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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紅:似曾相識的戀人
送交者: 岳紅 2017年02月21日21:02:43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似曾相識的戀人

 




    我必須給他一個稱呼。

   

這件事我已想了很久很久。每當我思念他的時候,我就想從心底呼喚他,但是,至今我仍沒有為他想出一個確切的稱呼。我不知道該叫他什麼,我沒有叫過他的名字。自從認識他到現在。我從沒叫過。

真的。

  

我怎麼會認識他的?我至今仍然恍恍惚惚。

 

一切仿佛是幻覺:我好像是去自殺的,去華山之顛。我們坐的是同一輛車。他當時和他的情人依偎在我的後排。我一向深惡痛絕情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像綁架和被綁架一樣地親熱。而他們不是。但即使這樣我也不會主動跟他們說話。在公共場合我從不主動跟陌生人說話,更何況我是去自殺的。  

 

 至於為什麼去自殺,我也不太清楚了。似乎是因為跟我的青梅竹馬分手。他關心我、保護我很多年了,卻突然愛上電影裡的一個女配角,那部電影正是他不願去看而被我死乞白賴硬拉着去看的。電影院裡的人很多,這很出乎我的預料,我以為電視和電腦已經把人都拴到家裡了。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於是電影不到一半我就想往外溜,可他卻定下了根。從此,他就去追尋那個不知在何方的女配角而去,撇下了我,還有他的親生父母。

  

 我已記不清自己愛不愛他,但我覺得很沒面子。他竟為那個毫不起眼的女配角說拋棄我就拋棄了我。連把他當成掌上明珠的父母都不顧了。而我怎麼也不習慣沒有人關心我、保護我。我忍着巨痛打掉了肚子裡的孩子。我周圍的人都以為是我不好。他的父母也認為他們的寶貝兒子離家出走是被我氣的。他們家裡也不讓我住了。我當時就離開了他們家,連鋪蓋都沒卷,說實在的,那鋪蓋也不是我的,也許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屬於我的東西。我拿了一點錢就去了車站。

   

站在售票窗前,我不知道該買哪一個方向哪一個車次的票。售票員拿着我的錢等我報地點,我窘在那兒。後面有一個人急着向窗口問有沒有到西安的票,於是我就說了西安,跟着車票我就到了西安。

 

到了這個昔日繁華的大唐都市,古長安街讓我感到無比的寂寥和失落。我突然想到自己好像還有一份工作,打個電話給我的老闆請假,電話的那一端像失了火,我感到耳朵和手指頭都灼得痛,撂下電話,狂奔而出。

大街上燈紅酒綠,男男女女像化了妝的鬼。沒有人認識我,只有路邊的小商小販才會熱情地對我笑。我當然知道他們不是對我笑,我口袋裡的錢才是貴賓。

 

我決定去華山,就在那天晚上,在我倒掉那碗羊肉泡饃以後。走在回來的路上,我就決定了。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坐上了那輛車,那輛也坐着他和她的車。可是後來怎麼只剩下我和他兩個人了呢?他的情人為什麼不上去了呢?我至今仍然想不明白。那個女孩兒肯定沒有我長得漂亮,也沒有我的氣質好,但那也不是她不上去的理由啊,特別是後來聽他說,她是很愛吃醋的女人,那她更應該陪着他一起上去啊。她要是一起上去我們肯定不會談得那麼多、那麼深,也就不會讓他有機會愛上我,而我居然也愛上了他。

   

山是那麼陡且險,我無聲無息地往上攀登,沒有人知道我是跋涉在死亡的路上。每次累得不能再爬的時候,我就會想:就這兒吧,就這兒吧。反正是死,哪兒不一樣?可是那個人,就是那個好事的他,總在我耳邊不停地說:別怕,有我呢。你要是真的走不動了,我拉着你走。我當時覺得他真好笑,不知道等到他知曉我是爬到山頂去自殺的時候,他會怎麼想,如果發現自己在催促一個女孩快一點往死亡的終點站走,他會後悔成什麼樣子呢?我等着看他的笑話。

