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8日，是美國歷史不可磨滅的一天。被川普突然罷官的FBI前局長科米在參議院情報委員會公開作證。全美國萬人空巷，所有的目光聚焦在攝像機鏡頭前的科米和對科米問詢的17名參議員身上。科米宣誓落座，略整衣袖。雙唇微抿，目光堅定，面色嚴峻。就像預備起跑的選手，進入炮位的戰士。

此前一天，參議院情報委員會公布了科米的書面證詞。這份證詞以簡練清晰的事實和無懈可擊的邏輯闡明了科米與川普之間主要交集的來龍去脈。聽證現場，科米開門見山指出。他無法容忍被川普用簡單而且淺陋的謊言（lies simple and plain）解除職務，必須說明真相維護FBI的榮譽和司法的尊嚴。

科米的證詞後來被普遍評價公正客觀，充滿職業操守。而川普方面很快作出回應，否認科米證詞中的關鍵事實。尼羅河這篇文章重點分析科米聽證會的三大公案。

公案之一：“lift the cloud”

在科米被火速解職事件中最受媒體關注是川普信中提到科米三次告訴川普他沒有成為通俄門調查目標。川普這句話不僅把解僱科米與通俄調查聯繫在一起。而且留下了一個懸疑，科米真的說過嗎？科米確實說過，但是過程細節與川普所言有很大出入。川普說是在共進晚餐的時候他主動問科米自己是否被調查。

"I actually asked him" if I were under investigation, Trump said, noting that he spoke with Comey once over dinner and twice by phone.

"I said, if it's possible would you let me know, am I under investigation? He said, 'You are not under investigation.'"

根據科米證言，科米是主動告訴川普他沒有受到調查，不是與川普共進晚餐的2月27日，而是在1月6日，川普就職前兩周。

In that context, prior to the January 6 meeting, I discussed with the FBI’s leadership team whether I should be prepared to assure President-Elect Trump that we were not investigating him personally. That was true; we did not have an open counter-intelligence case on him. We agreed I should do so if circumstances warranted. During our one-on-one meeting at Trump Tower, based on President Elect Trump’s reaction to the briefing and without him directly asking the question, I offered that assurance.

“lift the cloud”涉及科米與川普的兩次電話。按川普的說法，一次是科米打給川普。另一次是川普打給科米。而科米作證說，兩次電話聯繫都是川普發起的。只不過有一次是科米應要求與白宮總機聯繫把電話轉接川普。另一次是川普直接把電話打給科米。

川普所言 cloud究竟是什麼意思，科米有兩個層面的解讀。廣義解讀是，總體上的對通俄門調查（He described the Russia investigation as “a cloud”）。狹義解讀是要求科米向公眾表白川普沒有成為調查目標（He repeatedly told me, “We need to get that fact out.”） 。

面對川普“撥散陰雲”的要求，科米第一次對策是表面應承（I told him I would see what we could do, and that we would do our investigative work well and as quickly as we could.）。第二次直接告訴川普，要我給你撥雲可以，我已經把你的要求轉達給司法部副部長，叫你的人與司法部聯繫。我接受司法部指示。

參議員盧比奧說川普要科米做的事情科米今天做了。這與川普單方面公布科米向他保證他本人沒有受到調查是一樣的。都在故意忽略科米拒絕接受川普要求。狹義而言，科米說公開宣稱川普沒有受到調查會帶來將來可能要更正的責任。也就是說，在可預計的未來，川普可能成為通俄門的調查目標。廣義而言。這可能帶來滑坡效應。既然總統可以不被調查。對其他人的調查是不是也應該停止。

在“lift the cloud”這個問題上，川普所述時間混亂，主客顛倒，而且選擇性屏蔽事實。只強調自己沒有成為調查目標，而FBI拒絕公開表明川普沒有成為調查目標這件事就當沒有發生。究竟誰在撒謊。相信美國瓜眾們不難分辨。就連川普本人也不敢否認在這個問題上科米的證詞。因為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有FBI領導層可以作證。從第一次知會當選總統他沒有被調查就是集體決定。到最後一次接聽總統來電要求“撥開陰雲”被科米拒絕，FBI領導們就坐在科米對面。

公案之二：“letting Flynn go”

這個公案的第一個要素是參議員Risch指出總統說的是“hope”。（“I hope you can see your way clear to letting this go, to letting Flynn go. He is a good guy. I hope you can let this go.”）。他質問科米，你辦上千的案子有沒有因為嫌疑人僅僅因為希望干點什麼事就定罪的？科米回答，當美國總統與我單獨面談說他希望什麼，我認為那就是指示我去作他想要作的事情。然後Risch 反駁說，你可以把希望認為是指示，但是他沒有說這是指示。科米說沒錯，他的語言裡沒有指示這個詞。後來參議員Harris 反唇相譏說，如果一個強盜用槍頂住你的腦袋說我希望你把錢包拿出來，那是什麼意思？這個問題不要科米回答。

