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江医二附院开刀房回忆(4) |
送交者: 小树 2015年09月30日14:50:56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
江医二附院开刀房回忆(4)
那个年代资源极其有限,医院资金向临床科室完全倾斜,后勤建设严重滞后。太平间(停尸房)与垃圾站(完全敞开)紧贴在一起,是被人永远遗忘的死角。苍蝇老鼠成灾,臭味夹杂消毒水味,是流浪者和拾荒者每天光顾的幸福之地,无法驱赶。他们燃烧垃圾烧水或取暖,烟火袅袅。太平间非常破旧,根本无法奢谈“冷柜收藏尸体”,里面只有四个水泥墩床。某个酷暑天,我送尸体进去,由于满员,我不得不让尸体拼床,有具尸体明显腹胀如鼓,已开始进入腐烂。外科手术所切下的内脏,装入纸盒放在太平间门口,等待殡仪馆收取火化,常常不翼而飞,估计成了拾荒者腹中美味佳肴?
后勤工人和工友阶层生活最苦,工资低并多子女,还有子女下乡。他们都出生“苦大仇深”,名字古董,如“尿厕,贱根,八根,银香,细妹”。他们认为,知识分子单位等级森严,虽说其时还讲出生和党票。他们议论说,63年邓则才医生涨一级工资,从180加至240元,相当于15名工人涨一级工资。他们还常谈论去医院血库卖血补充家庭急用,交流卖血经验,注意事项,如何多喝生理盐水使得抽血时,血量提高。有的很认真地说“卖血成瘾,不卖就失眠,无论如何都要搞一下,才觉得舒坦”。我记得,那时血库每周有二个早上采血,门前挤满了卖血者,异常喧闹,大多为工人阶层,或无业妇女。
记得陈根生是二附院工人阶层的有威望者, 出生好,党员,50几岁,锅炉工,文革时期进入工农兵三结合领导班子。陈完全就是老粗,说一口南昌乡下官话,为人还挺善良,对党忠诚。他常抱怨,年轻人识字懂文化,看了“参考消息”中几句对西方生活的小新闻,就对党和政府提出批评。另外,陈又抱怨说:“如今工人阶级不像过去那样受尊敬了,”接着说:“文革时,院党委书记喜欢到他家串门,借故看报,以躲避被造反派搔挠。”
自解放至70年代末,二附院所有由于癌症死亡者都是落在工人群体当中,所以大家抱怨生活太苦,以致生癌症。有位食堂中年工人李师傅癌症去世,追悼会上大家齐声唱毛主席语录歌[要奋斗就会有牺牲] ,木工邓师傅致悼词,最后他慷慨激昂,坚定地说“安息吧,李师傅,我们永远和你战斗胜利在一起!”,结果,不久邓师傅因肝癌很快病故,工人们都大惊失色,说,讲话可千万要注意!这下可好了,阎王爷不放过邓师傅,他真的去和李师傅战斗胜利在一起,哇。
1977年冬恢复全国高考,全国人民最多的话题就是考大学,而知识分子成堆的单位对此话题更为传奇。几家欢喜几家愁,高考绑架了国人的思维。年轻人的前途理想命运都捆绑在高考这个机器上, 一家几代人的神经都锁定在那个决定命运的分数上。高考结束,如愿入围了,就欢天喜地,一家人从此风平浪静,似乎驰入幸福的港湾;不能入围,苦难又开始折磨一家人,再次进入苦海无边的轮回中。 我思想通过考大学改变自己的处境。可是三班连续倒,体力劳动如此繁重,何来精力和时间去温习功课。
我很体谅理解社会青年考大学欲望,我的一位中学好友当时在永修县农村知青点劳动,我学着骨科医生用石膏绷带缠在他手臂上,并从放射科取得一张骨折X-光片。他将所有病历文件展示给大队书记,果然奏效,可告长假回南昌安心复习,后来他78年被入取进大学。74年起,所有下乡知青都是落在由父母单位挂钩的知青点,以便照顾他们的生活,而且高考前半年,在家长的再三要求下,欲参加高考者都回城复习功课。我78年高考的理化都是76分,数学68分(就我所知,我周围认识的人,当年数学及格者不多),遗憾的是,我当年高考时病得要临时急诊住院,政治几乎没得分(25分),语文也只得48.5分(不懂语法,不知何谓缩写)。我能帮别人,但对于我自己的处境却无能为力,政工干部见面就说,一颗红心,俩种准备,好像考学就是思想动机不纯。他们常挑我的毛病,我感觉,我是羊肉没吃着,还惹了一身膻。
