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221 母親的605 |
送交者: 幼河 2019年06月09日23:35:51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父親的221 母親的605
父親是1958年抗美援朝回國。第二年,他與很多山東復員軍工一起奔赴西北邊疆,參加221基地建設。 父親叫徐克章,在二分廠203車間工作。後來我才知道這個車間,就是裝配核武器的總裝車間。 在記憶當中,我家住乙區平房的時候,印象最深的是晚上,有人敲敲窗子,隨後爸爸就出去上吉普車走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回來。爸爸回來後,在飯桌上我就問:“爸爸上哪了?這麼長時間不回來,怎麼還有小車接你?”爸爸就嚴肅的地說:“閉嘴,不該問的就不該問,不該知道的就不該知道,吃飯的時候不准說話。” 在我心目中爸爸特別神秘,這是上哪呀,還有車接他? 一次,我得了一場大病,正巧爸爸又是出差不在家。我只是依稀記得爸爸回來的時候,緊緊的把我抱在懷裡,噓唏哽咽,滾燙的淚水從我的臉龐滑下……媽媽在後面邊哭邊埋怨爸爸,我很驚愕,這是怎麼了?後來還是爸爸臨終前拉着我的手,慢慢講出了發生的一切…… 1985年父親退休,哥哥接父親班,分在原來父親的二分廠203車間。那時候我已經高中畢業,在二分廠小賣部待業。父親退休半年後,他就說要到西寧去看病,我問看什麼病?媽媽就說他尿血。 結果檢查回來以後,媽媽的心情特別沉重,經常一個人坐在家裡發呆。有一天,爸爸出去散步,我就問媽媽:“爸爸是什麼病?”媽媽就哭着說:“你爸爸檢查出來病了,可能是膀胱癌,要到西寧去做手術,千萬別告訴你爸。” 在西寧做手術的時候,為了不讓父親有思想壓力,我和媽媽把爸爸吃的藥瓶中上的標籤全部撕掉,不讓他看見。第一次手術很成功,住了一段時間就回來了。爸爸的性格特別開朗,不願意在家裡呆着,總喜歡出去玩。就這樣斷斷續續一年多,發現他的病情又重了,只能又去西寧做了第二次手術。 父親長期在西寧住院,因醫藥費不能及時報銷,家裡生活及其困難,妹妹、弟弟、姐姐都在上學。媽媽對我說:“小寧,你讓表哥帶你去廠里,一定讓廠長把你爸的藥費給報了,不報銷你爸的藥就停了,家裡也沒有生活費了。”看着媽媽如此焦慮的眼神,心碎的我讓表哥帶我去了二分廠廠長辦公室,表哥對我說:“你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敲開廠長的門,我對廠長說:“廠長您就給我爸把藥費報銷了吧,我家實在沒有錢了。”廠長說:“廠里現在沒錢,怎麼給你報銷?”我哭着和廠長說:“我爸的藥都停了,家裡都沒生活費了。”那一刻想起媽媽焦慮憔悴的眼神,我一下子給廠長跪下了,流淚說:“廠長求您了,您就給我爸爸的藥費報銷吧。”廠長看着我說:“起來吧,藥費給你報。” 出了廠長門,表哥問我:“你怎麼給廠長跪下了?”我哭訴着說:“沒辦法,我媽囑咐我這次一定要把你爸醫藥費給報了,不然家裡就揭不開鍋了。”表哥摟着我就哭了……那一年我也只是十七歲。 屋漏偏逢連陰雨,221廠要撤點銷號了。這一消息如同一枚炸彈,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炸響。似乎人人都茫然不知所措,家家都在盤算要到哪裡去?見多識廣的221人真的懵了,接踵而來的是在全國各地的安置消息,蘇州、浦東、首鋼、黃島、廊坊、合肥、淄博、連雲港……翻手艷陽高照,覆手陰雲密布,人人在煎熬,親情在撕裂。 聽說山東淄博有了安置點,父親就說:“我要回山東,要落葉歸根,這把老骨頭還是要埋到山東。”父親的一位戰友叔叔本來也是回山東,他們都是一批去的221基地,不幸的是這位戰友叔叔突然發病去世了,本屬於他家的房子就被收回去了。我爸爸知道後,心情沉重地說:“我不能死在青海,我得咬咬牙,堅持堅持,給你們娘幾個保住這套房子。” 1992年10月,去山東淄博的第一批離退休人員啟程。重病中的父親在離開那片讓他一生自豪的土地時,二分廠工會主席黃克驥叔叔等人用擔架把他抬上車的,父親堅強的咬緊牙關,卻淚如泉湧。 1992年10月22號到淄博後,爸爸直接進了化纖廠醫院。當時離退休的房子已經分了,可爸爸卻沒有機會進家看一眼他用命保住的這套房子。搬運家庭物品的車皮還沒到,我們只能暫時住招待所。 10月30號傍晚,我對勞累憔悴的媽媽和哥哥說你們回招待所休息吧。媽媽和哥哥剛走,爸爸對我說:“小寧,我想吃烤地瓜。”