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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歸去來(6)
送交者: 芨芨草 2018年10月03日20:35:48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草原歸去來(6)

李大同

作者簡介:李大同,祖籍陝西,1952年生於四川省南充市,《中國青年報》著名記者,原《冰點》周刊的掌門人。文革前為北京第26中學1967屆初中畢業生。文革初期參加過紅衛兵,因對當時的運動不理解提出十個問題,被列入團中央的《內參》上報。1968年底,和其他一些黑幫子弟獨自前往內蒙插隊。在10年的插隊期間,蒙語一流,擔任過大隊會計和負責人,甚至榮獲了那達慕大會的賽馬冠軍,深深博得蒙族牧民的喜愛。1979年,進入《中國青年報》,先後任駐內蒙古記者,學校教育部、科學部主任、高級記者。1995年在報內創立《冰點》時評欄目,翌年起成為報內之品牌欄目。1996年《冰點》被評為中央主要新聞媒介名專欄”,後遭改組。

 

貓頭鷹和女屍

等我再次回到我的住處時,我屋子的玻璃碎了兩塊。炕上有兩隻死貓頭鷹,你說不迷信吧,也有點毛骨悚然!貓頭鷹進宅,好事不來啊!可能是貓頭鷹撞碎了玻璃,進來出不去了。晚上我躺下睡覺,又有貓頭鷹叫„„我拿上槍推上子彈出去一看,木樁子上站着一隻貓頭鷹在叫。連打兩天,打下兩隻,第三天還來。不知道為什麼?總之,冥冥之中感覺這地方不能呆了。

這時候,還發生了一件事:北部一個公社女知青和當地老鄉發生了關係,懷了孕。當時,中央有個26號文件下來,大意思是:迫害知識青年的要嚴厲打擊。其實,這女知青的事,不是什麼迫害,是兩情相悅。但把這個蒙古青年給抓了起來,判了三年徒刑。女知青在當地沒有辦法呆了。旗里認為,最乾淨的、從沒有緋聞的地方就是我們白音德力格爾了。這時,旗委副書記、武裝部王政委就對我說:大同,能不能讓×××到你們那去?我說那怎麼行?我們這裡怎麼能來有這種醜聞的人?我當時也不知道她怎麼樣。王政委分管知青工作,說:大同啊,你得給我這張老臉啊!她在那呆不下去了。我說,那好吧。她就搬過來了。

她過來以後才知道,這個女生家裡很有背景。她父親是中央某部的一個處長,她的大姑父是林彪的大哥張浩,她的小姑父是原雲南省委書記。文革開始時,林彪還派秘書到她們家問有什麼困難沒有。這個女孩兒,屬於女中豪傑一類,14歲就到了草原。那時和老鄉發生性關係的,都是不懂人事的女孩兒。草原上的蒙古小伙子剽悍起來,也是很有魅力的。她糊裡糊塗,懷孕六個月了都不知道。找她姑姑,才知道懷孕了。於是事情鬧大了。

沒有想到,一年以後,這個女孩子淹死了。在我們營地七八里外,有一片湖水。夏天,我們常到這個湖裡游泳。當時,我剛參加盟里的一個學習班回來。上邊想把我當成後備幹部,讓我和旗一級的幹部參加這個學習班。當我回到我們知青的住房時,她不在,一夜沒有回來。

第二天,我和老鄉一直找到這個湖邊,找見了我的槍和她的藍頭巾,但沒有人。這在當時是很轟動的一件事,全內蒙都知道。結果,兩三天撈不上人來,後來,北京的潛水隊都出動了,38軍的偵察排也來了,還是沒有撈上來。我每天都在水裡潛來潛去,在裡面摸。那湖深不見底。當時因為水太冷了,水溫高的話一天就能浮上來。結果到了第四天,屍體慢慢浮起來了。當時,我也是被懷疑對象啊。後來,1977年我在旗里的黨校,遇到一位幹部對我說:你是好人啊。我說:你根據什麼說我是好人?他說:你不知道,那個女知青死了以後,我就是調查組的,我調查了你們大隊的每一個老鄉,所有的老鄉,異口同聲地說,你是好人。一句你的壞話都沒有。這種事情,從來沒有見過。所以,解除了對你的懷疑。她後來就埋在我屋前200米遠的沙坡底下。你看,先是貓頭鷹叫;之後又死了一個人。再往後,我們的狗又半身不遂了,很怪!它是一條能抓狐狸、非常優秀的獵狗。有一天早晨,突然就半身不遂了。我怎麼餵它,它都不吃,看都不看一眼飯食,就是眼淚汪汪地看着我。又一天早晨,我發現狗沒了。狗臨死之前,會恢復到狼的本性,不死在主人家裡,要死在野外。它硬是用兩條前腿拖着後腿,翻過我們前面的大沙包,到一個沙坑底下,死在那兒了。我挖了一坑,把它埋了,壘起一座小墳,插了一個木板:寫着愛狗

