音連同那天盛開的陽光一起,像被誰塞進了一個布袋,一下子就嘎然而止了。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我回頭看了一眼,一個騎兵從我身後飛馳而來,從容地舉起他的刀,在空中劃了一個漂亮的弧線,幾乎同時,我就聽到脖子上的佛珠向四處迸散的清脆響聲。沒有掙扎,沒有疼痛,只看到血珠和佛珠向臉前濺出三步開外,接着就天旋地轉。在倒地的剎間,我知道,我已經被人殺害了。  我從閻王殿回來,拍拍身上的灰,緩緩走回到被殺的地方。在一片狼籍之中,我終於辨認出了自己的屍體,它像一個被誰扔掉的破枕頭,非常陌生,一動不動地躺在粘稠的血液里。殺我的人早就走了,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姓甚名誰。也許他根本沒把這件事當回事,也許他在接下來的撕殺中被另外一個人殺掉。我蹲坐在地上非常難過,委屈地哭了一會兒,站起身,背上我自己的屍體,想找個地方埋了。  我的墓地就選擇在姑蘇城郊,墳墓在隨後的數年裡,除了我自己守候着,一直都沒人注意過它。它破敗不堪,雜草叢生,只有半截石碑,埋沒在榛莽之間。平時極少有人來,更沒有誰來祭掃,偶爾有小孩子帶着牛羊在這裡放牧,或者幾隻在此歇腳的飛鳥。   我已經睡了很久了,每一個月才醒來一次。每次醒來,世界都是一樣的,所不同的就是白天黑夜更替,或者四季更替,還有天上絡繹不絕、不斷飄過的白雲。我是寂寞的,世界上很多生靈對我視若不見,一開始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很多年後我才明白和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我已經不是人界生靈。  我終於從佛,淪落為一個庸俗的鬼,筆直地躺下,與風同眠。  我是一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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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天,有兩個年青人路過此地,談論起“女人”。我看見他們的眉宇之間,跳動着一種奇怪的曖昧表情。我恐懼人類,更恐懼這樣的神情。但我還是忍不住問:  “‘女人’有什麼好談論的?”  他們對我毫不理會,我這才想起來,他們不知道我是一隻鬼,更不知道身邊有一個鬼存在。  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我終於見到了他們所說的“女人”。聽其他鬼說,那個女人是一個官家的小姐,來亂墳崗,是為她的母親祭奠。  她走進亂墳崗,長長的裙裾在她的身後輕輕擺動。我發覺那種布料很特別,輕而柔軟、流光溢彩、變幻瑰麗,就如同層層漣漪,波光粼粼。  多年後,當我熟知了人間的一切,才知道那是綢緞。然而當時我卻不知道,我的生活里,只有棺木、墓碑和荒草;我的生活,就像我的墳頭一樣,枯燥、單調、黯淡無光。  我着迷地注視她身上的衣裳,卻全然沒有注意到她的人。直到她從我的墳邊走過時,我才吃驚地發現,“女人”,原來這般漂亮——遠山為眉,秋水凝眸,唇如丹朱,膚若凝脂。  她的目光掃過我的墳頭,愁緒鎖在眉間。那是一種淒涼的美,就像一朵蓮花,慢慢地綻放在水波里。這是我生前死後第一次被一個叫“女人”的東西震憾,以至我永遠無法忘掉她的身影——從我墳前匆匆而過,空氣中瀰漫着她留下的憂傷。  在後來很多年裡,在莫名的思念之中,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她,然而她的影子也從來未曾離開過我的腦海。  我認識了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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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身邊,有很多不知名的花草,春天來的時候,那些花草都很茂盛,有風吹過時,花香便紛紛揚揚,整個亂墳崗都充滿着香氣。那些花瓣也會隨風飄舞,落在我的墳頭四周,就像清明那天隨處可見的紙錢。  起先,還有一些老公公和老婆婆(當然了,他們也是鬼)來陪我看看花落或者聊聊天,但後來他們都不願意來了,大概厭煩了周而復始。但是我永遠也不會煩,因為落花有一種悲傷的意味,讓我想起那個美麗的女子。  而且,我堅持相信,花也是有魂的,花魂和人鬼一樣,無所依託時,就散落在周遭,化作春泥。  久而久之,那些花魂也很喜歡我,紛至沓來,落在我的身上。  可惜,它們不會說話,無法和我聊天。