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相親記

瓶兒

網上相親記之一

  因為自己沒有能耐在看得見摸得着的地方找到可意的人，所以不得已到網上相親。本來對這種上網找對象的行為不屑一顧，認為只有那些癩蛤蟆似的人才利用虛擬空間騙騙人。經常聽人抱怨：“說自己身材苗條，見了面才知道腰身差點沒把鯨魚給比下去。她那照片PS過的，本人那臉有大象屁股那麼大。”

  沒想到我最後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是一隻癩蛤蟆。但癩蛤蟆們絕對不甘心和另一隻癩蛤蟆混在一起。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聽說，“網上也有不少條件好的。”心裡忽然開竅：天鵝們也喜歡到有癩蛤蟆的池塘中戲水的。越是癩蛤蟆，就越要包裝自己。我的題頭照片就是一張攝影室拍的黑白照。雖然不像有的更為誇張的美人照，把所有的皺紋都去掉，使皮膚看上去就跟新買的抽水馬桶蓋一樣光潔，但也是比我本人要美化了好多，以至于于有人居然寫信來吹捧：“我是不是在費里尼的電影裡見過你？”然後自我介紹說：我是一隻真誠的癩蛤蟆，在此尋覓一隻能透過現象看本質的天鵝。

  所謂“蛤蟆不在乎癩，有誠則靈”。果然，我的誠懇的自我介紹引來了一群天鵝。“我看得出你是一隻很真誠的蛤蟆。”大多的信都這麼說。我差點樂暈，這網絡威力太大啦，我應該早點動手。不過現在也不算太晚。我雖“徐娘半老”，但“風韻猶存”啊。我經過精心的挑選，把一個據稱年收入就超過百萬的富翁列為第一候選人。顯然這是奔他的囊中去的。這實在是不得已，誰叫咱們自己不會掙錢但又想生活舒適呢？

  這位富翁不算老，而且喜愛運動。見面前，他先送來一張半裸照，肌肉的確發達。見第一面時他則亮出一份稅表和一份給前妻的贍養合同，以證明自己的收入。交談中，他有意無意地撫摸了一下我的手背，說：“你知道，我再也不會回去找白女人了，她們的皮膚粗糙、 腿上還長毛。”我心裡竊喜，想不到自己憑先天條件就打敗了絕大多數。大約又吃了兩頓飯後，富翁來了個電話，說：“我下星期要去奧蘭多出差，我希望你一起去，所有費用我全包。”我正想出去散散心，馬上心動了。不過，兩秒鐘後，腦子裡冒出兩個問題：1、我跟他兩個是同開一個房間嗎？2、我們是睡在同一張床上嗎？我不是保守的人，如果對方是喬治·克魯尼，我不但召之即來，而且揮之不去。但他畢竟不是克魯尼呀。慢，咱們要先問清楚，以免誤會。富翁回答得很巧妙：“我認為我們將會是很好的一對，讓我們進一步彼此了解吧。”我想了想，覺得相識時間太短，還達不到進一步了解的時候，遂婉言謝絕。第一隻天鵝就這樣放飛了。

  第二個是喜劇演員，曾是Johnny Carson的嘉賓。我剛開始沒答理他，因為他既沒有出眾的相貌，也沒有不菲的收入。後來他急了：“你至少古狗（Google）我一下吧。”我把他的名字打進古狗，還真回了幾百條。他還是一部上過“太陽舞電影節”的紀錄片的主角。還是個政治活動家。我這人虛榮，看他是個小名人，不由得又心動了一下。頭回見面，大家有說有笑，談得異常投機。特別是他和我在政治上都是左派，都喜歡挖苦右翼分子，真是臭味相投。他興奮地說：“你比照片上生動多了，我對你真是相見恨晚呀。”臨別，沒忘贈送一盤他作主角的紀錄片，約定周末再見。我回家就把錄像帶塞進機子裡， 發現他還是Seinfeld（中文譯為《宋飛傳》 廣受喚醒的情景喜劇）策劃人之一Larry David的朋友呢。正在我想入非非什麼時候和Larry共進晚餐的時候，他打來電話，說：“我已經非常想念你了，實在等不及周末，能不能今天下午出來？”我說，你等一等，我一會兒回你話。

  我這裡有個情況交代一下。我不是簡單的單身徐娘，我是兩個孩子的單身媽媽。小的一個當時才一個多月。大的好辦，交給鄰居照看一下就行，小的還在吃奶，不能離開我太久。於是我回話說，“我得帶小寶寶來。”對方支吾了一下，說他正忙着，一會兒再給我回話。我等了一天，一星期，也沒有聽到他的音訊。