 

我終於也沒有看成他的笑話,我只在心底笑話我自己。我信誓旦旦地要自殺,卻沒有死掉。

 

我也不知道自己後來為什麼就決定不死了。在山頂上,在海拔2160米的最高峰,我靠在他的肩上,我不停地喃喃自語,我不死了,我想活下去。我無法說清是因為征服了華山,還是因為他暫時借給我的那一副肩膀。於是我又隨着他一起下山了。下山的途中,他說了他的名字。我沒有告訴他我的名字。我相信我們不可能再見面了。

   

遠遠地見到他的情人在山下向我們揮手,那個女孩的臉上浮着笑容,但我分明看到她的眼角有一絲愁緒,不知是為我,還是為他,或是她自己?也許這個世界太無常。

  

 當我舉手向他們告別的時候,我眼角的憂傷在往下滴。

   

我選擇活着,就選擇了痛苦。

  

 該給他一個確切的稱呼。好讓我在最需要的時候從心底呼喚他。可是我怎麼也想不出。叫他爸爸?可是我從沒有過父親,我不知道父親應該是什麼樣子。是不是也像他那樣長得瘦瘦長長的,戴着眼鏡,眼裡含着笑,寬容而慈祥地望着我?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只有父親才會像他那樣歷經千辛萬苦,長途跋涉地於茫茫人海中找尋我,而且找到了我。那個時候我剛剛離了婚。原因是我不能生孩子。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生孩子,還是不願生?我不願意跟我的丈夫一起生活,我不接受他的大男子主義,跟他在一起在床上我會感到噁心。更讓我感到噁心的是他總是擺出一副救世主的姿勢,仿佛他願意接受我這個初夜給了別人的女人,他簡直就是世界上最最寬宏大量的人,那我就應該乖乖地匍匐在地感恩戴德、任其差遣。

  

說實話,如果不是那個青梅竹馬的父母的意願,我才不會嫁給他呢。我畢竟是他們帶大的,而且他們的兒子又被我氣走了,我無法報答他們,這是唯一的補償了。或許如果我是自己的父母培養大的,我更得聽他們的。所以就嫁了。再說到哪兒去找所謂刻骨銘心的愛情呢?竹馬繞青梅繞了二十幾年,到頭來不還是說走就走?時間過去了好久以後,我還常想:我是不是就是他們家的童養媳呢?

  

當我提出要離婚的時候,我那位丈夫的眼神不亞於一個奴隸主看着剛從他手裡領了賞又潛逃被抓回的奴隸。他惱羞成怒,狠狠地扇了我一串耳光,像以前每次打我一樣,只是這一次似乎更有理由,他認定我一定與我們公司的老總有染,因為,檢察院來查帳,老總被隔離審查以後,緊接着就是我被叫進了查帳組。當然後來沒出什麼事,不過我出來的第二天就辭去了會計的職務,而且離開了這個公司。我不願意再每天誠惶誠恐地做假帳,瞞天過海。把算盤丟到角落裡,我感到無比的輕鬆,但也無比地失落,我成了無業游民。

   

我的錢很快就花完了。我跟我的丈夫從來都是各用各的錢,那一天我實在沒錢買早餐,就硬着頭皮向他要錢,他像終於抓住了我的把柄,用官僚對有求於他的下屬的神態給了我五十元錢。而且還說,你只向我要早餐費,我卻給了你五十元,這肯定是吃不完的。從今以後還是乖乖的,我可以養你!那口氣仿佛在對一隻喪家狗說話。那樣的情景省略了那一頓早餐,我吃了很多自己的眼淚。

   

當我走上法庭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被告席上的那個人非常非常陌生,仿佛從未謀面。面對他的當庭辱罵,我竟一句話都沒說,我木然地看着他唾液橫飛的嘴,心裡出奇的平靜,直到庭長命令他停下,他才不得已靜下來,庭長問我還有什麼要說的,我像述說別人的事情一樣對所有人說,我什麼都放棄,我要離婚。