也許它們比我的孤獨更多一層沉默,年復一年。  那年,來了一個和尚,來墳場為人超度。他很年輕,看起來應該和我生前的最後一天一般大。他身上的佛衣很乾淨,藍色的,洗的發白,給人一種奇異的清潔。  和尚路過我的墳頭時,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對碑上我生前的記述有些興趣。我也很仔細地看了看他,他安之若素,側面的輪廓異常柔和,額頭光潔如玉。他後來在我墳前坐了下來,一動不動,就像廟裡入定的老僧。  莫名其妙的,他忽然開了口:“你想轉世嗎?”  他就像是對着空氣發問,又像是自言自語。  他看着我,重複了一遍:“你想轉世嗎?”  我怔住了,忍不住問:“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當然是。”和尚說,“我現在說的既是鬼話,又不是鬼話。”  我笑了起來,覺得他很幽默,忍不住問他:“你是人,怎麼能和鬼說話?”  和尚沒有回答,只是微微笑了笑。  我高興了起來,一種喜不自禁的高興。這麼多年了,終於有人和一個曾經也是人的鬼說話了,而且他和我的前世一樣,是個僧人。  我問他:“你是誰?”  和尚說:“我是悟徹。”  “你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來自我佛,飄泊四海。”他答。然後他又一次提出了那個問題:“你想轉世成人嗎?我可以幫你,去找閻王。”  我知道轉世的含義,所有的鬼都期盼着轉世成人、再次輪迴。這一點,從耐何橋上成群結隊的鬼們身上就可以知道。可是我想不想轉世呢?我考慮了很久,問:  “轉世成人,比現在更享福嗎?”  一絲驚異的神情從和尚眼裡掠過,他長久地凝視着我,然後他說:“不,人是受罪的,去人間就是去受罪。”  我大笑起來,“既然如此,為什麼我還要轉世?”  和尚不說話,伸手輕輕地拍了拍我的墓碑:“隨便你吧。不過以後你要是想轉世成人,就向天大喊我的法名三次,我就會來幫你。”然後,他站起來,要走。  我連忙說:“你能不能再回答我一個問題?”  他點頭:“你問吧。”  我說:“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麼叫輪迴?又為什麼要輪迴?”  和尚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自己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人為什麼要變成鬼,然後鬼又為什麼要變成人。我本來以為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什麼叫輪迴,可是我遇到了你,所以請你告訴我,輪迴的禪意。”  和尚默然良久,說:“也許你不知道,會更好。”  我固執地說:“不,我想知道。”  和尚嘆了口氣,說:“我也不知道輪迴的禪意。有關這一點,或許只有佛祖說得清楚。”  我冷笑了一下,問他:“人間是誰造的?”  他答:“佛祖。”  我又問:“地獄是誰造的?”  他楞了一下,說:“也是佛祖。”  我問:“為什麼要造這兩樣?沒有這兩樣,就沒有苦海;沒有這兩樣,何需普渡眾生?”  和尚無語,飄然離去。  人鬼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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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醒,懶怠,花如解語,野鳥飛來,又是一日閒暇。睡了多久我已不記得了,原來生前死後,我都是那麼的無聊。無聊是一場虛空,那種空蕩的感覺綿綿不絕,讓人痛苦不堪,還不如昔日那把刀揮來有趣。  佛經里說,領悟佛性,就等於給靈魂找到了一個可以安靜的地方。看看現在這種樣子,想想過去,實在好笑,看來亡靈去修持是最恰好不過的了。他們說,這就叫做安息。  我活着的時候,師父說: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做人還是做鬼,取決於你把自己當人還是當鬼。  這句話讓我想起了幾年前閻王對我說過的話:“兀那死鬼,你可想好了,當真要放棄轉世的機緣麼?”  “我想好了。”  “你可知孤魂野鬼處境淒涼,無可依棲?”  “我知道。”  “你當真不願再做人,寧願做一隻鬼?你不後悔?”  “不悔。”  “倘若你錯過機會,便永不超生。”  “我情願。”  “那麼你走吧。”  閻王很有意思,比我還要無聊。輪迴輪迴,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從何來?死去何處?