  第三個是私立高中的英文老師，錢少點，可是長得極為英俊瀟灑，雖然沒趕上克魯尼，也和布來德·皮特相差無幾了。可見相貌是可折成美金的。我把對對方經濟條件的要求降低了很多。飯局上也是談笑風生。他還開玩笑說他是專門奔着我的小腿肌肉來的——我在自我介紹中指出本蛤蟆的五官一般，可是小腿肌肉發達，凡是跑腿的事本人可以全包。過了幾天，他來個伊妹兒，要求再來場飯局，“但是，這一次你能不能穿一件緊身一點的衣服？ ”他加道。我解釋說：“我穿寬鬆衣服是為了方便給孩子哺乳，不能穿緊身衣。”飯局那一天，他忽然“感冒了”，然後也失蹤了。

  第四個是一個前衛的音樂雜誌的出版人。給我寫了好幾封伊妹兒，最後說：“你要我給你跪下請求嗎？如果你真要，我真的給你跪下。”話都這麼說了，加上他是搞音樂的，我沒有理由不見。見了面，發現他比照片上帥多了，屬於既英俊又高大威猛一類。簡直就像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一樣。馬上把前一個給斃了。我腦中頓時浮現出“眾里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之類的詩句。接下來我們互相盤問家底。他說：“我有一個雙胞胎兄弟，他原來在Canto Fitzgerald上班，9·11那天死了。”“真的嗎？ 他真倒楣。我認識一個人那天上班遲到，就讓他撿了個便宜。”說罷，我發現他的臉色陰了下來。大概我的語氣太無關痛癢了？ 接下來很沉悶。又一隻天鵝就這樣跑了。這個算我活該。

  第五個是證券經紀人。三個小孩都在上私立學校。說前妻比他還富有，不需要他付任何孩子的撫養費。我首次見面就以一貫的做法把自己的情況亮個底朝天，比如兩個孩子都是非婚所生。他說：“你這樣太傻了。有些事情是可以不說的。別人很容易因此對你有看法。” 我說我哪有工夫在乎別人的看法，我又沒有做了什麼犯法的事。他話雖這麼說，但看來對我頗有好感，約我再見面。這一次他說：“有些情況我上次沒說。我之前還結過一次婚，有六個已經成人的孩子。還有幾個孫輩。”這讓我對他刮目相看，人家剛滿半百，就碩果滿天下了。想想自己真是可悲，白頭髮都長出來了還在給小寶寶換尿片。他的後代中從農場主到大學教授什麼都有。他本人因為自己做老闆，可以隨時休假，今天去佛州游泳，明天去密蘇里騎馬，後天去阿拉斯加捕魚。我剛開始為這個念頭振奮，但轉念一想，將來聖誕節買起禮物來太麻煩了。所以我把他隆重推薦給另一隻飢腸轆轆的蛤蟆。

  第六個是汽車部件批發商，自稱在全美排名第二。他長得像個皮球，但有一副好嗓子。自吹曾被邀擔任某著名樂隊的領唱，但不捨得放下年幼孩子不管，遂斷然拒絕。這不能不讓我肅然起敬。他的一對混血千金果然美貌出眾，讓我不想當她們後媽都難。在見面前我們通了幾個伊妹兒。他連連說：“我知道我已經愛上你了！”在出差時他也是每天好幾個電話，都在剛起床後，開會間歇，和臨睡前，儼然就像我們已是好幾年的夫妻了。我說：“那就見個面吧。”他開了個大奔馳來，領我和小寶寶去一家意大利糕餅店吃點心。一路上他獻歌給我聽，從搖滾樂唱到百老匯音樂劇，果然很了不得。他還說自己特別喜歡烹調，尤其能把味同粗木的火雞做得潤嫩好吃。當時就把秘訣告訴了我。我想，你既然都已經愛上了我，那麼就讓我見一見你的閨女們？他一聽我的要求，顯得很為難，說：“這個不好辦，我在離婚合同中答應了她們媽，在和新女友訂婚前不得給她們引見。這是怕她們和我女友有了感情但我們又分手了而受到傷害。”我說：“訂婚前也得知道我和她們是否好相處呀。嫁給你也等於嫁給她們呀。”他說：“不行不行。我要是破壞合同就會失去她們的監護權的。”我想來想去，覺得這個合同很可疑。就跟他說：“I'm not right for you.”

