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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驀然回首》(六) 歷歷往事
送交者: 北地南天 2015年07月03日17:25:17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1969年深秋,在大批六九屆畢業生成群結夥地奔赴內蒙古、黑龍江和雲南生產建設兵團後,學校把一些老三屆還沒下鄉的和六九屆“出身不好”、沒有資格去生產建設兵團的畢業生召集在一起,一車皮拉到嫩江以東的小興安嶺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一支由來自不同學校的包括驀然在內的十多個學生組成的雜牌小分隊,又被兩輛牛車拉到山溝溝里的新滿屯。

知青集體戶里若論資排輩,蕭崢嶸是老三屆高中生,尊稱“老崢”;驀然則是大家靦腆的小妹妹,自然而然以小名“驀驀替代了大號。

一下火車,驀然就注意到蕭崢嶸,因為除了行李他還吭哧吭哧地搬來了一大箱書。在幹活上,他算不上是個好手,但總是盡心盡力。雖然書生氣十足,但他生性活潑、寬容大度,頗有人緣。下棋時,他以盲棋對弈卻沒有對手。他給大家講故事,抑揚頓挫繪聲繪色,把福爾摩斯描繪得神乎其神,將《一雙繡花鞋》渲染得令人毛骨悚然。連生產隊長沒事的時候都愛上集體戶來邀請老崢“白話”一段。

驀然第一次確切地知道崢嶸對她有所關注是來年春風開始吹薄林中積雪的時候。那是個難得的休息日,知青們決定“放風”到距屯子差不多二十公里的鎮子上去“透透氣兒”。大家步行到備戰公路邊,等待拉空車斗的卡車經過。

因為都知道多數司機不愛拉男的只愛拉女的,尤其愛給獨行女子停車。崢嶸支招說驀然一副招人愛的模樣,司機不會不買她的賬,車的任務非她莫屬。那天驀然成功地充當了誘餌,其他人躲在路邊的樹林子裡,等車慢慢停下來嘩地像土匪打劫似地衝出林子連滾帶爬翻進車斗。

下鄉不到三年,崢嶸當了屯裡小學校的老師。過了一年,驀然經過臨時的培訓成為村裡的赤腳醫生。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習慣了依賴地向他傾訴心中的喜怒哀樂。他會誠心誠意地與她分享哪怕是不足掛齒的歡喜和快樂,幫她化解難以擺脫的鬱悶與煩惱。

她坦白地把家裡發生的事情對崢嶸全盤托出,包括弟弟的眼瞎是因為她貪玩;媽媽的自殺是吞服了她送去的藥。媽媽經常是要服了安眠藥才能睡着覺,所以當媽媽叫她送飯時帶上那瓶藥,她沒多想,也沒問問爸爸應該不應該。之前,她不相信媽媽是反革命,因為她從來沒聽見媽媽說過什麼反動言論。媽媽死後,她動搖了,也許媽媽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吧,不然她幹嗎自殺呢?崢嶸認為,並非有什麼秘密,是她媽媽做事認真,性情剛烈,自尊好強,容不得蒙辱,一時想不開。

她問崢嶸:那你說,媽媽是我殺的嗎?這麼問,是因為她老覺着爸爸在這個問題上雖不明說,內心是責怪她的。

崢嶸回答說:當然不是,你不過是個聽話的孩子。

崢嶸勸她不要過於懊悔自責。媽媽打定主意了,不用安眠藥也會用另一種方式解決問題的。他還說:雖然我挺敬佩性格剛烈的人,尤其是女同志,可是不管在什麼樣的重壓下,我是絕不會選擇死的。你媽媽給我的提醒是:身處患難與混亂之時頭腦一定要保持清醒,不能投降。

她不太明白這番話的意思,也沒去琢磨向誰“投降”,他能理解並與她惺惺相惜,這就夠了。

既然她向他傾訴了心聲,他也向她坦露了自己“卑賤”的出身——“不幸的家庭各不相同”,他和她同病相憐。

他父親解放前是個土匪,解放不久就死了,家庭出身算壞分子。媽媽白天掃大街,晚上做補活,節衣縮食熬壞了眼睛。以她沒文化的思維,供兒子上學是為了日後不會窮得沒飯吃去當土匪。

可雖然他上的是重點高中,但因為家庭出身問題,參加高考的可能性近乎於零,他的路是被別人安排好了的,往哪兒走由不得自己,雖然不至於步父親的後塵,但即便沒有文革,畢業後也得上山下鄉。本來1966年一畢業就該走的,文革一亂,讓他渾水摸魚在北京多呆了三年。老三屆都走得差不多了,他還耗着,一直到不走不行了才離開北京。