其實川普作為一個總統，他說的是hope 還是like還是want或者order，誰都知道不重要。中共前領袖毛澤東說過很多希望。最有名的“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毛澤東的希望不僅是指示而且是最高指示。真正關鍵的問題是，川普有沒有說過這三個詞“let Flynn go”?  川普面對記者的提問。明確回答“I did not say it”。然後記者追問那麼就是科米撒謊了？川普的回答仍然是“I did not say it...I did not say it...”。一邊說一邊轉身走路。卻被人指着脊梁問，“有沒有錄音帶？”。

科米在聽證會上也遇到同樣的問題。有參議員提出，川普在被人問有沒有說過“let him go”的時候，回答說“NoNoNo”，科米立刻回應：“that is not correct.”。科米在聽證會上面還對不同的提問者多次談到這個問題。他本人除了每次與總統單獨談話留下的備忘錄，沒有錄音或者其他旁證。他沒有將這件事情告訴司法部。因為當時的部長據信馬上就要迴避通俄調查。副部長還沒有上任。但是他把川普的這番希望傳達給了FBI的領導團隊。經過集體研究決定把川普的願望壓下封存。以免干擾FBI的調查。他之所以決定公開這次談話的備忘錄，是因為川普在推特中提示可能保留有這次私談的錄音。

按照科米在聽證會上提出的判別標準，他說要看整個過程前後的一致性。一個總統要求其他參會人員離開單獨把科米一個人留下來，這就意味着要說點見不得人的事情。但是“黃金尿”也可以說是見不得人的。就算科米留下備忘，就算第一時間傳達給下屬，也可以說是故意偽造的。這則公案如此下去難道真的要成懸案？

川普會不會留下錄音？塞申斯昨天作證的時候被問到白宮會不會記錄私談。他只是模稜兩可地說“也許有某種記錄”。這基本與也許沒有某種記錄意義相同。按常理，川普沒有理由留下錄音證據。不管科米聽不聽他的話，錄音對科米沒有任何約束力。只能自找麻煩。

公案之三：“I expect loyalty”

川普就職剛滿一周就打電話邀請科米單獨在白宮共進晚餐，甚至還預支下一次邀請科米全家共進晚餐。這本身就是一個非常之舉。這個電話肯定是有案可查的。關於這個公案的提問最少，而且沒有一個參議員把“loyalty”解釋為向國家效忠。

按照科米的證詞。川普先是以職務設局。明知科米想要留任，也知道按照慣例應該留任。卻說如果你覺得很煩要走人也沒問題。反正等着這個肥缺的人多了去。科米是個明白人，馬上就堵川普的嘴，告訴川普“我可不是你認為的那種可靠的人。”。無奈川普還是把話說出來了“I need loyalty, I expect loyalty.”。科米回答，你可以得到我的誠實（honesty）。而且循循善誘對川普說FBI的獨立性對維護國家安全和總統權威都很重要。當總統再次說出“I need loyalty”，科米只好當他是祥林嫂了。好吧，那就對總統“忠實”好了（honest loyalty）。而且科米強調這兩個字不能反過來，loyal honesty 就成了“愚忠”。

問題還是同一個，川普有沒有說過“I expect loyalty.”。白宮第一時間就代表總統否認了。 沒有說就是沒有說。科米有備忘錄又怎麼樣。科米就是留下備忘而且第一時間傳達給下屬又怎麼樣，難道備忘錄就不能偽造嗎？

據美國主流媒體最新報道，負責調查俄羅斯干預2016美國大選的特別檢查官穆勒已經啟動對川普的調查。調查的切入點就是川普有沒有濫用權力干預司法。這是不是與習近平對付薄熙來很像。一開始沒有辦法查薄熙來的貪贓枉法，於是就先查薄熙來違反紀律干預司法，將王立軍撤職導致其夜奔逃進美國領館。

如果川普要求科米停止調查弗林，必然向其他調查機構有相似的表示。如果川普要求科米效忠，邏輯上也會要求其他人效忠。不效忠就滾蛋。有人拒絕接聽川普電話，不到一天就滾蛋了。中國有句話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為什麼幹壞事很難不被發現呢，那是因為一個人要作壞事並不難，難的是只作一件壞事。

好在美國瓜民們不用糾結太久。參議院已經要求川普交出錄音帶，有沒有都要有交代，否則就法庭見。這個錄音帶也不一定沒有。哪怕是在中國古代，皇帝說了什麼話，升了誰的官，撤了誰的職，臨幸了誰誰誰，那都是有記錄的。何況是科技手段高度發達的美國。說到這裡，由不得不為美國法制的昌明點讚了。科米那點“leaker”算什麼啊，好歹泄漏的是非機密備忘錄。參議院把科米的備忘錄全文發布了，還有多少事能不見天日的？

最新的報道說，川普打算解僱特別檢查官穆勒。如果川普不過是腦子裡想了一下要解僱穆勒就被人捅到媒體，大號“leaker”一定就在白宮之內。不過，若論最大號“leaker”非川普本人莫屬。透露與科米私談的是他，說有錄音帶的是他，對俄國人說解僱科米如釋重負的還是他。甚至當美國情報高官多次給白宮澄清總統言論的機會，白宮卻是鴉雀無聲。不能不說這是一個神一樣的團隊。

附件一，科米書面證詞。
https://www.documentcloud.org/documents/3860401-Os-Jcomey-060817.html
附件二，科米參議院情報委員會聽證會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21vQXNOqjw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