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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魚結緣
送交者: barberry 2018年10月28日09:26:38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楓葉飄紅的季節,加拿大西部菲莎河上銀光粼粼,魚波滾滾。這些魚兒們都是從太平洋逆流而上頂風破浪,到河上游亞當斯海灣產卵下仔繁衍後代的。

悠悠江水向東流,這只是一群生生不息之鏈中的短暫過客 …… 試想一下,這群浩蕩大軍不食不眠,晝夜兼程,就為洄流產卵;且沿途險象叢生,除了激流、險灘、惡石,還有守候的棕熊伸着大嘴巴候着,有白頭海雕虎視眈眈盯着,有鯊魚緊追不捨尾隨着……這是一幅何等波瀾壯闊使人膽顫心驚的場面!


鮮紅的水面上,那些遍體鱗傷、九死一生才抵達目的地的幸運兒,完成傳宗接代使命後,也終其一生,屍魂漂零。


除此以外,還有那些中途被截走的網中之魚,乖乖地進入了漁民的網兜、漁船的魚艙。應着這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漁業便成為溫哥華的主要工業支柱。


無巧不成書。做夢也沒想到,我在國內手持教鞭的手,出國後竟揮起了殺魚刀。


"你為什麼要來魚廠工作?"

"因為我喜歡吃魚。"

"真是這樣嗎?"

"千真萬確。"

"你不怕魚腥味嗎?"

"我喜歡魚腥味。"

"在零下30度的冷庫里工作,你也不怕嗎?"

"不怕!"

"好,那明天就來上班吧!"

面試就這麼簡單。日本老闆大筆一揮,"英語流利",我第一份工作就這麼定了!


那正是我來溫哥華的第三天,黃浦江濃濃的江水味兒還留在我長長的發梢上,我已經有三天捨不得洗頭了。在眾多初來乍到者還摸不清東南西北的時候,我已經像一隻勞碌的夜鷹,往返穿梭於溫哥華西區和列治文東區,辛辛苦苦地覓食了。


東方剛泛起魚肚白,我就已起身,轉乘三趟巴士趕去上班。魚廠地處荒涼,雜草環繞,宛如曠野中一座孤堡,一群海鳥齊刷刷地列成一排站在堡頂上放哨。


魚廠正前方一架人造天橋,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像一條蜿蜒起伏的蛟龍騰挪天上。每天乘車過橋,總得走上三十分鐘才能到廠。


一日過橋,我從巴士車窗眺望。忽見一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同事越南人阿阮嗎?


車窗外,阿阮辮梢飛揚,腳底生風,在與汽車賽跑。那嬌小玲瓏的身姿竟有如此活力!到了廠門口,我好生詫異,她已先我一步到達,換好潔白的工服,整裝待發。難道她的腳比汽車輪子還快,生了飛毛腿不成?


下班後,我笑嘻嘻地向她討教秘訣。


"隨我來!"她抓住我的手,領我鑽過廠區鐵絲網上一人大小的破洞,沿一條崎嶇小徑,來到黑鴉鴉的橋底。橋下,溪流潺潺,怪石嶙峋。我正發怵,卻見她縱身一躍,跳上陡峭的斜坡,一路攀爬,登高望遠,眼前豁然一亮,已經到了橋心。只須再走數步,即到橋頭。若不是她指點迷津,我簡直不敢想象這崇山峻岭中竟會被人踩出一條人為的險途。


幹了沒幾天,我就嘗到了加班的滋味。燈火通明的車間,讓你分不清白晝黑夜。長長的流水線上,魚兒們川流不息翻挪騰躍。隨着隆隆的機器切割聲,眨眼工夫,紅水泛濫,肚腹朝天,變成一片片肉色、粉紅色的魚塊,被裝進一隻只密封的口袋裡。


阿阮右手操刀,左手撳魚,嚓嚓幾聲,刀起皮落,活脫脫一個當代疱丁。我則負責揀魚籽,端起一盤盤金燦燦黃澄澄的魚籽,屏氣斂神,小心地用鑷子挑去上面的血絲,仿佛一不留神就會把那晶瑩剔透的珠兒戳破了似的。我倆配合默契,干着干着已不知不覺做了十幾個小時。甫一起身,頭暈目眩,不能自已,滿眼都是耀眼的金黃。


總算熬到放工。出得廠門,我才如夢初醒,錯過了夜間巴士,該如何回家?