何若來?不如寂滅。  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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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無盡的虛空中,不知過去了多少年,我認識了一條蛇。那條蛇走路的時候扭來扭去,像女人的腰。它的媚態百生逗得我哈哈大笑。我的笑讓我自己吃了一驚——我怎麼還會想到女人?師父曾說,我缺少慧根,給我取個法號叫慧成,他大概希望我慧有所成,也許早就預料到了,我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心有所動。  這又讓我想起多年以前,師父問我,寺中的旗幡為何會在空中飛舞。  我答:“是風在動。”  師父搖了搖頭。  我又答:“是旗在動。”  師父又搖了搖頭。  我答不上來。  師父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它根本就沒有動,所謂動者,是心在動。”  我何時才能做到心如止水呢?  那條蛇聽到我的笑聲,嚇了一跳,警覺地四下張望,然後把目光定在我的身上。它居然能看見我!我也嚇了一跳。它是神?是人?是鬼?是魔?無論它是什麼,它居然能看見一隻人所不見的鬼!  它盯着我看了半天,鬆了一口氣,然後它笑了:“你這個鬼東西,你的鬼話嚇我一跳。”  之後它又笑說:“你是一個不一般的鬼,我喜歡。”它鄙夷地望了望其它棺材裡躺的死鬼,用尾巴指着他們,“你跟那些愚蠢的傢伙不一樣,你不是一般的鬼。”  我微笑了起來,說:“是嗎,有何特別之處?”  它扭了一下腰,興致不減:“你不是一個平凡的鬼,你有靈性。”  靈性?它居然告訴我,我有靈性,天!  “那麼,你是誰?”我問它。  它正準備要走,聽到我的話,扭過來蛇脖子:“我是一個異物,和你一樣,不是一般的。”  說完,它向草叢中溜去。它走的樣子是很特別,腰扭的更厲害了,簡直有點水性揚花。  “明天你還來嗎?”我問它。  “你希望我來嗎?”它眨了眨眼,狡黠地反問。  我想了想,如實回答:“是。”  “那我就來吧。”遠處傳來它的聲音,尖細如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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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無法入眠。  它會不會來呢?我擔心它會食言。該不該喜歡上一條蛇,這是一個很值得商榷的問題。荒唐。  念佛,學禪,入定是第一要素,入了定才能無住、無念、無守,才能馳騁宇宙,才能不拘一格,才能無門無路。  無法入定……我又猛然想起,我早已經不是佛門中人,我不過是一隻鬼。一隻鬼需要入定嗎?這根本不值得商榷。  它果然沒有食言,次日,它又來了,扭動着它的蛇腰,邊走,邊用它發叉的舌頭舔路邊的一些花粉吃。它好象剛起床的樣子,半昏半醒。趁它沒注意,我抓了一把土,放在一朵花里,被它卷到了舌頭上。  它咳嗽了起來,連忙把土吐到地上:“你個死鬼,你好討厭!”  我哈哈大笑:“你幹嘛要吃花粉?”  “我在汲取天地間的精氣,”它呸呸地吐着,“知道這是做什麼嗎?這叫修煉。”  修煉?一條蛇的理想也未必太高了吧?我半信半疑:“你想成人?”  “是啊。”它用草葉擦着它的嘴唇,看着我問:“你不想成人嗎?”  “我從來就沒有修煉,也從來不屑於成人。”  “哼!”它冷笑,“誰說的?你上輩子做和尚,不就是一種修煉嗎?所不同的是,我只是想做個人,而你想做的是佛。”  我啞口無言。  它看起來確實與眾不同,難怪它自稱為異物。  看一條蛇怎樣修煉,可以豐富我的鬼生活。只是它修煉的內容單調而枯燥,就像很久以前,我念頌的經文,日復一日。就這樣,它每天吃些花粉,然後就懶洋洋的躺在我的墳頭上曬太陽,修煉。  多年之中的某一天,我問它,要這樣修煉多久?  它說:“我已經修煉了四百九十九年了,再有一年就可以幻化人形。”它的樣子又讓我想起那個所謂的女人,一個妖嬈的女人。  我忍不住大笑:“果真是個女人!失心瘋!”  它慍怒地瞪了我一眼:“等我能夠幻化人形,我就會成為世上最美的女人!”  它說得倒真輕巧。我不明白幻化成人又有什麼好?我做過人,我知道做人是什麼滋味。但是見它如此認真,我不想掃它的興,任它高興起來,手舞足蹈。  世上最美的女人?  心隨我動。無可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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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毫無滯塞地流逝;故事,像流水一樣發生。  