他們一起在燈下看書寫信;她洗衣服時,他幫她挑水;她給他縫棉被時,他教她背古詩。他們還經常結伴到林子裡砍條子撿蘑菇。

一次,他們在林子裡發現了一隻毛茸茸的狗寶寶。倆人興沖沖地將狗狗抱回集體戶。當天夜裡,狼群在屯子外面嚎了一宿,他們才知道,誤撿了小狼崽兒。第二天送狼崽回林子的路上,蕭崢嶸興奮地說,這隻狼崽兒叫他想起一個短篇小說,是傑克·倫敦寫的叫《熱愛生活》,寫一個垂死的人掙扎着拒絕死去,終於沒有死。他說那是他最喜歡的短篇小說之一,等到冬閒回京一定要找出來再看一遍。

過了幾個月回到北京,他果真守約把一本缺封少底的傑克·倫敦小說集推薦給驀然。

崢嶸是媽媽去世後她生活中第一個可信賴可依靠的人。

他們沒有過年輕人常見的羞羞答答眉來眼去,愛情在不經意間悄然而至,是那種心有靈犀第一眼看見你就看好你,從此“相看兩不厭”的。他們沒有愛得轟轟烈烈如醉如痴,雖然平平淡淡卻也如膠似漆。他是她情願跟着上路,相濡以沫度過一生的人。在同村知青眼中,才華橫溢的老大哥和淑賢清純的小妹妹相愛就像大春和喜兒、少劍波和小白鴿那樣的合乎情理。

記得有一次,她有口無心地說:咱倆相似之處可真多,你的名字是個詞兒,我的名字也是個詞兒。崢嶸開心地笑了,父母目不識丁,哪兒知道什麼崢嶸不崢嶸的,原名“正榮”,嫌俗,文革初期趕時髦改的。反正他說什麼她都愛聽,她問什麼他都回答。

崢嶸愛吟誦‘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驀然知道他所謂“美人”不過是情人眼裡被愛戀之手打扮過的她,但心裡仍是甜滋滋的。他愛她的溫良,喜歡她的坦誠,享受她的依賴;她愛他的書生氣,喜歡他的老成,享受他的關愛。

驀然天真地說:咱倆這輩子不離不棄,下輩子還要攜手,好嗎?

崢嶸笑答:那過奈何橋的時候,得想法兒不喝孟婆那碗忘川河水煮的湯,不然,下輩子即使見了面兒也不相識。

她耍小聰明說:孟婆湯又不是白給的,咱到時候就說是一文不名的無產者,不得了。

崢嶸更樂了,使勁地抱了抱她說:你這小蹄子,還挺有餿主意的。只怕是到時候連地獄都下不去成了遊魂,再碰面照樣兒物是人非。

儘管那時的中國處於一個推崇比西方清教徒還不食人間煙火的時代,荷爾蒙勢不可擋的衝擊力將戀人推過雷池的例子仍是屢見不鮮。那是一個亮晃晃風清月朗的冬夜,屋外,月光在茫茫的雪地上蹽蹦兒撒歡兒,天地間泛着皎潔的銀白;屋裡,倆人一陣手忙腳亂。過後,她的腳在被窩裡找到崢嶸的腳,用腳心蹭着他的腳背,沒話找話地說:你怎麼還穿着襪子吶?

崢嶸抗議:不帶這樣的,就算人家皮膚糙點,也不能這麼磕磣人。

1976年,新滿囤黨支部終於爭取到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工農兵大學生的名額,蕭崢嶸作為表現突出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被推薦回北京上大學。

驀然和崢嶸相擁盟誓,像世上所有即將分離的戀人那樣。他承諾大學畢業娶她,她發誓等他畢業嫁他,海枯石爛、地老天荒絕不反悔。他笑她小題大做:大學畢業是有年、有月、有日子、有盼頭的。他還說,這樣的等待不但是苦中有甜的憧憬,還有“為賦新詩強說愁”的浪漫。

那時的她還不懂得,所有的海誓山盟都如同浮雲一樣虛無縹緲;都如同運氣一樣可信卻不可靠。她更不知道,在現實尖利的刀鋒面前,誓言脆如紙弱如絲。她只飽嘗了分離的煎熬。

1979年,幾乎就在她終於興高彩烈地回到北京的同時,即將畢業的蕭崢嶸被逮捕了。命運的殘酷讓驀然始料不及。她無論如何不能相信書生氣十足的崢嶸會是殺人犯!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但是崢嶸確實被警察帶走了,一旦被捕,殺人罪便是既成事實。在農村時“拂了一身還滿”的離愁別緒瞬間被生離死別的悲慟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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