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偉從老家那接到母親，就開着車進了城。接母親進城，不是為了團聚，而是要把母親送進老人院。

半年前，阿偉母親患了老年痴呆，生活不能自理，有幾次差點都走丟了。阿偉自己工作忙，老婆又嫌阿偉母親邋遢，想來想去，只有老人院最適合母親了。

由於患了老年痴呆，母親的智商就像三歲小孩。一路上，她忘着車窗外，時而莫明地發笑，時而呆若木雞。

正開着車，阿偉感覺衣服一緊，扭過頭一看，母親拉住了他的衣襟：“兒子，還有多遠呀？到了沒有？”

去接母親時，阿偉就問過無數遍：“媽，去老人院生活，您怕不怕？”

母親人老了，又得了個老人最怕的病，總是一個勁地點頭：“不怕不怕，兒子讓我去哪，我就去哪。”

阿偉以為母親突然又害怕去老人院了，輕聲說：“媽，老人院就要到了，別着急，到了裡面，有好多的伴，您就不會再寂寞了，而且，以後我也會經常來看您的。”

母親好像沒有聽到阿偉的話一樣，松樹皮一般的老臉一咧，傻呵呵地說：“兒子，我想吃飯。”

老人院的手續幾天前就已經辦好了，阿偉想快點把母親送進去，哄着說：“媽，您再忍一忍，到了那地方，我馬上叫那裡的人給你做飯。”

“兒子，媽想跟你母兒倆一塊兒吃一頓。”母親這時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痴呆。

（圖文無關，圖片來源於網絡）

望着母親可憐巴巴的眼神，阿偉只好給老人院的李院長打電話，說自己陪母親吃一頓飯，約好的時間要遲一點。

由於趕時間，阿偉在街邊隨便找了家飯店，正要扶母親進去。誰知，母親一看飯店的門面，卻說什麼也不肯進去。

阿偉知道母親因為有痴呆症，言行與常人有天壤之別，他還是哄着問：“媽，你不是要吃飯嗎？這一家就是飯店了。”

母親極委屈似的說：“兒子，你要送媽走了，媽怕這會是最後一次跟兒子坐在一塊吃飯。平時，你老說我太節儉，媽今天想奢侈一回，兒子，你不會像媽一樣心疼錢吧？”

阿偉笑道：“那好，媽，我就帶您去吃大餐吧。”

在街上轉了一圈，阿偉心一狠，在一家五星級酒店前停下了。

母親的眼睛也不太好，由阿偉扶着下了車，當聽到門童甜甜的“歡迎光臨”時，母親嚇了一跳，又不肯往裡走。

阿偉有些鬧不明白：“媽，剛才您不是叫我不要心疼錢嗎？您怎麼心疼起來了？”

母親半駝着腰，仰着臉看兒子：“話是這麼說，這種酒店吃飯很貴的，兒子，你忘了？媽以前也在這種酒店幹過活。”

阿偉一愣，他記得自己上高中那時，母親的確在酒店裡幹過雜活。但想想，從明天開始，母親剩下的日子就要孤伶伶地在老人院裡度過了，阿偉附在母親耳邊，依然哄道：“媽，您別擔心，這家酒樓的老闆跟我是朋友，我們去吃飯，人家不會收貴的。”

“真的嗎？”母親顯然分辨不了真與假，臉變得比孩子都快，“媽這一輩子都沒有在這種高級酒店吃過飯呢，兒子，媽沒白養你。”

聽了這句話，阿偉心底一酸，他扶緊母親，一邊向酒店裡走，一邊連聲說：“真的真的，媽，您只管吃。”

不一會，服務生將阿偉和母親領進一個高級包間裡。坐下後，阿偉正想點一桌好菜，哪知，母親搶着說：“讓我看看菜單。”

阿偉一怔，將菜單遞出母親。

“這個菜要多少錢啊？”母親看了半天，指着菜單問候在一旁的服務生。

服務生笑呵呵地回答說：“大媽，菜單上都寫得很清楚，你指的這道菜一百八是打了折的。”

