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日生前辰

去太平洋彼岸～告別篇 （鏈接）

越洋的旅程使全身的骨節都板結起來，血液似乎也倦怠得緩滯下來。有人打開遮光板，窗外的朗天碧空也絲豪不能緩解長途飛行的疲憊。人們無可奈何地數着分秒，翹首盼望降落的時刻快些到來… 

廣播裡終於傳出了“飛機將在一小時後降落”的消息。

想起登岸入關的表格還未填寫，我便翻出護照。隨意翻開，剛巧是有美國簽證那一頁，望着版頁精緻的水印波紋，心中的波濤涌動起來， 清晰地浮出去美國領館面簽的情景…

兩年前的愚人節前夜，留學所有要求的文件資料都辦理齊全，心中興奮且忐忑。興奮終於走到這一步，好不容易！忐忑傳聞多少出國夢被拒簽付之東流。

白日裡特別去美國領館打探，等待面簽的人排着長龍陣。有第一次來的，更多的是屢次均遭拒簽的。出來的人將結果都寫在臉上,  准簽者喜氣洋洋，拒簽者頭垂氣喪。

大家在等隊時紛紛交流經驗心得。有人說看領事心情，每逢節假日，准簽率升高；有人說領館內部有潛規名額，拒簽與是否符合要求沒有關係，每日簽夠數目，其它都是走過場；還有人說美媚們碰到Tom領事會順；大家最懼怕的是那位華人女領事Wendy,  准簽率極低，盛氣凌人，訓斥面簽者像訓三孫子。眾人的感覺華人對同胞更狠一籌。男生們都說出門前要祈禱，千萬不要碰到那個荷爾蒙不平衡的Wendy!  後面還吐着舌頭加一句“她單身”。

奇談怪論也罷，真情吐槽也好，無不顯示這面簽境地無異於拉斯維加斯的賭場，亡命之徒賭最大的籌碼，使盡渾身解數進行着決定命運的一博。人們來這裡就相當於來到國門口，獲得那張淺粉色的、巴掌大的准籤條而跨將出去。

人時常是順從自己的願望去汲取聽到的話而忘卻了判斷準則。

這些道聽途說使我在入睡前也跟着祈禱，別碰上那個狠自己人的Wendy吧；上帝幫忙要我去談Tom吧，儘管我夠不上美媚。事後自己都覺得好笑，兩位都不曾謀面，僅憑街邊的閒侃就輕信哪一位會降惡運於吾？

早上6點鐘來到出國夢想者嚮往又懼怕的位於秀水街的美國領事館，這裡已是人聲鼎沸。人們在心中默默祈禱即將來臨的時運，今天是美國的愚人節，衷心希望領事們昨晚做得好夢。

八點鐘領館準時開門，一個穿制服的中國門衛出來發號。我領到74號，暗自思量這兩個數字令人費解的幸運度。門衛引領着大氣不敢出的隊伍進入室內，在入口處交遞護照與文件後，便順序坐在沿牆設置的長椅上等待自己的名字被呼叫。面談窗口與等待區用一道長長的屏風隔開，室內除了領事與面簽者依稀的交談聲，無人敢喧譁造次！ 裡面的氣氛使人有一種矮了一截的感覺。

終於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心一下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揪提起來。邁着躊躇的腳步緩慢走近窗口，心中一陣竊喜～正是那Tom領事。Tom有着典型的西人紳士派頭，他操着歪果仁特有的漢語拼音的去聲調普通話，豪無表情的同我打了一個招呼。然後便將我的材料快速地翻了一遍，問我兩、三個材料上都很明確的問題。我記起了排隊時一個獲准簽的人說，“能答兩個字，不要說三個字”，於是盡我所能地簡要回復。

Tom將我的經濟情況材料抽出來又掃略了一下，淡然地告訴我“你在美國沒有足夠的經濟實力，我不能給你簽證”！我的世界轟然坍塌下來…告訴自己沉住氣，問他應該怎樣做才能滿足他所說的“足夠的經濟實力”？他不無嘲笑道“不是滿足我，我的職責是確定你不會給美國政府造成負擔”。