  

我拿着判決書離開了那個不知是不是故鄉的地方。我不知道我的故鄉在哪裡,把我養大的那個家裡任何人從不對我提我父母的事,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死了還是遺棄了我,沒有人告訴我,我也不想追問。

  

總之我離開了,徹底地告別了曾經。聽說離婚後,我曾經的丈夫到我青梅竹馬的家裡去大鬧了一場,說他是從那兒娶的我。兩個老人很傷心,我也很傷心,我想補償的終於沒有補償。

    

  他找到我的時候,我正走在下班的路上。每個黃昏都是我最寂寥的時候,總是一個人站在公交車的站台旁,等候着某一班車回這個諾大的城市裡屬於我的一間小小的房子,我知道房子裡永遠不會有燈光在等我。所以我也從不匆忙往回趕。反正是一個人。而這幾天又放了長假,國慶竟然放七天假,該如何打發這七個灰不溜秋的日子?

  

那一天,他就出現了,奇蹟般地。我根本就無法相信是他。我問他是怎麼找到我的,他說只要他一心要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他說他還知道我現在在一家雜誌社作編輯,而且還出了好幾本書。他還說他知道我結了婚又離了婚。我神思恍惚地看向他的身旁,帶着一臉的狐疑。他立刻說,那個女孩早就離開了我,她無法忍受我在她的身邊天天魂不守舍,她說自從在華山腳下遇見了你,她就預感到自己該退出了。

  

驚喜讓我不知所措,我拉着他瘋狂地奔跑,一直跑到喘不過氣來,一步也不能走了,他把我攬在懷裡,我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那是一雙久違了的寬廣而溫柔的肩膀。他說,現在這副肩膀不是借給你靠,而是為你而存在。我突然哭了起來,從拿着判決書走出家門到現在,我第一次哭了出來。

       

  我們相擁着往回走,於是我的小屋裡第一次有了歡笑聲、歌聲,還有不眠的燈光。那一夜,我今生第一次看到我的靈魂升華,我感覺到我長了一雙丘比特一樣的翅膀,飛到一片綠色的森林,森林裡有清澈的流水,陽光照進來,整個森林變得透明的綠,流水在平靜地流,往裡走偶爾也有瀑布,但水依舊是透明的綠。我躺在水邊,把我的長髮浸在水裡,烏黑的頭髮隨着流水悠悠蕩蕩。漸漸地我整個人也隨着流水漂啊漂,一直漂到天堂。

   

  總得給他一個固定的稱呼,我還從來沒有叫過他呢,他也問過我,叫他什麼,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說你如果不想叫我的名字,你就重新取一個你喜歡的。從那一刻我就一直在想,可我還是想不出。能不能叫他大哥呢?可我沒有過哥哥,我不知道高個子的哥哥摟着小妹的時候是不是像我們一樣。我也不知道哥哥是不是對妹妹有一點專制還有保護和疼愛?他總專制地命令我幾分鐘之內必須回到他的身邊,我很樂意他的專制。保護和疼愛呢?我們一起去修我的眼鏡時,師傅從我耳朵後面撫弄眼鏡腿,他看了竟很不是滋味。走出眼鏡店以後,直到在我的耳朵上摩挲了好長時間才恢復他臉上的笑容。

 

  我們的浪漫之旅是從機場開始的,踏上飛機懸梯的那一刻,我才真切地感受到我的旅途再不是一個人的旅途。

  

 九寨溝的五彩池,池水隨着人的角度和光線的明暗變幻着無窮的色彩。此時此刻,真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當我越出沉思找尋他的時候,卻不見了他的身影,深深的怕失去使我一下子像從母親身邊走失的孩子,我四處張望,這時他從背後突然出現,拿着一隻用青藤圈成上面嵌了一朵藍色小花的戒指,一邊拉過我的無名指往上戴,一邊說,我現在向你求婚,請你嫁給我。我鼻子突然發酸,眼淚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來,我說,你是魔鬼嗎?為什麼你會知道我苦苦盼望的就是這樣一枚求婚的戒指,為什麼等到你要經受這麼多的憂傷,要跋涉這麼長的路?

