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深處  

秦嶺北麓違建別墅群為何成為釘子戶？

如果是幾個農民的違建的話，那非常簡單，法治社會，一聲令下，“斬立決”倒不至於，“拆立決”還是綽綽有餘的，但如果涉及到達官貴人——往往背景說出來都嚇壞人的那種，該怎麼辦？

只能靠觀望風頭了，畢竟涉事的人個個神通廣大，政治資源極其豐富，很有可能會“先違建再補證”的。

因此，在處理特別有背景的違建別墅時，基本辦法還是《西遊記》的套路：

“有後台的妖怪都被接走了，沒有後台的都被孫悟空打死了！”

2014年5月13日，我們的最高領導人作出第一次重要批示，要求陝西省委省政府關注秦嶺北麓西安段圈地建別墅問題。

當時的陝西省委還是趙正永當“班長”，沒對最高領導人的重要批示精神進行傳達學習；當時的西安市委還是魏民洲當“班長”，直到20多天后的6月10日才成立調查組的，讓退居二線的市政府諮詢員喬征擔任組長。

為什麼會這樣做？

說白了，不是省里市裡的人不懂政治紀律，而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很多人已牽涉其間，都是利益攸關者，所以千方百計想着如何敷衍過去。

調查組組長喬征，是建築學專業出身學者型官僚，在西安官場混跡多年，也知道魏民洲如此安排的用意。這個事辦起來很棘手，無非就是甩給他這個退居二線的人來應付一下，也算救急一下。

一個層面的人只能做一個層面的事。

沒有權力就沒有傷害，喬征的權力之所及，確實只能到達他權力所能抵達的層面，秦嶺深處有人家，這人家是傷害不到的，或者是喬征鞭長莫及的。

於是，參加這個調查組的成員都是副手，能動用西安的政治、人力資源十分有限。

因此，違建所涉的範圍也是基本已被圈定。

一個月後，調查結果就出爐了。

調查組向市里反饋：違建別墅底數已經徹底查清，共計202棟。

只要有結果就好，有了結果就能交待了。

隨後，202棟這個數字就從市里報省里，省里報中央，一路暢行。

事實上，秦嶺違建遠遠不止202棟。這只是個零頭，或者說，這些是可以拆上去沒有阻力的。

由於陝西省和西安市嚴重的形式主義和官僚主義，不，其中有嚴重的腐敗問題，導致一千多棟違建別墅在當時漏報。這種做法並不駭人聽聞，已然成為官場慣例——福建泉州故意將69噸碳九泄漏謊報成僅十分之一的6.9噸，思維是如出一轍的。

與此同時，大量的違建別墅依然在如火如荼地搞建設，而大量的別墅廣告正在各大電視台搞促銷，而西安市的主要領導也就是市委書記魏民洲和市長董軍還聯名在報紙上發表文章，宣稱違建別墅徹底查清，整治完成。

這兩個人也算是官場老的，深諳為官之道，真的是一直帶着兩樣道具——

“要想在官場上吃得開，出門前千萬不要忘記帶上兩樣東西：一樣是面具，一樣是謊言。沒有這兩樣道具，官道之上，寸步難行!”

2014年10月13日，最高領導人又作出第二次重要批示。但陝西省和西安市依然沒有引起真正的重視，原因也是就大家都在“觀望”，繼續以“拖字訣”來應付。

秦嶺北麓違建別墅就圍繞着着202棟房子大力整治，這個驚動中央的事情似乎矇混過關。 

  暗渡陳倉  

現在國土部門每年都會利用衛星進行二次對比查拍違建的，因此，秦嶺北麓違建別墅群整治的情況，中央很明白，只不過地方在裝糊塗。

2015年開始，西安官場甚至可以說整個陝西官場，就進入多事之秋了。

2015年4月，西安市原市長董軍等人因違規出入私人會所吃喝，受到黨內警告處分，顯然董軍已不適合呆在這個重要位置了。

那麼，誰來接替董軍的位置呢？

這年10月，上官吉慶從寶雞調來西安“救火”，其用意十分明顯的。

第二年即2016年年初，上官吉慶不出意外地扶正為西安市市長。

上官吉慶走馬上任，時機非常好，前途正如其名，非常吉慶。因為西安市委書記魏民洲快屆滿，省委層面安排他到任市長，用意不言而喻的。

上任之初，上官吉慶也躊躇滿志，他說：

“堂堂正正做人，乾乾淨淨做事，不斷加強黨性鍛煉和道德修養，努力做人民滿意的公僕。”

