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的起點

 鶴佳

進入諾夫哥羅德地界，就見到一副如畫風景：前景是飄搖的湖水，兩邊密林夾岸，藍天疏曠，停雲朵朵。中央是一座草綠的小山，山頂的古堡是透視的焦點。習畫者照樣寫生就是一幅佳作，點睛之處是那個古堡，由於特殊的歷史含義，將畫起名《起點》實至名歸。

諾夫格羅德在莫斯科和彼得堡之間，位於沃爾霍夫河和伊曼湖會集的地方。古城西元859年首次出現在編年史上，是俄羅斯最古老的城市。城堡建於862年，當時的東斯拉夫人還在部落時代，征戰不休，遂邀請北方維金人留力克來領導他們建政。留力克建了這座城堡，成爲俄國土地上第一個朝代的統治中心。城堡用紅磚和石塊混合壘成， 範圍不小, 據說當年除了官邸, 兵營，還有教堂。現在只有軍事用途的尖頂圓堡還算完整，其他只剩殘壁，但可以看出原建築軍事，政治，和宗教功能三位一體。俄境以平原爲主，無險可守，各地建築必須突出防禦設施。克裏姆林原意是城堡，俄國許多城市都以克裏姆林爲中心發展起來，例如如莫斯科。 古堡記錄著古羅斯的人之初, 歲月留痕, 古風僕僕,，給俄國歷史的起點留下一個明確的坐標，每年有20多萬遊人來探這兒探訪祖國的童年。

留力克古堡當時不叫克裏姆林，另有一座克裏姆林在市中心的沃爾霍夫河畔，地形很像巴黎賽納河中的LE CITE, 也是四周環水的半圓形的小島，兩面都有大橋連接陸地，出現在史籍上是1044年。城堡的紅磚牆周長1500米，大約是莫斯科克宮的一半，圍牆上現存9座尖頂塔樓，一看就知是斯拉夫城堡的祖先，各地克裏姆林建築的源頭都在這裏。

克里姆林鐵門上刻著859年，記錄開國的日子。走進大門, 迎面是一座雄偉的青銅塑雕, 是1862年爲紀念俄羅斯建國1000年而建,。基座是圓形, 上面分三層羅列俄國歷史上的名人雕像, 是俄國的鎮國之寶。二戰時德軍企圖將銅象切開搬到德國, 幸好因戰事的發展未能成事, 現在是聯合國登記的世界級文化遺産。

另外一座國寶是院內的聖索非亞大教堂, 始建於1045年，屬於俄國最古老的正教堂,。俄國於988年正式引入東正教，索非亞教堂引進拜占庭的洋蔥頭式圓頂，象徵拜天的燭火，不同顔色的圓頂代表不同的神邸。同時保留了古羅斯教堂的特點.：外牆不用馬賽克, 而是純白色的泥灰; 窗戶不用彩色玻璃, 聖徒肖像也不用紅色，氣氛昏暗沈鬱, 更易於神思天國。堂內有唱詩班爲神父的祈棟槌?/strong>, 幾位當地婦女無伴奏的歌聲純淨如竹鳴泉響，忍不住以手機錄音一段，反復聆聽而不厭。克林姆林院內有三座教堂，人口22萬的諾市有50座教堂。俄羅斯教堂之多，遠超其他國家，可能因爲東正教是俄羅斯人自願選擇的結果。早期多神文化的羅斯人邀請伊斯蘭，猶太，羅馬和拜占庭來介紹各自的宗教。選中正教是因爲符合國情，例如允許吃豬肉和喝酒，宗教儀式簡單，重信仰崇拜而不是教義的思辨，寄望來世的幸福，不強求刻苦斂財。正教一經傳入，就在俄國紮根，教堂遍地開花，共産統治70年也不能消滅。據說普京目前很看重正教，認爲是俄國精神的基礎。索非亞教堂標誌正教進入俄羅斯，其建築風格也是俄羅斯建築史的濫觴。諾市是俄國第一部書，第一部編年史，第一個學校的誕生地。地下挖掘出來的樺樹皮文書是俄國最早的文字，是世界考古界關注的古文獻。