  我這樣前後大約見了二十個，目前尚沒有成功一個。當然中間絕大多數還是屬於癩蛤蟆一類。而我堅定了信心一定要吃一回天鵝肉，所以倒是我主動把別的癩蛤蟆趕跑的。我現在酒足飯飽後不忘磨磨牙，等待下一隻天鵝的出現。

網上相親記之二

  我那年3月上網相親時，心中作了個計劃，半年內要搞定一個。我一個朋友要處理一架鋼琴，好心好意要送給我，我為難地說：“我說不定哪天就結婚了，這鋼琴搬進搬出的太麻煩了。”他冷笑了一聲：“你以為結婚這事那麼容易呢？”我說：“當然不容易了，所以我才給自己半年的時間呀。”“半年？祝你好運，”他陰陽怪氣地說。

  結果半年下來，我與每個相親對象的關係不超過平均一頓半飯局就喀嚓了。無奈又交了半年的費用，終於在這個半年將要到期的時候和一個對象居然吃飯超過三次。不僅如此，我們還互訪了對方的家。而且，我們還帶上我的孩子們去室內兒童樂園玩了幾趟。對方在中央公園旁擁有一套四層的Townhouse。快比上靳羽西了。並且在長島和新州各擁有一處房產。我想那套四層樓夠我們大家住了，長島和新州的房產有沒有都無所謂。咱們不是特貪得無厭的人。我恭維他家的寬敞，他則連連說：“這麼大地方我一個人住，實在不好意思。”乍一聽，覺得這人有點虛偽，既然不好意思，就扶一下貧嘛。但我看他的表情又是很真誠的，突然意識到：嗨，人家正是有內疚感，才找的我嘛。心想我是哪輩子積的福，鬧的一個富翁要來和我共產。我一下子不知道該謝哪個掌握我們命運的神，所以向上帝、真主、菩薩全謝了個遍。

  但問題出在一條狗上。他在網上自我介紹中說自己酷愛動物，尤其狗。我也喜歡狗，尤其是哈巴狗。第一次見面他說要收養一條狗。這讓我比較興奮，因為我的大女兒早就想要一條狗，可是我家空間太小，人都轉不過來，沒法養狗。看來這個問題不久就會被順理成章地解決了。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女兒，她很高興，因此她對富翁增添了一些好感。他們還討論收養什麼狗，結果兩人都一致地喜歡獅子狗。他先去賓州去看了一條狗，沒要。原因是那條狗見到他就往其它狗的後面躲，他不喜歡。過了一個星期，他又去達拉威看一條狗。去前的晚上，我們一起吃的飯，喝的酒。我關心地問起，狗將住在哪一層。他似乎認為我多管閒事，有點不耐煩地說他早就有安排。他說第二天看了狗後會給我打電話告訴結果。

  第二天他並沒有打電話來。我是第三天主動去伊妹兒問他，他才回信說：“麥姬 (狗的名字) 可愛極了，到處撒尿，把我忙壞了。” 我想象着他家象牙色的高級地毯上東一塊狗尿西一塊的狗尿 (說不定還有狗屎)，替他心疼。本來他每天寫好幾個伊妹兒，這會也停止了。又過了一天，我沒有收到他的信，忍不住主動問候麥姬。他說：“她愈發可愛了，都會接飛盤了。”我問：“那我們這個周末見不見面？”他說：“我到周四再告訴你吧。我看我有沒有時間。”周四，到晚上還沒有收到他的消息，我就寫信去問：“你有沒有時間呢？” 他回信說：“真對不起，我忘告訴你了，這個周末我沒空。這麼着吧，我看你拖着兩個孩子挺忙的，我這裡也有個麥姬把我搞的不亦樂乎，我們就都不見了吧。祝你好運。”

  我做夢都不會想到我會敗到一條母狗手下。看來這個多元化的社會裡連情敵的類別都已延伸到低級哺乳動物。我向來就覺得那些單身男女和寵狗的親熱態度有些曖昧。比如我原來有一個男朋友，每當我跟他親熱的時候，他的寵狗就在床跟前瘋轉，而他總是以嗔怪的語氣逗它：“吃醋了？”回想起來，我倒應該得意才是，因為我把那條狗給勝了。

  糟糕的是，我不得不再交半年的網上婚介費了。

網上相親記之三

  當時我本人四十有一，要求對方的年齡範圍在35歲到50之間。真沒想到，有不少來信的人是接近甚至超過下限的。每個人都英俊瀟灑、體格健碩。我說明我要的是長期的配偶。如果你以為他們是奔這個來的，就錯啦。他們的信中寫道：“我會給你一個讓你陶醉得忘乎所以的羅曼蒂克的良宵。只要你允許，我會立即長上翅膀飛到你的身邊。”