“這麼貴呀？”母親又指着另一道菜：“那這個呢？”

服務又笑着回答：“也是一百八。”

母親對着菜單傻乎乎地瞧了半天，服務生不知道母親是痴呆，客氣地問：“大媽，你點哪幾道？”

阿偉趕緊奪過菜單，叫過服務生，小聲地點了一桌子最貴的菜。

（圖文無關，圖片來源於網絡）

過了好一會，菜都上來了。母親忘着滿滿一大桌，始終不敢動筷，“兒子，這麼多菜，咱娘兒倆吃得完嗎？不知道得多少錢哪？”

吃完這頓飯，母親就要進老人院去生活了，阿偉裝成毫不心疼地說：“媽，你快吃吧，這些菜呀，不貴，總共才幾十塊錢。”

聽說是幾十塊，母親下意識地抓抓衣服口袋，再沒有顧慮似的，開開心心吃起來。

吃到一半，卻見阿偉坐着不動：“兒子，你也吃呀，今天是你的生日，媽好不容易帶你出來下館子，多吃點啊！”

母親一邊說，一邊往阿偉碗裡堆菜。阿偉知道母親又在說胡話了，可他心底卻是一酸！阿偉的父親過世早，小時候，每逢自己生日，母親沒有錢買禮物和蛋糕，就帶着他下一次館子，而每一次母親都是這樣。

“媽，我吃，我自己夾菜。”阿偉別過臉，不敢去看母親的笑容，佯裝吃得很開心。

飯吃到最後，母親突然站起來，對阿偉說：“兒子，你坐着別動，媽去一下就回來。”

阿偉以為母親上洗水間，就坐着等。誰知，幾分鐘後，就聽到母親在外邊大聲說話：“明明是幾道菜嘛，你們怎麼要收這麼貴啊？”

又聽到收銀員在耐心的講着什麼，阿偉趕緊跑出去，看到母親手裡抓着幾十塊錢，正在質問收銀員。

阿偉拉開母親，一問才知道，剛才母親出來是想結賬呢！阿偉連忙背着母親結了昂貴的飯錢，怕母親鬧起來，他低聲跟收銀員說了番話。收銀員很同情地看了一眼阿偉的母親，順着阿偉的意思，說：“對不起，大媽，是我們搞錯了，這頓飯錢確實是幾十塊。”並象徵性地收了阿偉母親手中的幾十塊，趁她不注意，眨眼間又交給了阿偉。

（圖文無關，圖片來源於網絡）

母親哪裡看得出其中的破綻呢？見帳已經結了，她歡歡喜喜地拉着阿偉的手，生怕阿偉丟了似的。正要走出去，母親又突然想到了什麼，又說：“兒子，你在這等一下，媽一會就帶你回家。”說着，就急忙忙地跑進吃飯的包間裡去了。

阿偉生怕母親又要鬧出什麼事，趕緊跟在後面。到了包間門口，阿偉正想進去把母親拉走。但他一下子像根木頭似的，站住了。包間裡，母親不知怎麼得到的一隻塑料袋，她正一手拿着塑料袋，一手端起菜盤，將裡面的剩菜小心奕奕地倒進塑料袋裡。倒完了一隻菜盤，接着又拿起另一隻，塑料袋裝滿了，母親也絲毫沒有察覺，嘴裡卻是一遍遍地說着：“兒子，媽窮，沒本事，媽只能帶點剩菜回去給你吃了……”

恍惚間，阿偉想起來，他還在讀高中那會兒，母親為了供他上學，在一些家酒店打工。但阿偉每次從學校回來，母親總會帶回許多雞肉魚肉好吃的。那時，阿偉還以為母親的工作收入不錯，所以才捨得每個周末都買魚肉……

阿偉再也想不下去了，捂着嘴巴不敢哭出聲來。重新把母親扶進車裡，阿偉慢慢地開着車，一邊開，一邊掏出手機，給老人院的李院長打電話：“院長，你不用等了，我打算讓我媽在我身邊生活，我要讓她好好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