    

  再出現在同一個機場,已經是送別的時刻了。日期已改了兩次,無法再改。我們在侯機大廳執手相看到飛機起飛前二十分鐘才分開,望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我的雨季和冬季同時來臨。辦完了全部手續,他回過頭來朝我揮手,再揮手。

  

我木然以對。

  

我看見他掏出手機在撥號,接着我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說你回去吧,等着我,我還會回來的,等着我,我一定回到你的身邊的。於是我們說好同時背向而走。

  

回到我的小屋,我的心一下子進了地獄,燈光下形影相弔,床第間寂寞有聲,長長的夜碎成了一滴一滴。

  

我已經無法再回從前。

  

我在心靈深處想要呼喚他,可我還是沒有想好呼喚他什麼。

  

直到第二天天亮,我還抱着枕頭,維持着一個姿勢,苦思冥想着。

  

直到天又黑了下來,電話突然響起,他說請你開一下門,你會有一個驚喜。

  

我拋開枕頭,赤着腳飛奔出去,打開門,他,懷裡抱着十九朵玫瑰,風塵僕僕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幾乎暈了過去。

  

等我完全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正靜靜地躺在他的懷裡,他不停地親吻着我撫摸着我,他說他又有了兩天的假期,所以忍不住又飛了過來,他說他要向我證明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那一夜,我們徹夜無眠。他把頭枕在我的懷裡,幽幽地訴說着離開我後那撕心裂肺的想念。那一刻,我的母性無限地擴張,我甚至想叫他兒子,可我不是一個母親。他卻像一個嬰孩一樣述說着他很小很小就受傷的心靈,他親眼目睹了他的父母被活活打死的慘景。

  

再送他去機場的路上,更深的失落已向我襲來。

  

看着他的飛機插入雲霄,我剎那間失去了自己。望着越來越黑的天,我的黑色的眼睛再也找不到光明。

  

接下來就是深深的思念和漫長的等待。

  

而我們的電話費足以乘飛機飛來飛去,而我始終沒有想到一個合適的稱呼。

  

我苦思冥想着這個問題。又一個長假來臨了。

  

我決定飛到他的身邊。

  

是一種宿命的安排,還是冥冥之中的註定,我戴着已經風乾的青藤藍花戒指和枯萎的十九朵玫瑰。我沒有告訴他我的到來,我想給他一個驚喜。

  

來到他必經的路旁,遠遠地看見他低着頭,孤獨地走着。我像一隻皮球一樣一下子跳到他的面前,他一驚,一臉的陌生,接着又有些釋然,似曾相識的樣子。我等着他擁抱我、吻我,結果我什麼也沒等到。

  

我說我的到來難道讓你不高興嗎,他說好像在哪兒見過我。我摸了摸他的頭,他立刻躲開。並且嚴肅地對我說,小姐請自重。我伸出左手讓他看我的戒指,他更是莫名其妙,怔怔地看着我。仿佛在打量一個精神病人。我頹然地縮回手。我對他講述我們在一起的時光,我們的浪漫之旅,我試圖勾起他的回憶。但他聽了以後卻說他從來沒去過我說的那個城市。我又拿出那十九朵枯萎的玫瑰,他說你肯定搞錯了,我怎麼可能送枯萎的玫瑰給一個女孩子呢?你肯定弄錯了,我不認識你。說完,他就走了,一邊走,一邊不斷地回頭看我。

  

我戴着乾枯的戒指,雙手捧着十九朵枯萎的玫瑰,站在他必經的路邊,望着他的背影,我不知道是否要在這裡一直等候,而我還是沒有想出該怎麼稱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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