又一個飄滿花香的春天,我正在沉睡,被它搖醒:“看看我,怎麼樣?”  我睜開眼,只看了一下,就頓時目瞪口呆了——它,不,是她!她在陽光之下,扭動着潔白如玉的胴體,帶着陽光般的微笑,看着我。  我簡直是撞上鬼了。  頭暈目眩。  “我可以了!我可以了!我終於可以了!”她興奮地在我面前得意地雀躍着。後來她發現我正在直勾勾地看着她的光屁屁,尖叫一聲蹲在地上,急忙抓了一把草葉捂住:“你!你!你個色鬼!”  我哈哈大笑:“是你要我看的。”  她漲紅了臉,揪了個草葉,說了聲“變!”,微風徐徐之下,她便着了一襲長長的裙裾,在她的身後輕輕擺動。那衣物,輕而柔軟、流光溢彩、變幻瑰麗,就如同層層漣漪,波光粼粼。我再一次大吃一驚,她多像多年以前我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女人。  當亂墳崗所有的鬼都跑來看時,她又變回原形,一如從前,讓鬼們怏怏而去。我微笑地看着它,也一如從前。  但是很快我就笑不起來了,因為我知道,做人,總是哭的時候比笑的時候多:“成人到底有什麼好?”  它沉思了一會,搖了搖頭說:“我也不清楚。我想做了人一定有很多好處,否則也就沒有誰想爭着轉世成人了。”  它看我不高興,爬過來附在我身邊問:“你不希望我成人嗎?”  我一怔,臉紅了起來。多少年來,我早已經習慣了有它陪在我身邊,我不知道它修煉成人對我意味着什麼,我怕它一旦成人,會有朝一日離開我。  正在想,突然傳來一聲尖叫,是它的聲音。我急抬頭看。  但見“悟徹”法師立在墳前,手持金缽,斷喝:“妖孽,吾尋你已經很久。”  南無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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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為何?”看到那條蛇已經魂不附體,我連忙問悟徹。  悟徹法師鎮定自若:“鳥栖於林,猶恐其不高,復巢於木末;魚藏於水,猶恐其不深,復穴於窟下。然而為人所獲者,皆由貪餌故也。天下之事,圖之固貴於有其法。息災、增益、敬愛、降伏四大濟世功德無量!我乃吾佛護法,專收妖孽。”悟徹法師說完開始念咒,揮手指天:“收!”那金缽向天上飛去。  “且慢!”我喊道,“我佛以慈悲為懷,何故滅生?”  那金缽定在空中,悟徹也定住了。他看了看我,收掌、合什,立地成佛,說:“阿彌陀佛。滅生?我是在滅妖。”  “我佛中人,為一切苦海中的眾生,妖也是有血有肉的生靈。”我說。  悟徹成佛,復又成山,一動不動。時間過了很久,他微啟雙目,道:“凡者夏花,生亦如是,亡亦如是。一得一失,命該如此,正所謂生死法故。”  我和那蛇,萬念俱灰。  我用身子擋住定做一堆,匍匐在地的小蛇:“無所謂成,無所謂失,無所謂做,無所謂不做。心中無事,亦無所謂得失。佛曰:‘無極生太極’,此乃無中生有。妖自有妖道,魔自有魔道,自有拂幌墜於茵席之上,自有關籬牆落於類溷之中——各界自有劫數,自有其法,何要用佛、道來強加於妖魔?大地山河,樹木花草,蟲蛇野獸,都是法侶。什麼叫修行?改正錯誤的思想,修正錯誤的行為,改掉自己的習氣,這就叫修行。滅妖是一種修行,但妖本身的修煉又何嘗不是修行?”  悟徹依然未動,他在想什麼,我不知道。  “容納異已,方可成佛。我求你高抬貴手,放過它。”我的淚掉了下來,居然為一條蛇。  死一樣的沉寂之後,他揮手收了盂缽,說了句“罷罷罷”,沉默而逃避地轉身離去。  我的目光從悟徹的的背影上收回,彎腰俯身,把那條可憐的小蛇捧起。  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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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淚滴在小蛇身上,它甦醒過來,充滿感激地看了看我:“謝謝你,你是個良人。”  “不。”我看了看悟徹漸漸消失的背景,“善良的人是他。”  “他真是個好人,你也是個好人,我喜歡你們。”  我默然不語,它的語氣里有什麼讓我莫名地惶恐。  修學佛法,如果不遵佛道,修到死也沒有什麼成就。我已經死了,我不再是佛,我是鬼。但是悟徹呢?他仍然是佛,卻被外物所牽,他還能不能能入禪?他還能不能到達彼岸?不能渡已,以何渡人?  “渡人便是渡已。”小蛇說。  我回頭看了看我墓碑上“與風同眠”四個大字,無語。  “很久以前,我應該和你一樣,也是一隻鬼,只是輪迴的時候,不知道怎麼成了蛇。”