這時還發生了一件神秘兮兮的事情。我們牧場場部正南面有一個大高坡,高坡上有一棵巨大的樹,在草原上老遠就能看見這棵大樹。這棵樹在1977年莫名其妙地倒了。這一系列的事疊加起來,你再不信鬼神,心裡也打鼓。讓我覺得知青在這兒的氣數盡了。已經到了第九個年頭了。所有的夥伴都走了,新來了一個女的還死了,貓頭鷹、狗、樹„„我也應該走了。

本來,我是堅決拒絕到旗里當幹部的。旗里早就想調我去當幹部或當中學校長之類的,我斷然拒絕,覺得還是當牧民好。如果我在草原,我只當牧民,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這回,我接受了旗里的調令,先到阿巴嘎旗黨校當教員。調令早在1977年初就下來了,我是到1977年底才走。我要培養出合格的會計和出納才能放心走。我相中了一個馬倌兒,上過初中,在當地文化水平就是最高的了。我讓他住到我的辦公室來,每天教他——收入怎麼登,支出怎麼登,怎麼平衡,怎麼計算工分。他和我住了半個多月,一天到晚打算盤。直到我覺得他懂了。

臨走前,老鄉們全來送我。這時,我的辦公室還在夏營地,老鄉們已經搬到冬營地去了。冬營地離夏營地有七八十里路!那天晚上,我們大隊所有人家除了看畜群的外,都坐着牛車往大隊部來給我送行。冬天啊,男女老少,殺牛宰羊開始燉肉。然後我們大隊兩個最好的歌手跪在我面前說:大同,原來你讓我們給你唱蒙古老歌,我們不敢唱。今天,你點哪一曲,我們就唱哪一曲。一個唱高音,一個唱低音。蒙古人唱歌不能坐着,只有跪着才能發聲,唱他們的長調。他們整整給我唱了一夜。我是喝一口酒,點一支歌;再一口酒,再點一支。我們的老馬倌哭的,江州司馬青衫濕啊!他70多歲了,五十年代全內蒙摔跤手第五名啊!袍子都哭濕了。他們真把我當成自己人了。我也很心酸,但我知道知青氣數已盡。老鄉們富裕有錢了;我們賽馬贏了;蒙古語言文字學會了;接班人培養了;能走的人都走光了,我已經盡到最後責任了。

其實,到了黨校也沒有什麼事做,一年培訓一兩次公社書記和旗里的局長們。講毛選五卷,講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但是黨校有個很好的圖書館,我一天到晚就是讀書。大概到1978年初,內蒙要開自治區團代會,把我借調到那兒去起草報告。

這時,我父親已經平反了。父親一平反,他過去的資源就開始發揮作用了。《中國青年報》要復刊,要招收第一批記者。聽說老黃的孩子還在內蒙,怎麼辦呢?讓他拿點作品來,看看能不能當記者?招第一批記者,報社都是三個人去考察:記者部主任、人事部主任、編輯部一個部門主任。每一個記者,當面考察,所有的作品都要拿來。我呢?沒有在報上發表過一個鉛字,沒有上過幾年學。後來他們問我:有沒有寫成文字的東西讓我們看一看?我告訴他們:有一本《賽馬日記》。另外有給家裡人寫的信。那時,給家裡人寫信經常討論局勢,一寫就是上萬字。我說只有這些。他們說拿來看看。報社一個副總編輯看後說:很好。《賽馬日記》證明文字功力很強,家信證明思想非常解放。結果,一紙調令就發下去了。我是第一批記者里,惟一一個沒有經過任何考察就進來了。