  可惜我的木子美時代已經過去了。從某年某月某日起，我作了保證：我要做一個賢妻良母。感謝我的閨女們給了我做良母的機會，現在就要找那個幸運的男人給我做賢妻的機會。所以，我對那些英俊瀟灑們一笑了之。開始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魅力了得，引得這麼多年輕美男子的春心蕩漾。稍微動了一下腦筋後，發現這種現象跟自己着實無關，而是他們自己的本性。他們正是因為自己長得有本錢，才敢於四處挑逗女人，長得一般的反而不敢了。

  以上這些人屬於生氣勃勃型。就像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木子美們的)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同時，我也接到很多年近50男人的來信(奇怪的是中間年齡段的反而少)。多數人恰恰是49歲。一歲不多，一歲不少。我只知道50就是半百，除此以外，我不知道有什麼特別重要的心理影響。好像這些人要趕在滿50歲前完成一項特殊的任務。這些人的另一個共同特徵是都很富有。看來50歲的男人都明智地知道自己剩下的吸引女人的資本也就是手頭那幾張鈔票了。年近半百而囊中空空的恐怕就像長得不好看的年輕男人，也不好意思出來泡女人。

  我剛開始不了解這些人的心態，以為他們也和我一樣，想有一個溫暖的家。錯也。譬如富翁甲。他是某新行業的領頭人，人稱Mr.XX行業。我是特地上網搜索證實的。以他報給我的收入，我都替他發愁錢怎麼花。不過不久我就弄明白了他的錢都是怎麼花的。我們見了幾次面後，一天在哈德遜河邊散步，他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向我匯報他的消費方法。“我覺得這個網上交友很有意思，你會碰到很多奇怪的人。”他起了個頭。

  “你是不是碰到過？”我知道他會希望我這麼問。

  “我這就要跟你說呢。你想聽嗎？”

  “說吧。”

  某女A是中國大陸來的，剛和他認識就跟他到坎昆、巴哈馬、牙買加週遊了一圈。

  “她真是不錯！”他擠一擠眼睛，以使我明白她哪方面不錯。

  “那你怎麼沒跟她繼續下去？”

  “她要跟我結婚。我怎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決定結婚的事呢？我還不怎麼了解她。”

  某女B是韓國籍老處女，三十出頭。

  “她特別認真。”他說。

  “這不挺好的嗎？”

  “太認真了。她都不讓我碰她。”

  “那你碰了沒？”

  “我剛碰了她一下，她就緊張。我覺得她有毛病。挺沒勁的。怪不得還是個處女。估計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某女C是個性受虐狂。

  “她讓我抽她。你知道嗎？是用皮鞭抽她。”

  “我聽說過這樣的人。讓你遇上了？你抽了嗎？”

  “剛開始我下不了手。可她非逼着我抽。我就抽了。你知道嗎？還真挺來勁的。你有沒有試過？”

  “饒了我吧。”

  某女D是個漂亮的時裝模特兒。

  “我挺喜歡她的。我們交往了好幾個月。但是有一次她說她在安全期，叫我不要用套，我就發現不對了。我掐了一下她的月經周期，發現那恰恰是她的最不安全期。她後來承認想跟我生個孩子，因為我可以支付足夠的撫養費。我不喜歡她這樣騙我。如果她和我坦白地說，也許我會考慮。”

  至於我沒有和富翁甲交往下去的原因，倒不是以上倒胃口的個案，而是富翁操之過急，想和我have fun。但如我剛開始所說，我已回歸傳統。我的徵婚啟事也寫着：在叫我和你上床之前，先請使我愛上你。

  一年的事例證明，我的願望不容易實現。我剛剛就和另一個富翁掰了。原因是他深更半夜打電話叫我去他的豪宅喝酒。我說：“實在對不起。孩子們都睡了，我不能扔下她們在家不管。”“那你平常都怎麼找樂？”“和孩子藏貓貓。”那邊嘆了口氣：“你真是個好母親。”我知道這句話可以翻譯為：“你真沒勁。”

  以上事例可以舉一反三。我發現49歲的富有男人們頗有些垂死掙扎的意味。他們好像在和二三十歲的青壯小伙們叫板：“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屬於湯姆·克魯斯的。

作者簡介：瓶兒，原名盧蜀萍，生長在浙江，北京師範大學心理學碩士，後在中國人民大學任教5年，期間寫有青少年心理輔導書。上世紀90年代初旅美，先在紐約大學深造心理學，後入哥倫比亞大學獲得電影藝術碩士。做過記者、撰稿人、配音、電視片剪輯等。現為專職翻譯。喜歡旅行、跳舞、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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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如何評論這所謂的“相親”。作者這種調侃的口氣是在挖苦網上相親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