它緩緩地說。  驀地,我湧起一陣衝動,對手裡的小蛇說:“我很高興你能成人,真的!”  它靜靜地看着我,我也靜靜地望着她。  良久,她輕輕地說:“你放心,就算我成了人,我也不會離開你的。”  我的眼睛竟然濕潤起來。  心悸毫無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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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蛇每天都跑來陪我,可是在後來的某一天,它從人間回來之後就變了,常常一動不動地坐在我的墳邊沉思,我問她在想什麼,她總是不肯說。我覺得她眉宇間鎖着一絲離世般的憂愁,這神情讓我也跟着憂愁起來。  她對我說:“你也轉世成人吧。”  它怎麼會突然讓我轉世成人?做人太累了,做一個累死人的人,哪裡有當鬼輕鬆?我回答它:“為什麼要轉世?我覺得現在這樣也很好。”  它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滿是憂傷。我有些惴惴不安,進而悵然若失。  “我真的希望你能轉世成人。”它說。  我搖了搖頭:“未曾生我誰是我?生我之時我是誰?長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朧又是誰?不如不來又不去,來時歡喜去時悲。悲歡離合多勞慮,何日清閒誰得知?”  它什麼也不再說了,繼續沉思。它沉思的時間越來越長,話越來越少,有時候是一整天。它常常凝視着某個方向,然後發出一聲嘆息。我小心翼翼地掩飾自己的憂慮,怕它覺察。我想,只要它還在我身邊,我就知足了。  有天,當它又陷入沉思的時候,我忍不住說了出來:“你的魂一定被誰攝去了,你是不是愛上了人間的某個男人?”  我果然猜中了它的心事,它吃了一驚,然後回頭瞟了我一眼,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譏誚眼神,然後它就走了。  我怔住了——我知道,自從悟徹走了之後,它向來認為我鬼話連篇。  第二天,它沒有來,它一定睡了一天的懶覺,我這樣想。但是晚上,我便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它會不會永遠也不來了?  果然。  明天復明天之後,依然如此……它不辭而別,另一種悟徹?  我懷着一絲希望,去年復一年地絕望着。白天,我數着不斷飄過的白雲;夜晚,我數着滿天的繁星。悟徹,一個可怕而可恨的字眼,四野回應着我悲哀的鬼哭。  我是孤獨的,不願意跟任何一隻鬼說話。所有的鬼都來安慰我,我卻不相信鬼話,只相信那一段記憶——它和她,一條蛇,一個女人,一世。  鬼情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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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開花謝,日落日升,從我變鬼至今多少個年頭了,我早已經懶得再去計算。我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鬼是沒有年齡的,年齡只對活人才有意義。我的年齡應該在死亡的前一天。而那一天到現在,我一直在死着。我是一隻十八歲的鬼,終身在陪伴着一條雄心萬丈的蛇,盼它轉世成人之後,再離我而去。    終於,在一個夢中,我大聲地喊:“悟徹、悟徹、悟徹……”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如果不是天未破曉,我應該能看見南邊的一座山,很高,也很孤獨。現在它隱身在一片蒼茫的未知里,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山里傳來悠揚的鐘聲,我朝着鐘聲的方向走,是一座寺,我前世曾經修禪念佛的寺。  香火繚繞、燈火輝煌,梵音中,蓮台上,我佛。跪拜——無悲,無喜,無怨,無尤,無色,無受,無想,無行,無識……三界之上,前塵舊夢,化為雲煙,無言,無語……  悟徹向我走來,打量着我:“唵嘛呢叭咪吽……”他看了看佛,又抬頭看了看天,說,“所謂大雄,就是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你好有耐性。”  雖過去很多年了,他仍然是過去的樣子,依然年輕如弱冠。他的臉上帶着一種憊賴的笑容,但他的眼睛,卻亮如星子。我知道,他是真佛。  “現在,你已經不是鬼了。”他說。  “那麼我是人?”我問。  “無常!”