儘管有所準備，但還是感到肚子上像被壘球棒打了一棒，心中漲滿沮喪與失望。第一次覺得自己栽在銅臭上！

茫然走到街上，人們上前來詢問我拒簽的原因…“你還有戲，若是說你移民傾向，你就被判死刑了”。

以後的日子裡被譏諷尷尬充斥着…“你那遙望美帝夢啥時候圓？”；“護照都有了，一條腿都出去了，另一條被國門挾住了？”；“人家Master都拿到了，你還跟這兒晃悠？”… 常常羞於見熟人而繞行，躲不掉的也尷尬得不知所云。在親朋好友“好事多磨”的鼓勵下，想盡辦法，不斷補充新的材料，但還是屢見屢拒。無論怎樣都不能改變Tom認定我將會成為一個帶給美國社會負擔的大陸留學生！生平第一次嚐到被金錢卡死。

一晃距離第一次面簽已過了第二個元旦。

與國內很多的機會失之交臂。因為不甘心，但國門真的對我來說是難以跨越！挫折使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命里大概沒有這路數。幾家外資企業offer誘人的薪職及出國培訓，希望雇用。公司勸我認真考慮，這次我答應春節後回應。

臨近春節從外省回到京城，一派辭舊迎新的年味兒。

幾位拒簽難友紛紛來電，他們已得到美國的准簽證。一個遠房的表妹也告訴我既將啟程旅歐。

動搖，矛盾，詛咒！困惑地徘徊於人生的十字路口！難到畢生的渡洋深造願望就讓這大鼻子美國佬Tom小筆一揮而鈎消？不行，不去也要討個明白！不吃饅頭也得蒸這口氣。

次日如時來到領館，場面已然是人頭攢動。

快到正午時分，我的名字被呼喚到。是新領事～金髮碧眼，溫和可鞠。以往真是盼望換個領事談，但總是事與願違。而今天真是想與Tom對峙, 可偏偏給他逃掉！心中懊惱着命運實在是捉弄人。

新領事輕聲到“你今天有新的材料嗎？”， 我搖搖頭，她說“沒有新材料，你的情況沒有改變，我怎麼能給你簽證呢？”。我沉默片刻，那一次次的奔走補充材料，一次次地被眾人譏笑，一次次的漫長的面簽等待，一次次的難以圓說的拒絕，一次次將置疑咽回肚裡的憋屈，此刻都被化做一股“豁出去”的勇氣！

我挺了挺腰背，用令自己都驚㤉的沉靜問到“您還需要什麼樣的材料？請看一下我的記錄，我已補充遞交我所能辦到的所有材料來證明我的經濟實力。兩年了，給我的感覺是，只要是我拿來的材料，都被視為不合格，我已不再相信這是我拒簽的理由”。 

大概從來沒有人敢如此大膽的辯駁！領事被這突如其來的義正辭嚴驚呆了，張大着嘴僵怔地看着我。我越說越快，越說聲音越高， 兩年來的所有屈怨此刻聯珠炮式的射了出來。 “請給我一個解釋，我不過就是要去讀學位，兩年了，如果第一次得到准簽，我 PhD的課都修完了…為什麼這樣百般阻撓？ 兩國之間不是有Treaty嗎？ 我哪條哪款不符合？今天我不需要簽證，但請給我一個能令人信服的解釋！…” 。

室內鴨雀無聲，只有我的怒斥在迴盪… 突然，我感到肩上的輕輕一拍，回頭一看，一位洋男士微笑着說“我是這裡的審簽官，請跟我來”。

我通常被認為鮮有脾氣，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對着陌生人光火。更加不可思議的是競然光火於一位歪果領事。

在重創中，人生的希望賴以仍具有使自己吃驚的能力。

當我拿到那張淺粉色准簽憑證走出來，立即被等待簽證的人群包圍，我可以感到現場的群情激昂。我帶着發自心底的微笑向人們揚了揚手中粉色紙條… 有的豎起姆指，有的給我hi five,  有的說“提氣！”， 有的喊“痛快“。一位比我拒簽時間還長久、仍未放棄的難兄給我一個hug,  調侃到“看不出來，這弱小的身體內競然有如此大的膽量”。我不好意思地笑到“哥們，好運。我們波士頓見！”。我們的學校同在美國那座學府名城。

我擺出一個V型指，揮別眾人。（待續）

5/21/2018

*虛擬故事，雷同巧合。

去太平洋彼岸～告別篇 （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