二附院有位老工友,姚生,他专门负责看守太平间,与死人相守,哪来抱怨?轻松逍遥,好不快活,每天无聊喝酒消磨时间,还常溜进病房治疗室偷喝医用酒精解馋。某日姚生醉酒后不幸被汽车撞死在路边。因为传统观念束缚,当时医院很难寻找到人,来接替姚生看守太平间的工作,我亲自向主管后勤的郭院长请缨出战,如能成的话,即可保住工作,又有充足时间温习功课,事与愿违,反倒遭来政工干部对我的厌恶,“你,大学谜,不安心本职工作,你脑子有病,就呆在开刀房吧”。79年我自信笃定考上大学,结果总分差9分落榜。80年临时决定高考,无意插柳,柳成荫,总分(379)超本科线20分。其时,我根本不知道上线,是二附院院办来找我,说,东湖区招生办打电话催我赶紧去体检,否则,就过期了!最后为了省去麻烦,也没多想就直接填写江西医学院志愿。在此,我很怀念我的外婆,她是一名好基督徒,在我高考时期,不断为我向神祈祷;她对我说“主已经允许,你要去念大学,相信主”。她还说“最要紧的是信靠耶稣,地上的一切都会过去,天上有更好的奖赏”。
回顾我考大学的心历路程,其时我很讨厌势力鬼,不想陷入“功成名就”的漩涡中,我只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但无力抗拒世俗对我的左右。我很不会拉关系,从小觉得做人要诚实,与人为善。我在北京念研究生时期(1985-1988),适逢出国潮,我讨厌那种看见谁出国就立马笑脸相迎,死命打听的人,而见到家乡农村来的熟人,如避瘟疫逃之夭夭。1989初我曾得到意大利的资助去做访问学者,由于我的无能,没法办护照而失去机会,煮熟的鸭子都飞啦!?由此,我成为卫生部药检所第一大傻冒。
我常会反思中国的教育状况,并就加拿大的职业教育与中国作比较。在多伦多找工作,无论何种职业都需经过社区技术学院培训,按技能的高低,上学时间长短不一。不单学技能,还要学伦理知识,要有职业操守,安贫乐道,爱自己所干的行业,懂得自尊,职业没有高贵之分。如今我自己身处于工人阶层,我们都工作得愉快。反观我那时的现状,工友,后勤工人可从城镇,或农村直接招入,毫无上岗前职业培训。无论东西方,人类先贤从上天传递同一古训,圣经教导“有衣有食就当知足”,孔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译文∶孔子说∶“贤德啊,颜回,吃的是一小筐饭, 喝的是一瓢水,住在穷陋的小房中,别人都受不了 这种贫苦,颜回,却仍然不改变向道的乐趣。贤德啊,颜回!” 《论语·雍也第六》。 我那个时代,在单位中如果想要改变自己处境,除考学外,还可通过各种特殊途径,或不正当的关系来得到人们认为更好而体面的职务,如以工代干,入党,最后正式转入干部编制,这样易造成社会的不公,和负面情绪。同我一年工作的青工均专干,而我不会拉关系属政治思想落后之流。中国的职场文化,心态与加拿大就不同,后者使甘于安贫乐道的人得其所哉,使人达观、自尊、理性,身在名利之外,而不眼热他人的成功,永远和各种潮流保持距离。相反,国人太具有野心,人分三六九等,非常能够吃苦,非常不切实际地不断往上爬,要追求高大尚的工作并视西方人安贫乐道为散漫,自感堕落和落草为寇。其实,中国传统的中庸之道就是教地球人怎样活着?
昨天,我给一位87岁的老太HELLEN做清洁擦身,她性格温和,很nice。 在她的住房墙上挂了一幅英文的散文诗歌, “生命所渴求( The Desiderata)。”虽然,字迹颜色已褪色,但仍然清楚。我的英文不很好,但大致明白诗歌的意思,我将此诗歌抄录,并在网上得到所有的信息。 The Desiderata 内容很有内涵,就我的职业来说,给我有心灵启迪。老太太说,她的先生原是一家大公司的高管,她与丈夫过去常用“生命所渴求“( The Desiderata)来启发教育他们的五个孩子。
“在嘈杂和匆忙中,平静地前行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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