他說,“著境便有生死。當下放下,不生不滅。”  我一驚。  他見我迷惑不解,說:“佛陀難渡無緣的眾生,你已經輪迴了,也算與我佛有緣。”  心盲。  悟徹笑了起來:“五度如盲,般若如眼。你與我佛的機緣,正是你的大慈大悲和吞忍耐受。”  可是,我分明看到,他的笑容里,帶着一絲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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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對悟徹說的那句話揣摩不透。他說我重生之後,仍有一劫,是關於女人,是否躲過,要看我的造化。  這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我無法證悟。  但是很快我就遇到了那個女人,她叫陳魚兒,我從山上砍柴回來時,她正跪在大殿前,接受剃度。  她的樣子讓我非常震驚,極像多年以前我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女人:遠山為眉,秋水凝眸,唇如丹朱,膚若凝脂。她就跪在殿堂上,長長的裙裾拖在身後,輕而柔軟、流光溢彩、變幻瑰麗,就如同層層漣漪,波光粼粼。她的頭髮長且黑,綢緞般筆直地垂下。悟徹的的剃刀輕輕划過,一縷縷的青絲便無聲地飄落下來。那些飄落的青絲讓我想到很久之前的落花,它們一樣飄零得悽然。  她的目光掃過我,愁緒鎖在眉間。那是一種淒涼的美,就像一朵蓮花,慢慢地綻放在水波里。於是,整個大殿中瀰漫着她的憂傷。她是誰?為何要出家歸依佛門,我無從知道。  我搖搖頭,不清楚一個美麗的女子進入佛門,於佛於她,是幸還是不幸。  她皈依我佛之後,除了念經,從未聽到她說過一句話,但是在某一天,她說話了。  那天我正在溪邊坐禪,她走過來,看着我,眼角露出一絲笑意,“你可真是一個奇怪的和尚。”  我抬頭看了看她,她美得驚人,我的雙目立即有種被針剌到的疼痛。  “你與別的和尚不同。”她說,“對女人視若不見。”  我呆呆地看着她,她說這話時候的表情,很像它。可惜她不是它。  她也同樣看着我,用漫不經心的口氣說:“為什麼總盯着我看?我臉上有花嗎?”  “花倒是沒有。”我如實回答,“不過你笑起來的樣子很像某一個人,我前世認識的一個女子。”  “哦?”她有些吃驚,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對着一汪清溪:“我真的笑了嗎?出家這麼久了,以為不會笑了。”  “笑了。”我說,“其實你笑起來很好看啊。”  我不過脫口而出,她卻臉紅了起來,羞得像一朵嬌艷的桃花。我心悸了一下,不禁又想起了它。  神采奕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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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偶一登高才看見那一樹梨花的。它在寒山腳下,蓬散為一傘,一片粉白,頗像亂墳崗那些不知名的花,將零落撒滿一地,復又作塵。它讓我想起一首詞:

  莫道梨花落洞天  誰怨衰顏雙鬢染  雞犬往來塵寰外  不負  一竿風月棲碧山  況肯紅塵深處去  莫問  歸來唱晚不羨仙  回看金闕且徐行  風定  一壺對月一壺眠

  看梨花雪白如故,掐指算來,從我轉世成人至今,已經兩年了。可是,我始終沒有在人間見到她。而所謂的人間也不過如此,和亂墳崗沒有什麼不同。  悟徹說,會修行的人是一剎那,不會修行的人是塵點劫。我有貪求,罪孽深重。  一日,我和一個樵夫交上了朋友。那天我正在梨樹下坐禪,他走過來對我說:“我聽見你總在嘆息,好像有什麼心事?”  他讓我有一些意外,我仔細地打量了他,發覺他有一雙漆黑的瞳仁,很深邃,像不可見底的水潭。我笑笑,說:“做人原來還是這樣的無趣。”  “你是一個耐不住寂寞的和尚。”他也笑了起來。  笑完,他又恢復了方才的深不可測,凝視着遠方出神。他的神情讓我想起來一個人,我前世的師父。  他忽然開了口:“我知道你的身世。”  “哦?”我大吃一驚。  “很久以前。”他側過臉,緩緩訴說,“很久以前,你是寒山寺覺新方丈的弟子。後來你成了鬼,你討厭娑婆世間的罪惡,不肯做人。但你沒有悟到:眾生造種種的惡業,是來成就我們的菩提之道,我們不應該恨這個世界,應該感恩才對。”  我點了點頭。  他並不看我:“在此之前,你是寒山寺的一隻燈盞。此外,寒山寺還有一隻燈芯,一串佛珠,一隻木魚,你們四個,都是異物。”  “那麼,後來呢?”  他開始講述過去的故事,我的前世今生、我的修煉、我的磨難……這些故事,亦幻亦真,都被他和盤托出。