我對爸爸說您等着,我騎上自行車飛快的跑到西二路給父親買了一個烤地瓜,我用小勺餵了爸爸三口,爸爸對我說:“行了,不吃了……” 這時候爸爸顫顫抖抖拉着我的手,非常虛弱地對我說:“小時候你的身體最不好,爸爸總是出差,一次你得了大病,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剛好爸爸在新疆羅布泊做試驗,你媽媽找廠里打來電話讓我立刻回家,說你可能不行了。當時試驗任務很重要,要回去看孩子還是留下完成試驗任務,爸爸痛苦的選擇了完成試驗任務,放棄了你!當爸爸回到家看見剛會走路的你還活着,爸爸緊緊把你抱在懷裡,心裡說了無數個對不起,爸爸以為回來看不見你了……爸爸也沒好好照顧你,不要恨爸爸,答應爸爸,好好照顧你媽媽!” 爸爸長舒了一口氣,慢慢的停止了呼吸,瞪大的雙眼卻不肯閉上……那一刻,我不能接受爸爸的離開。爸爸,淄博的家您還沒有進去看看,您在淄博大化纖醫院待了僅僅九天時間呀;怎麼可以丟下我們走了…… 父愛如山,如今我們的靠山沒有了,接下來的生活將是更苦更難。父親與母親都是在那片草原經歷過風雨的核一代,但是區別在於父親是體制內的職工,母親是體制外的家屬。沒有母親的全力支持,父親又怎能全身心的投入到核武器的研製生產之中。 父親去世了,靠山沒有了,天塌了!那時候吃飯都成問題,哥哥一人在大化纖上班;妹妹在青海石油局技校剛剛畢業,還沒有參加工作,每月實習只有幾十塊錢生活費;姐姐在西寧的工廠也倒閉了,也沒有生活費,一家人的生活來源就是哥哥那點工資。 媽媽和我還有弟弟沒有一分錢的生活費。媽媽就在一個飯店給人家刷碗,我也在一家飯店打工。飯店每天下班後公交車都停運了,媽媽不會騎自行車,只有走路回家,單程路途就要走一個多小時,晚上十二點後才到家。那段日子不知道是怎麼熬過來的。 那時候到潘莊買菜的時候,都是撿人家的菜葉子,問問人家還要不要了,不要了就給我們吧,到最後人家知道我們的窮困都讓我們拿回去。 1998年媽媽有了遺孀生活費,記得管理處也照顧家裡,讓母親打掃離退休樓的環境衛生,並安排收取自行車管理費,每戶每月收二元錢,但是兩百戶收不了幾戶,後來這個活又安排別人去做了。 那些年媽媽什麼髒活累活都幹過了,我是在兩個飯店打工,每個月就給自己留五塊錢的零花錢,說多難有多難。人在難處多希望有一個組織部門,可以幫助我們渡過難關,更希望解決我和弟弟的工作問題,我知道在淄博、合肥、青海等地的待業青年很多沒有工作。 他們跟隨父母離開221,要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去生存,不少待業青年家庭給招工企業交足了費用,但是短時間內這些企業紛紛倒閉破產。所以沒有固定工作,也無法成家的待業青年不在少數,甚至一些人落魄為啃老族。 在221特殊環境裡長大的我們,突然間發現無法適應社會,和社會脫節了!可是媽媽依舊尋求組織的幫助,那是維繫221與我們的紐帶;那是我們在悲傷中可以流淚傾訴的地方;那是我們在絕望可以託付生命的地方;但是每次去管理部門,人家還嫌我媽的事多…… 父親們沒有啦,在蒼茫大地上剩下一群媽媽,一群221的媽媽,一群每月只有605元生活費的遺孀媽媽。她們有的是60年代初就已經到了草原,含辛茹苦陪同自己的丈夫共同創業。但是,她們沒有豐碑,甚至沒有屬於她們的一塊磚瓦。 每月領着605元生活費的“兩彈”功臣遺孀們,是一個龐大的群體,在各個安置點有很多樓的整個單元里,剩下的都是這些遺孀媽媽,她們有一個統一的標籤:605。 在全國大力協同中,母親們的貢獻不是停留在家屬的範疇,而是以創業者的形象矗立在父親們的身旁,她們肩負起基地的開荒播種,生活服務;她們為了祖國,放棄公職,一切服從國家的安排;她們是核一代父親們忠貞的老伴;她們是核二代孩子們親愛的媽媽。 現在,年邁的媽媽患有高血壓、心臟病、關節炎,疾病纏身出不了門。605元,在當下的社會該怎樣生活?我想這不是咿咿呀呀兒童們的寫意畫,而是媽媽沉沉甸甸的生存現實。
…………………………………………………… 看到了這篇文章。想想,還是摘編下來。當年中國大陸核武器的發展極其艱難,武器製造都在大西北、大西南的不毛之地。去那裡的人們是核一代;他們的後代是核二代、核三代。後來他們在國家的經濟大潮中大受衝擊,生活無着是常態。我也知道一點情況。上面這篇文章讀者讀後也能體會到。 我不想說什麼,只希望讀者們知道,中國大陸曾經有過這樣的人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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