我開始當內蒙古記者站記者,幹了兩年後提升為機動記者,然後當編輯、編輯部主任。大體經歷就是這樣一個脈絡。總的來說,我們草原知青,是以幹部子弟為核心的一群人,保持了一種狀態。不頹廢,總是有生活的熱情。在一種異族文化內找到自己生活的樂趣,並能夠施展抱負,還有不間斷地閱讀。當然後來回北京後,我也參加了自學高考,兩年後順利拿到文憑。在報社工作沒有文憑不行。

 

草原文化再品味

當時決定在草原紮根,在草原也有一段初戀,但最終我放棄了。因為我認識到我不可能在草原永遠呆下去,我是要走的。我在草原,會適應草原文化,而蒙古姑娘到了北京,會立刻枯萎。後來那個姑娘失戀後,人比黃花瘦。做出這個決定後,我也不敢去她們家了。她也是一個上海孤兒,但不是最初房東家的那個姑娘。

她叫琪琪格。別的上海姑娘連同膚色都被同化了,根本看不出是漢族人。唯獨這個姑娘完整地保留了江浙一帶人的膚色,一點都沒能變,白白淨淨的,永遠吹不紅。我們知青開始曾惡作劇,告訴她:你爹你媽都在上海。她就呸、呸!地惱我們,根本不相信。時間久了,她信了。相信以後,開始拼命地學漢文,而且不願意穿袍子了,喜歡漢人衣着打扮,讓我們從北京給她買高級的香皂和雪花膏。人一旦有了民族歸屬感,她會下意識地改變做派。對我來說,那也是一段很美的初戀。我當青年突擊隊隊長時,她是鐵姑娘隊隊長。我們有一段時間建草庫侖,日夜在一起,感覺很美好,夜裡兩人在月光下騎馬徜徉„„當她已經完全投入的時候,我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我不可能娶她,我肯定是要走的。我沒想到能在草原呆十年,太久了。原來想能呆四五年就不錯了。如果我不是和牧民有這種交情,根本是呆不住的。

我給他們當家的時候是他們生活最好的時候,蒸蒸日上。當時我們已是經濟收入最好的分場。農業學大寨的時候,因為我們是牧區,沒有多少可學的。但我也是先進知青的代表,去過大寨。擔任分場主任以上的知青,組織到大寨參觀過。我屬於被自治區培養的幹部苗子,當時還找不到像我這樣蒙漢兼備的苗子。上完盟里的學習班後,還要到自治區的學習班去。

但是在那地方,漢族永遠不能擔任各級政府的一把手。有些人,在漢族區長大,一句蒙語不會,但他是蒙族,就能當一把手;你一口流利的蒙語,也永遠只能當二把手。二把手基本不能按自己的想法幹事。

蒙古族的文化,除了賽馬、摔跤,還體現在所有的器物上。也可以說是馬具文化,比如,馬絆。馬晚上要吃草,你不能讓它走遠了,就設計出一種馬絆。讓兩條前腿和一條後腿被絆在一起。可以走着吃草,但不能走很遠。

馬絆是用皮條擰出來的。一開始,我們以為,最好的馬絆,做好以後,應該能直直地豎立着。但是我們發現,我們做的馬絆,給馬戴上以後,馬的蹊部,總會被磨出血。我們特別奇怪,拿我們做的馬絆和老鄉做的相比較,看不出什麼區別來。後來,有一次,一個老牧主到我們包里來喝茶,他叫金巴。原來整個牧場都是他的。他一看我炕桌上的紫檀木算盤,就說:這是我的。我心說,這個還鄉團,還記着呢!但是牧民們都說,所有牧民的活技,手藝最高的就是這個老金巴。我們對老金巴說:給你酒喝,你幫我們做一個馬絆。他說:什麼酒?我們說:北京二鍋頭。草原上的人喝不到這麼純的高度酒,他們喝的都是破薯干酒。他嘗了嘗:嗯,好酒!喝完了,說:皮條呢?拿過皮條,往腳上一纏,然後就欻、欻„„往手上吐兩口唾沫,根本不讓人幫就幹起來。我們做的時候,還得一個人拽着皮條,另一個人用刀。他幹起來就像耍雜戲一樣,手在飛快動着。一會兒,一個馬絆子做出來了。猛一看,他做的和我們做的也沒有什麼不同。我們就問他:你做的馬絆和我們做的馬絆,到底有什麼區別?他說不出來。只是說:這是我做的嘛。但是特別怪,用他的馬絆,馬蹊就是不出血。後來,我們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對照,就發現,他的馬絆和馬腿接觸的部位,皮條割得要比我們的窄兩毫米。細微之差,就差在這兩毫米上!你知道嗎?這就是文化。