他說:“你們四個異物,聽梵音,受香火,慢慢有了靈性,本來都會功德圓滿而成為真佛的。但是除佛珠外,你們三個都缺少慧根、缺乏磨練,故爾各自殊途,身經磨難,實為佛之意矣。”  他的目光閃動,神情看來有些撲朔迷離,頓了頓,又說:“你和燈芯有一次惹了大禍,失火燒了寒山寺的住持大殿,你轉世成為僧人,在一次化緣當中死於非命,成為亂墳崗的一隻孤鬼;那隻燈芯在亂墳崗脫生為一條蛇,本應也有一次劫難,卻被你救起。那蛇說,‘渡人就是渡已’,它說得沒錯,一起被渡的,就是你們三人;而佛珠,其實就是悟徹,唯他悟性最高,現已成我佛真弟子,在寒山寺普渡眾生;至於那木魚,其實就是陳魚兒,她後來轉世成人,如今也歸依了佛門。”  聽完他的話,我怔怔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誰?怎麼對我們四個知道得這麼清楚?”  他沖我眨了眨眼睛,“覺新。”他呵呵笑道:“我是你的師父覺新。”  殊途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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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說,但盡凡情,別無聖解,放下便是解脫;脫離我執及一切妄想分別堅固執着,便是涅盤。師父還說,我們四人只會有一個終成正果,那麼會是誰呢?我無法猜出,但我知道絕不會是陳魚兒,因她終於沒能耐住清規戒律,為情所累。  仙魚兒為情所羈是在她出家半年之後的事。在此之前,我一直躲避着她,倒不是刻意想做真佛,而是因為我始終無法從心中抹去蛇的影子。

  幽篁獨坐棲松窗,竹戶長笛慣披霜。  晚來風定柴門閉,蕭索煙雨閒更長。

  那天她正在吟詩,我正巧從她窗前路過,她看到了我,頓時惶惑不安起來。  “慧成。”她向我走了過來,像一隻兔子,羞怯地看着我,眉如新月,面似桃花。她低垂的眼皮下,是蝶翅般的睫毛,微微顫動。她仍然穿那件令我心動的衣服,讓我想起一個句子: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她握着我的手,手很冰涼,瑟瑟發抖。  一陣沉寂之後,她撲在我懷裡,輕輕地說:“很久以來,我想對你說……我愛你……”  她見我巍然不動,又說:“清苦無邊,願修燕好。”  我一把將她推開,正容道:“卿防物議,我畏人言,略一失足,兼恥道喪。”  她聽完我的話,有些慚意,靜靜地看着我:“你是鐵石?”  她的眼裡充滿了譏誚,“我知道,你根本不是什麼真佛,你凡心未盡,你愛那條蛇。”  我嘆了口氣,“對不起。”  她終於哭了起來,“你就不能把我當成了那條蛇嗎?你眼裡你心裡只有那條蛇……我早晚要殺了它!”  我驚異地看着她。  她擦去淚,一臉的刻毒:“你為什麼看重一條蛇?它哪一點值得你愛?”  “你知道它在什麼地方?”我一把抓住陳魚兒,問她。  她怔住了,又咬牙切齒道:“知道又怎麼樣?不如索性全告訴你算了:那蛇修煉成人之後,早就與一個書生成親了。”  她見我楞着不動,又恨恨說:“我真的很傻,修了幾百年……其實你更傻!你不知道你很傻嗎?它不過是一條蛇,而你愛了它兩世,到底是為什麼?它哪點比我好?”  我沉默不語。  她轉身跑了,我寶相莊嚴。

  15

  愛情是什麼?我想了很久可終究還是想不出愛情是什麼。心是因,情是果,身是演繹的一場戲,可笑我,修持兩世,仍摒棄不了緣愁。世事多紛擾,歸根只一念。看來,我註定無法修成正果。  我去問師父:“為什麼要轉世成人?”  師父垂目不語,過了很久,他才嘆了一口氣:“你還是那麼愚笨。徒兒知道什麼叫‘悟’嗎?”  我老老實實回答:“我真的不知道。”  他微啟雙目:“所謂‘悟’就是心神領會,不能靠他人告知。”  他突然又說:“我知道你為何轉世成人。”  我漫不經心地反問他:“那你說,我是為什麼轉世成人的?”  他用神秘莫測的眼神看了我一會,說:“你之所以吞忍磨難,絕不是想成佛,而是為一個女人!”  我被師父一語道破,猛吃一驚,跌坐在地,愕然地看着他,不愧是我師。  師父說:“你仍有所執,仍未‘放下’。如果你想從俗,我佛絕不攔你。所謂‘不舍塵緣不入聖智’,佛在心中,不在眼中。有悟何怕無佛?有佛未必有悟。我佛讓你再次轉世,你雖眼中有佛,但心中無悟,也只好隨你去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他:“天堂、人間、地獄這三樣都是誰造的?”  他笑了起來:“這三樣都是人造的!甚至就連佛和佛祖也是人造的。沒有人,哪來的佛?沒有佛,以何普渡眾生?”  我啞口無言。  他見我沒有說話,又說:“你如果想和那條蛇結成百年之好,還得再修煉一世。”  