言猶在耳。

然而，2016年12月中央從浙江調來了一位“IP書記”王永康同志。

雖然有些特殊，但也屬正常調動。

緊接着又發生了什麼？

原市委書記魏民洲東窗事發，第二年即2017年5月25日從市委書記退下來的魏民洲被中紀委“官宣”落馬。

落馬原因還是跟秦嶺北麓違建別墅群有關。

2018年5月《中國紀檢監察雜誌》刊登了湖南省紀委幹部黃俠的文章，其中有一處細節：

某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W從商人L某那裡要來一套別墅，打算給母親信，母親對他講“那是別人的房子，不能住”，可他沒有聽母親的話，還是收了這套房子，所以落馬了。

這個不聽母親勸阻、一意孤行的神秘副部就是原西安市委書記魏民洲。

劃重點的詞，別墅，別墅，別墅！

魏民洲收的別墅，當然屬於秦嶺北麓違建別墅群里的一棟。

顯然，秦嶺北麓違建別墅群整治遠未結束。

然而，事情也沒有那麼想象的壞。

就在魏民洲落馬之際，也就是2017年5月，有個人從寶雞市委書記任上調任陝西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

他就是錢引安，秦嶺北麓違群別墅群的關鍵人物。

這個錢引安是上官吉慶在寶雞市委書記任上的搭襠，同時也是秦嶺北麓別墅群開發的“始作俑者”。

早在主政長安區和雁塔區時，也就是20年前，錢引安就主導秦嶺北麓的開發，而區域內所有工程項目錢引安都要親自過問，大到城改工程，小到景觀綠化，均由其“白手套”全程操辦。

而這個人事安排，又讓西安市乃至陝西官場感覺秦嶺北麓別墅群整治似乎並沒有那麼嚴重。

或者說，地方上有一幫人還在努力運行，在暗渡陳倉，畢竟這個職位非同尋常，適時可以“滅滅火”。

  風雨欲來  

與關鍵人物錢引安“加官晉爵”的同時，另一個關鍵人物也“安全着陸”了，他就是秦嶺辦主任和紅星，開始享受起退休生活了。

和紅星與第一次調查組長喬征一樣，都出身於西安建築科學大學，也屬於學者型官僚，說來是和紅星是喬征的學長，同時也曾是西安建築科學大學同事，同為教授。大家都是熟人，從這個角度看，魏民洲派喬征去調查秦嶺北麓違規別墅群似乎也是精心安排的。

關鍵是和紅星這個人風評歷來不好。

他不愛惜羽毛，只愛錢財，愛到“來者不拒，大小不拒”的瘋狂斂財的程度，他在2016年從秦嶺辦主任的位子退下來後，就在一個大學裡講課，或者為某家公司站台，面容極其謙和。

當然，和紅星曾經的一個身份是不能忽略的，那就是原西安市規劃局局長。和紅星權傾一時，使得他成為房地產開發商重點“圍獵”的對象。

當然，和紅星也非常樂意被圍獵的，在規劃局任局長期間，還在西安市長安北路花木公司附近開了家花木餐廳。很多人來這裡，並不是為了吃飯，而是為了在這裡吃飯。這裡有個人，大到能更改土地屬性，中到能更改土地容積率，小到樓層加蓋如何處理。

而202棟違建別墅能夠涉及到的層面，自然也沒驚動到這位關鍵人物——和紅星。

也就是說，魏民洲落馬後，西安官場雖有震動，但不至於大地震。

錢引安的“步步高升”和和紅星的“金盆洗手”，似乎秦嶺北麓違建別墅的事真的過去了。

但接下來的事，兜兜轉轉，似乎又要回到別墅的這個事上。

與上官吉慶、錢引安有雞西主政經歷的，在西安市里還有一位重量級官員，那就是西安市原市長陳寶根。

中國有個著名成語叫“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而成語中的“陳倉”就是現在雞西市，雞西的棧道直通西安——這三個曾經“暗渡陳倉”的人都將棧道修到了西安。

陳寶根與秦嶺北麓別墅開發群有牽涉的，那就最大的違建“陳路別墅”。

這個陳公子的別墅最刷人眼球，僅狗舍就78平方米，刺激着全國的房奴，更不用說其中價值不菲的211件文物，其中不可流通的文物就是181件。何謂不可流通文物？即禁止買賣文物，需要歸國有，如出土文物，都是無價之寶。

據《中國新聞周刊》報道：

超大別墅的土地能拿下來，與陳公子之父在幕後動作有重要關係。有知情人稱，陳公子之父的一位秘書與當地鎮黨委一位主要領導有私交，這位領導找到了當地村裡的主要負責人，促成了此事。有多位知情人稱，陳公子之父特別看重風水，該別墅選址時，他還專門從西安請來了風水大師，而且別墅施工人員也曾在親眼看到了陳公子的父親。