更奇妙的是,我們把馬絆塗上油,掛在杆子上,老鄉們進來喝茶,抬眼看到這個馬絆,就說:這是金巴做的吧?一眼就看出來了。同樣一個馬絆,人家一看,就知道是金巴做的。他從哪兒看出來的?人家做的就顯得高貴、不凡,真讓人暗暗稱奇。他做的器具是有一種人的氣度在其中的,你不能不服氣。

他進知青蒙古包都是小心翼翼的。他認為你是漢族,又是北京來的,偶爾看到你這兒沒什麼人,他才進來喝茶。我們也沒有想問他過去的事情,只是想把他的手藝偷下來。讓他做馬嚼子、絆子,我們看着他怎麼做,拿他的做樣本和我們的比較,哪兒粗,哪兒打結扣;特別是馬絆子前腿分岔處,到底分多少?一把,還是一把半?我們原來沒有把握。金巴一來,一按他的做,就弄清楚了。草原的牧主和內地的地主不同,牧主都是勞動能手。因為他有生產資料,勞動技能他們最全。連個牲口毛都沒有的,就是二流子。當然地主也是被執政黨扭曲的概念,很多地主富農也都是勞動能手。

另外那裡有一個汗貝喇嘛,也是一個大牧主,阿巴嘎旗原來就叫汗貝廟。汗貝喇嘛一看就雍容華貴,氣質不凡。草原上原來的精壯漢子,身高馬大、漂亮的都要去當喇嘛,而喇嘛不能成婚,導致人種退化,剩下的都是歪瓜劣棗。共產黨來了讓喇嘛都還俗,延緩了種族上的危機。原來蒙古族是多麼剽悍的民族!後來不行了。

還比如套馬。如果讓漢族人去套,就比較功利。衝上去,把杆上的套一揚,套在馬脖子上,往後一坐,杆子往後一抻,就算是套住了。但是蒙古人不然,他們一定要在飛跑追逐當中甩出最漂亮的弧度來。杆上有一米多長的繩,套馬時,一定讓繩套兜起來,再往前一送,讓它整好套在馬嘴上,再一抖,讓繩套正好兜在馬咽喉處。這才是最漂亮的套馬。而且不能用兩隻手。即使撒了杆子,全場也是一片喝彩。

他們的摔跤也令人神迷。我們分場的倫德格曾代表內蒙到外蒙參加比賽。他身高一米八幾。他講起當年他的摔跤,聽得我們目眩神迷。

倫德格將近40歲的時候,基本上不怎麼摔了。這時東烏旗來了一個摔跤手,叫乃登。乃登曾經作為後備苗子選到國家摔跤隊,得過全國輕量級冠軍。但是他無法忍受城市生活,就跑回到草原。他這個全國冠軍摔那達慕還不是小菜一碟?內蒙各地開那達慕大會時,他就戴上十幾個馬籠頭拴在馬鞍子上,到處參加比賽。每到一處,肯定拿冠軍,獎品是一匹二歲公馬。那時,那達慕大會上,經常看着他騎着一匹馬,牽着一溜二歲馬,咵、咵、咵地過來了,都是他的獎品。1963年,查干諾爾公社(牧場附近)那達慕會期間,乃登牽着五匹馬來了。他知道倫德格的厲害:一腿掃過來一般人都得橫着出去。我們那兒一個老復員軍人叫嘎拉登,是倫德格的助手。他一看乃登牽着五匹馬來了,就是已經贏了五個那達慕,摔倒了天下英雄,嚇得把馬籠頭揣到懷裡。一個那達慕大會,512個摔跤手,他一路下來要摔倒多少人啊?我問倫德格,你贏了還是輸了?他說,你猜。我說,如果純憑技術,你贏不了他。他說:對!我是贏在經驗上。他就給我們講了那次摔跤的經過。那次就是他們倆決冠亞軍。