諾市又是俄國商業的起點。克裏姆林對面，隔著寬寬的沃河，可見一個景色優美的小鎮， 沿河有一道羅馬水道似的多孔旱橋，潔白的顔色配著草地，綠樹，高高的教堂塔樓，加上河水中的倒影，又是一副好畫。 那裡是雅魯斯拉夫王公大院，院子內有8座教堂，都是商人建的。院裏分國際商住區和羅斯商住區，有醫院，還有防禦外敵的堡壘，是常年交易的市場，也是自治的行政區。當時諾市是俄羅斯唯一與歐洲漢莎聯盟幾十個城市交易的商埠。諾市的商路同時通向南方的黑海，經過拜占庭與絲綢之路相通。中亞，地中海，和北歐的商旅的彙集, 使諾市空前繁榮，要不是後來蒙古人統治俄羅斯300年, 諾市可能成爲俄國最繁華的商埠，無需五百年後彼得大帝建設彼得堡了。不過蒙古人走後，莫斯科大公“恐怖伊萬”爲統一俄國，攻佔諾市，殺掉90%的當地市民，使諾市再也無法復興。諾市早期邀請留力克來統治的作法，形成人民任命和罷免領導人的傳統，當地出現過叫VECHE的人民大會制度，後人因此將古代諾夫克羅德稱爲爲共和國。隨著諾市被毀滅，俄國以後的歷史以集權農奴制聞名，多次流血革命，國家反復被侵略，皇帝被滿門抄斬，蘇維埃大國頃刻解體，從留力克古堡回看往事，慘烈巨變真是俄國的歷史性格。

諾市的一個旅遊熱點是木屋博物館，有十幾個古代農村的木頭房子，1964年政府拆遷時搬來，都是16-19世紀的原物。園區設計的很有藝術性，木屋分佈像一個自然的村落，周圍是草地和森林，粗大的圓木牆壁令人想起俄國流行的DACHA林中別墅。木房子背後是河流，岸邊有大片的草地，蝴蝶在草叢飛翔，與呼倫貝爾或諾曼底的草原相比，俄國草地更蒼勁些，與《靜靜的頓河》裏哥薩克活動的場景相仿。由於地勢平緩，俄國的河流大部分都靜而緩，躺在岸邊，嚼著草根，遠望逝者如斯，不會吟詩也有詩興。諾市西行幾千里都是同樣的草原，森林，河流，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俄羅斯豐富的自然風光助長美育，藝術天空星光閃閃。

參觀一間木房，內中大半爲生産用途，如馬匹和豬欄，工具和倉庫等。生活區就一間，老人住在靠爐子處，孩子們住在閣樓，夫妻兩人每晚就躺在地上過夜，只有一燈如豆，女人在那裏做女紅。農家生活除了了勞作就是奉老養小，清苦堅辛。這些農民生活在農奴時代，依附於地主，沒有人身自由，孩子可以隨意槍走，生死就是主人一句話。這些不幸使出身地主的托爾斯泰悔悟，寫出批判現實的文學巨著。俄國悲劇太多，藝術總帶著悲風， 連俄國人的眼神也是憂鬱的。“悲歌易好”是藝術的一個現象，反而成全了俄國文藝的沃土。

作家陀思妥耶夫在諾市生活了八年，小說《克拉瑪索夫兄弟>》以當地爲背景，普希金也曾在這裏生活和寫詩。湖中古堡的景象好像在列賓的油畫中見過。俄羅斯廣闊的空間提供無盡的素材，使俄國藝術以寫實主義著稱。俄羅斯也有未來派，先鋒派的作家作品，在西方批評家看來還不夠成熟。在我看來，俄國的藝術環境還是適合古典的，寫實的風格。

向晚時分，市府公園深處飄來鋼琴聲。隨聲尋找，見到草地上站立著一位巨人的泥雕，削長面孔，禮帽大衣，古典書生風格，意外的知道這是拉赫瑪尼諾夫的雕像。這位鋼琴家，作曲家，樂隊指揮的樂曲經常出現在音樂會節目單上，想不到在諾市碰到他。這位身高兩米的巨人，是柴可夫斯基之後俄國的又一位古典音樂巨星。他生在諾市，自小在故鄉由母親教授鋼琴，後在彼得堡和莫斯科的音樂學院完成學業，成爲代表俄羅斯風格的鋼琴家。10月革命後流亡海外，終老於波士頓，留下的作品仍然以沈鬱的俄羅斯風格著稱。現在的雕像是2009年才立的，每天在那裏播放拉氏的各類樂曲，諾市的拉赫瑪尼諾夫國際鋼琴大賽是世界著名的鋼琴比賽之一。

據說旅居異國時代，拉赫瑪尼諾夫最懷念索菲亞教堂的鐘聲，他說教堂只有四個音的鐘聲總使他感到心弦共鳴。正好教堂敲鍾了，晚鐘的顫音和他的鋼琴曲響成一片， 他的音樂和故鄉重逢了，回到人生的起點。如果他有機會以起點為題寫一首歌， 一定令人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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