只不過，直至今天還未點明陳公子的父親是誰。

陳公子別墅的火燒到了他父親的同時，另一個錢姓公子子，將大火燒向了一個關鍵的人物，那就是錢引安！

錢引安的兒子在澳大利亞留學期間，實際隱瞞家人多數時間在北京吃喝玩樂，光追星就花了5000萬，簡直是“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的土豪既視感，在北京坊間成為話題人物。

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坑爹的種子一直在再接再厲，誰都能嗅到“風雨欲來”的空氣了。

  青山依舊在  

一切都是錯了，在秦嶺北麓違建別墅群這事，中央很明白，而地方裝糊塗。

那個時任陝西省委主要領導，又被另一個“千億礦權案”當事趙發琦在四處舉報，他的名字早就顯山露水！當中又扯出一個非常著名的女打字員，沒錯，大家都在喊出他姓名。當然，他不是《人民的正義》裡的那個人。

上官吉慶正處於這個“風暴眼”之中，他在西安市長任上，最高領導人又作了四次批示，而時任陝西省委主要領導已赴京任職。

剛開始，上官吉慶向媒體表示：

“擼起袖子加油干，一天當兩天干，為西安拼出美好未來！”

他也曾多次公開表示要保護秦嶺，並主張拆違的。

總體而言，上官吉慶是一個極其謹慎的官員，在寶雞、西安任上的整體情況而言，他還是想做點事情的幹部，但他更知道，官高一級壓死人。

但做着做着，覺得秦嶺北麓別墅群整治的事根本不是他這個層級能所推動的。

這都20年的事了，有多少人染指其間，試問“哪有螺螄不吃泥”的，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很多人已經站在比上官吉慶更高的位置，甚至跑到中央的層面，久在官場的他，自然更明白“一權壓百僚”“官大一級壓死人”，這些人都得罪不起的。

上官吉慶非常明白，到西安做官並非易事，他這個人無非就是夾在中央與地方最難受的那個人。他說：

“怕這些問題延續了這麼多年了，背後肯定有這樣那樣複雜的人際關係。要拆這個別墅，肯定要傷害某些人的利益等等，人家都多少年了，這些問題都存在下來了，你能把這個問題能解決到一個什麼程度？當然，我也有一個活思想，覺得這些事情是在我之前的事情，多少有一點新官怕理舊賬。”

這些舊賬上官吉慶根本理不起，即使去理了，有人會不待見的，說白了，上官吉慶擔當不了這個重任，也不敢擔這個責任的。

上官吉慶不是懶政，而是力不從心。他看着錢引安步步高升，和紅星光榮退休，似乎事情要過去了，所謂“屎幹了不臭，雲散了天晴”，西安市下面的各區，在土地財政的的依賴面前，又開始搞起別墅開發，並形成“破窗效應”，秦嶺北麓因失管再度失控。

種種弔詭之處，正是權力在作怪。

然而，中央要求整治的批示，如龍捲風一樣吹了下來，但楞是吹不下來，也吹不醒那些裝睡的人！

中央的用意一直都很明顯，劍之所指並非是那202棟別墅，而是從“旅遊用地”已變性為“住宅用地”上別墅。

既然地方政府拆違不力，那就只有派人下來做這事。

2018年7月下旬，中央專門派出專項整治工作組入駐陝西，組長就是中央紀委副主書記徐令義。

陝西官場大地震隨之而來，上官吉慶救不了火，反而惹火燒身了。

2018年11月1日，上官吉慶缺席西安市委常委擴大會議暨秦嶺北麓違規建別墅問題專項整治工作領導小組會議，同日下午，陝西省委常委、秘書長錢引安涉嫌嚴重違紀違法被調查，第二天，西安市委官方網站“市委常委”欄目曾進行更新，據更新後的名單顯示，時任市委副書記、市長上官吉慶的名字已經不在“市委副書記”欄目中了，11月5日，上官吉慶終於辭職，也就是正式“下架”，只能列入“時任市長”了。

說起這個上官吉慶，誠如英國政治家切斯特菲爾德所言：“政客既不愛也不恨，指揮他的是利益而不是情感。”他的無能為力，恰恰也是從利益層面考慮的。

上官吉慶自上任西安市市長後，就已經很不吉慶，他在特殊時期站在了風口浪尖之上，既然拆違這事做不了，那先背鍋了，心裡苦也只能打碎牙肚裡咽，不然又能怎麼辦？“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降級處理已經夠便宜他了。

桃花扇里有句唱詞：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秦嶺北麓的別墅終於塌了，塌進去的當然是西安市乃至陝西省整個官場。

《人民的名義》裡只有一個小小的山水山莊，而是西安違建整治里有一個深不可測的秦嶺，現實總是比影視劇精彩的。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秦嶺依舊在，只不過昔日的長安城已成廢都西安。西安有民謠：孫清雲不清廉，魏民洲不為民，上官吉慶不吉慶，又經成為廢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