他說乃登也很小心,兩個人互相架住以後,以一隻腳為軸心,另一隻腳慢慢挪動,找對方的破綻,誰也不敢出第一腳。真正的摔跤高手是要借力打力的,永不先出招兒。你一旦先出招,他就會四兩撥千斤。倫德格這種傳統的摔跤手更是這樣,從不主動出招兒。他們開始就是慢慢地走,走了十幾分鐘,兩人都沒敢出腳使絆兒。全場屏心靜氣,都不敢出聲。倫德格說,走着走着我看到旁邊有一粒豆子大的小石頭。我不動聲色,繼續往那邊挪。蒙古摔跤手的靴是平底的,等看到乃登一隻腳整好踩在那個小石頭上,我的一腳,閃電般地打過去,乃登腳下一滑,單腿一個膝蓋沾了地。他輸了!聽得我們驚心動魄。

這種文化是讓我們折服的。平時,我們體會不到那麼細緻的東西。後來,每次那達慕會上倫德格是當然的裁判長。有一年讓倫德格表演,乃登已經是超級冠軍了,他的摔跤服上有80顆銀釘,他把自己的摔跤服捧到倫德格面前,意思是,只有倫德格才配穿這套服裝。這一切,我們都很欣賞,感到崇高,有一種榮譽感!這就是讓我們感動,沒讓我們絕望的草原。

有一次,我到場部開會,路過一家浩特,連馬都沒有下,開玩笑地說:今晚我在你們家吃飯!結果牧場的會一直開到夜裡,我黑燈瞎火地往回趕。一下馬,一進那家門,鍋上正在咕嘟咕嘟蒸着包子。我路過他們家時,他們家的麵條已經切好,要下鍋了。一聽我說要到他們家吃飯,麵條不吃了,當即殺羊。切肉丁,包包子。包子包好了,一家人都不吃,等着大同來。我一進門,就拿酒。這時,你會感到這地方值得呆。他們生怕我走了。即使後來我走不了,也不會絕望。

他們的生活態度是完全聽天命的。沒有任何追求。我就這樣活着,祖輩讓我這樣活着。除非你給了他新的刺激和引誘。那年,我把對我們最好的牧民老鄉老戴請到了北京。我說,老戴你這輩子洗過澡嗎?他說沒有。我說到北京願意洗澡嗎?他說:洗,洗。到了北京下了火車,我們在東單的一家比較高檔的清華池要了單間。單間外面有床,裡面有淋浴,也有澡盆。五角錢。老頭一進到大屋裡,看到大池子裡一池赤條條的人,就傻了。他哪見過這陣勢?嚇得跌跌撞撞的。我說別緊張,咱們是單間。脫了衣報,胳膊肘上黑嘎貝兒厚厚的,我幫他用絲瓜瓤搓啊,搓啊!所有內衣都讓澡堂洗乾淨熨燙後再拿來,消滅虱子。一輩子沒有洗過澡的人洗完以後,舒服死了,紅光滿面的。

我們帶內蒙老鄉到故宮、長城、頤和園,所有名勝都去了。連自然博物館都去了,大開眼界。在草原上,蒙古包門都向東南,一到北京他就暈了,不辨方向,到處都是窗戶。有一次在王府井,差點把他丟了。我們還給他專門製作了一個大相冊讓他帶回去,上百張照片呀。據說,老頭講了一年,相冊上的故事還沒講完呢!

實際上,到後來我們已經不認為我們是知青了,而是漢文化的使者。在和蒙古文化較量了一番後,雙方握手言和。文化是平等的。你有你永遠勝出的地方,我也有我永遠勝出的地方。總之,在草原,我們過得還是比較愉快的,甚至可以說是形成了一種氣質。

在很大程度上,這段生活決定了我們以後的人生態度——積極、樂觀,熬得住,不怕孤獨和寂寞。這是一筆寶貴的人生財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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