巨大的月亮明閃閃地懸在黑漆漆的夜空。"哇哦,哇哦," 一隻野鳥在樹上發出孤零零的叫聲;我也回應着,"晚安,晚安!" 不聽話的淚水卻從眼角滲了出來。


"沒關係,跟我回家吧!" 阿阮主動發出邀請。謝天謝地!不跟她走,我就只好與那隻野鳥為伴,夜宿荒原。


阿阮的丈夫早已開着車門候着我們,皎潔的月光勾勒出他結實而精悍的身形,黑暗更襯托出他雪白的牙齒。


到了家,桌上早擺好了香噴噴熱乎乎的越南和粉,一小盤生芽菜。我第一次吃越南飯,正嫌棄那生芽菜的豆腥味,遲遲不敢動箸。


"瞧我怎麼吃," 阿阮見我發怵,嘩啦兩下,用筷子把生芽菜埋在滾熱的米粉湯里,再撥拉撥拉幾下就熟了。一大碗米粉下肚後,身子暖了,瞌睡勁兒竟也泛了上來。


嘰里呱啦,兩公婆用我聽不懂的越南話嘀咕了一陣,丈夫就夾着被子乖乖地出了主人房。


"累了!快睡吧!"阿阮鋪好床,示意我躺在身邊。她一斜身,像嬰兒般倒頭便睡了;可憐我,合着眼皮,耳朵卻緊緊咬着房門,心裡咚咚敲着小鼓。


終於,隔壁房間傳出男人重重的打鼾聲,我也迷迷糊糊睡去。


天亮了,暖洋洋的光照進屋子。我翻身起床,立馬投入到阿阮家熱火朝天的氛圍中。洗臉刷牙,張羅早飯,孩子上學,自己上班…… 打仗般的節律,清晨的序曲上演得緊張而嘹亮。


挎着小提琴,背着小書包,阿阮9歲的兒子留着長長的黑髮,看上去像個女孩。


阿阮催促着, "快走吧!別遲到了!"


孩子的小臉湊過來,媽媽撩起兒子的頭髮,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天哪!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到什麼了?他的耳朵,確切地說,他的右耳朵,沒有耳廓,只有一坨小小的肉柱豎在那兒。啊,這可憐的孩子!


因為孩子,我又聯想起阿阮。偉大的母親!


又是新的緊張的一天。


這天的工作是挖蟹肉。一盤盤粗壯飽滿的蟹腿川流不息地在你眼前打轉,你須用最快的速度把它們肉殼分開,紅的紅,白的白,各行其道。那個小眼睛管工不時盯着你看,惦量惦量你面前的盤子。每隔兩小時,就要排隊去過一下秤。前兩次過秤,我的份量都不足,心中正暗暗着急。忽然眼前白手套一閃,面前的盤子裡蟹肉突兀高出一堆來。回頭一看,阿阮正向我狡黠地眨眼。


阿阮,幸虧有你!否則我怎麼可能衝破這層層險阻,在魚廠混了3個月的工資?魚廠,也幸虧有你!否則我怎麼可能有切身體驗,寫出如此動人的故事?


摩搓着指縫間厚厚的老繭,我悲喜交集,自己曾經有過的那雙纖纖玉手哪裡去了 ----- 那雙自小做雕塑、長大後執教鞭的手!


葉子落了,天也漸漸涼了,那段忙得昏天黑地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魚廠的生活也變得嚴酷起來。阿阮和我儘管里三層外三層裹着冬衣,但在屋外風雪交加屋內寒氣襲人的冰凍車間,仍然冷得鼻子發紅,手腳發麻。


一日,阿阮正在機器上忙活,身子像拉鋸般前俯後仰,飛速旋轉的曲齒刀把炮堂大小的魚一剖為二。忽聽有人叫喚起來,"血,血!" 地上灑滿紅紅的鮮血。


"糟了,我的手指!" 阿阮抬起左手,食指連指甲已被削了一截,皮還血淋溚滴地粘在機器上。可憐她幹得起勁,手指麻木得已沒了知覺。


阿阮這一歇就是三個月。魚廠淡季,我們相繼收到了裁員通知。剛好前一周我已通過英語考試,趁機回到學校念書,一切從零開始。


…………


阿阮與我,分隔經年,消息漸闕。誤以為此生無緣再見,怎奈如今發達的社交媒體,使一切不可能均為可能。一日我們竟於臉書偶遇,加為好友,並相約在這三文魚洄流的季節,一起去威化溪觀看奇景。


我倆背景迥異,因魚結緣,殊途同歸又分離,二十年後的明天,我們又要相逢。


當年她背井離鄉,登上難民船,在海上日夜漂泊 …… 同行的姐妹日漸稀少,有的生了病,有的被拐賣,九死一生。她幸虧得到同船一位年輕人相助,才逃離虎口,踏上馬來西亞土地。在難民營熬過了孤苦伶仃的兩年,才得以來到加拿大。期間再苦再累,她都熬過來了,因為有盼望,有期待,就是那個牙齒雪白身形精幹的小伙子一直在照顧她,等着她!


想到多年前我在她家下榻的那一夜,由對他不了解而產生的戰戰驚驚、如履薄冰,我不禁啞然失笑。


他倆承諾,到了新天地,有了自由,一切都會好起來!後來有了新家,有了兒子。那孩子聰明伶俐,聽覺靈敏,小提琴拉得好。沒有耳廓耳垂,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阿阮總是給我驚奇。初次見面,就向我展示了"沒有路的路","路,是人走出來的";再次相遇時,她又會給我帶來怎樣的驚喜呢!


生命的禮讚,人的相逢。為了明天,我滿懷希冀,盼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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