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要从我在国内时说起。70-80年代， 乃至90年代初，北京不令人喜欢的地方之一就是服务业的态度不好。原因是多种多样的。

首先，北京人不喜欢做“伺候人“ 的工作。这服务业当然不被北京人看好。有点路子的的人一定会调离服务业。很多北京人别看自己就是平头百姓，可对于做服务业的工作可是很在意。其二，服务业的工资低，待遇不好。这要从当时的政治经济学理论说起。所谓的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认为只有工农制造业才是创造价值的行业。服务业不能创造价值，因而，不是国民经济的重要部分。那时，甚至连科学技术都不算是创造价值的行业，只把科技作为上层建筑的一部分。北京那时各行各业的工资标准中，服务业是最低的。这样，光为了钱的关系，北京人也不想去。第三，服务业的工时长，劳动量大。在工资不变的前提下，干多干少就大不一样了。人类的自私本能使得服务业人员就不会再认真为顾客服务。

这样，在那个年代，去北京的饭店，百货店，商场，乃至车站，公车，单位的食堂，工作人员全都是一副扑克脸，能不理你就不理你。你要是再麻烦一点，恐怕就要吃瘪子了（北京土话，吃瘪子，意为不给你好脸色看）。 那时候，北京人去买东西，得看服务业人员的脸色。搞不好，他正烦着什末事，把你当个出气筒也是顺便的事。花钱的，把钱送上门来，还得看收钱的高兴不高兴。店员和客人炒架，几乎是家常便饭。不然，显不出他跟你平起平坐的气势。可是，这种心理其实还是由于认为自己的工作比别人矮了一头这样一个先入为主的错误观念。

这样说，并不是把所有的服务业人员说成坏脾气。只是说，服务态度不好是较普遍的现象。

说完老北京服务业的牛气，再说说政府衙门的牛气。当年，北京的衙门多，官气重也是有名的。恼人的，不是部长，局长的牛气，盛气凌人。而是政府衙门中把门的，低级人员的牛气。

那年，我刚从牛大毕业后， 借调到某个中央衙门作项目协调员。这地方是政府里较穷的一个衙门。我所在的某处手里捏着全国协研高校的某项目资金。这钱可以用来买设备，进人员，在当时的物质条件下，是一笔可观的资金。有天，南方某高校出动当时有名的生物学家谈家桢教授来游说。 大楼的门卫不知道谈教授的大名，不但不放他进来， 还面孔冷冷地让他在门口等着。 门卫的工作本是保卫加接待。这门卫室的二个人是有名的牛大爷脾气。每天冷冷地盯着来去的人员，好像谁黑了他们的钱似的。对来部里办事的人员，一点好脸没有。他们经常把会客单朝客人一推，就不再说话，接着看报纸。80年代初，还是铁饭碗，谁也拿他奈何不了。人家来部里办事，没见到部长，倒见到了小鬼。这小鬼比阎王还难缠。等门卫打电话来时，谈教授都很愤怒了。

好不容易，谈教授到了处办公室，屋里挤得没地方坐。只好给他把硬木椅子坐在走廊里。管事的处官正在打电话，小小的处长就敢那末无礼， 也不说请老人家先休息一下。 会客室就空在那儿， 连杯水都没有给老人家。这件事我一直记忆犹新，这反映出那时的中国官撩机构的鲁蛮风气。

中间， 我去过几个大国字号衙门办事。 幸亏我还假模假事地坐着处里的上海车，故意到楼门口才下车。这是处里老鸟给我的忠告。不为别的，这不是给真正的官僚看的。而是给各部委的门卫看的。你骑自行车来， 他就真的不把你当回事。叫你填条排队坐冷板凳。他在那儿慢悠悠地看条子，再爱搭不理地打个电话进去。回头告诉你等着，还是好的。就怕不言声了。你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见到某个处爷，局老子的。 一晃荡，就一个小时出去了。你从上海车下来，穿得再整齐些。 他一下不知道你是机要通信员，还是什末人物，态度上就小心恭谨多了。说一声，你自己不理他就直接上楼了。

说到这事，还因为坐车跑腿，把我的一个朋友吓了一跳。有回，我坐车到了西单等红灯时， 有人敲敲车窗。 一看，是我的一个朋友。她惊讶地说，你都坐小车了？我回说，给国家计委送报告去。是这报告重要，不是我重要。 那朋友为什末惊讶呢？原来，坐小车时，还有个讲究。部里的老鸟告诉我，最好坐后坐，别和司机坐一起。坐前排，别人以为你是司机的朋友。你就掉价了。坐后面，是公事，说明你有这权利。 难怪我那位朋友吃惊。其实，我当时不过一个毛头小子，怎能有专车呢。

一般而言，80年代初的时候，文革的后遗症还是较明显。人们彼此间的关系还是较紧张。许多其本的礼仪还没有被大家注意。

举个例子说，70年代时进国家部委的多是有门路人家出来的。个个有头有脸有来路。别看处里处长为尊，人家还不把你看在眼里。他爸爸可能是局长的老上司，你说这处长敢支使他干活吗？ 当时我知道的那位处长是上海来的老大学生。这先生人是透顶聪明。对社会上的风气不满，又不敢在机关说。言谈举止间，总是一幅玩世不恭的样子。他再干几年就得退休了。 眼看提局无望，工资可怜，你说他能心里平和吗？ 无奈之间，他就常常对副处长们说点风凉话，为难一下这二个副处。而后者们想要提正处，还必须有正处的提拔，说好话。面对正处的冷嘲热讽，无奈之间，只好听着干生气。在我们几个小字辈前，尴尬地笑笑而已。

要说衙门里的官员们都这样，个个如此，就显然是夸大了。衙门里的人们其实对礼节很敏感。主要看你是那级的。处里开会时， 处长老大，认真威严。局里开会， 处长小心陪笑，一点架子没有。那位上海处长，在处里开会时， 嬉笑怒骂，毫不客气。 到了局里开会，跟局长笑的如一朵花似的，叫你头皮发麻。有回在开跨部委项目协调会。他叫我去叫本部的各处长，叁与人员。自己跑去请局长，副部长。其实，通知早发了。要的就是这恭敬尽头。平级和下级，公事公办。上级嘛，不可以掉以轻心。

总之， 我在出来之前，对北京人的敬业态度的印象很差。开个玩笑说，真正的老爷在后面，不知前面的事。把门的老爷在前面，不管后面的事。哪个老爷也惹不起。进商店花钱，出门办事，个个是爷，只有客人是伙计，得小心陪笑才能把事办了。

这次回去，没去政府衙门办手续， 所以不知道这政府的衙役们是否还是像当年那样凶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