我打斷了師父的話:“我是很想,但是不必了。”  “哦?徒兒有所悟了?”  “這樣已經很好了”我嘆了一口氣,“愛她,並不一定要得到她。”  我的回答出乎師父的意料:“哦!”  我說:“她現在的丈夫也像我這樣受過苦嗎?”  師父微微地點點頭。  我坦然一笑:“我也能做到的,但是不必了。”  就在這一刻,我發現師父微微地嘆了一口氣,或曰,師父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我詫異地問道:“師父也有心事?”  師父的臉上綻開了一個笑容:“因為這樣很好,另一個女子可以少等五百年了,她為了能夠與你相逢,已經修煉了五百年。”  “那女子是誰?”我急忙問道。  “陳魚兒。”師父笑道:“陳魚兒,那隻木魚。”

  16    師父說,得到你不應該得到的東西,會是一種災難,這個世間的追求到最後,一定是空。  一剎那,無取無舍。我決定受持。  但是,在此之前,我想去看看小蛇,看它過得怎麼樣。  一個月之後,我終於找到了它,不,是她。我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該不該上前相認。  她正在院子裡洗衣服,她先用草木灰和皂角洗,然後在清水裡漂,最後把洗乾淨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晾在院子裡的繩上。她似乎老了許多,但我分明看到,她很幸福,也很快樂。  那個院子很簡陋,可是收拾得停停當當,很是整潔。院子裡的一角,有一畦菜地,有一個男人正在挑水,那些菜在他的持弄之下,生機盎然。  她洗完衣服,端了一碗水,走到菜地叫那個男人來喝:“相公,歇歇,喝碗水吧。”  那個男人放下挑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對她相視一笑。  師父說,你不動念,境對你沒有作用。而我卻被那個笑容剌得五臟俱焚。我掙扎着,逼自己禪定——但息妄念,別無聖解。  恰在此時,我看到了陳魚兒忽匆匆趕來,她提了一把劍,滿臉的殺氣。  我擋住她:“你想幹什麼?”  “你閃開!”陳魚兒推開我,嘴角露出一絲譏誚的笑,“她讓我那樣痛苦,為什麼我不能讓她痛苦?她憑什麼讓你迷上她?她讓我愛不成你,我要讓她死!”  說完,我攔她不住,她持劍向院子裡沖了過去。  一道白光閃過,那個男人應聲倒地,身首異處。  小蛇楞了一下,發出撕心裂肺般的哭嚎,撲倒在男人身上。  陳魚兒略楞了一下,舉劍又剌向小蛇。寒光閃處,挾着寒光,剪空刺來。  再不能猶豫了,我飛身沖向那劍。  我慢不可有,佛慢不可無。半空中,我聽到自己的心跳,像水波一樣散開。  一切都將過去。

  17

  那把劍不偏不倚,正中我的胸腔。  我的血珠,就像幾百年前的姑蘇城外,濺出三步遠。  兩個女人同時撲了過來,帶着淒風暴雨般的驚聲。  倒地的瞬間,我微笑了。往生哪裡去?往死哪裡去?不必到哪裡,與佛同在,不生不滅。  菩提便是涅槃。  陳魚兒哭喊着,慌亂地拔出她的劍,撲在我的身上,痛不欲生:“你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那麼傻……”  陳魚兒已經痴呆了,她跪在地上,像沒了魂魄,最後長嘆一聲,站起,舉劍,飛速抹向脖頸。她的脖子像白玉一樣,血從上面滾了下來,洇濕了前襟。她旋了一圈,微風徐徐之下,衣袂輕揚,粉綠的軟緞裙在陽光下有如波光粼粼。她望着我,目光淒淡,漸離,飄然倒地。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倒在臉前,卻無力救她。她倒之後,我的視線開始模糊,身體輕飄飄的,仿佛將要隨風而去。  我枕着小蛇的胳膊,費了很大力氣,再一次看她的嬌容。  那張嬌美的面容,呆呆地看着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笑了笑,“因為我很傻。”  “你真的很傻,”她終於為我而哭,不斷有淚滴上我的額頭。  她的臉漸漸從我眼中消失。  我看到了落花,花落無意無聲……而落花讓我終於悟到,什麼叫輪迴,又為什麼要輪迴。  與風同眠。

  後記:  僧人悟徹雲遊四方,某一日,回寺,見香案之上多了一隻木魚,一隻燈盞,觀之,似曾相識。而燈盞旁,臥一蛇,似剛死去,尚未僵硬,觸之,那蛇剎間便化作燈芯,勢如破繭,跳入燈盞。佛光驟亮。悟徹唏噓不已,雙掌合什,黯然淚下。

註:文中除寒山詩外,其餘詩詞均系作者原創。

——何謂歸根得旨?——兔角生也。——何謂隨照失蹤?——龜毛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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