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草：杜魯門原來也是種族主義和種族歧視者，但是總統的職位和責任改變了他的觀念。川普上任以後卻是變本加厲，挑動底層白人至上者。奇怪的是，一群美華也死心塌地支持川普，對川普的所有種族主義言行都是百般辯護。他們就不曉得 “get back to your country”裡面也包括他們嗎？很好奇，在那支持川普種族主義言論集會上，當全場成千上萬的白人高喊“滾回自己國家去的”時候，那幾張亞洲面孔的MAGA粉喊的時候有沒有結巴？

轉文的文後有讀者評論：【原諒我太感性，這樣的歷史政論文章，居然看得我熱淚盈眶的。。。人類社會文明的每一個細小的進步，無一不是成千上萬人的血淚啊。。。】 對此評論，本博很有同感！

美國歷史上的另一位種族主義者總統上台後發生了什麼？

Original: 美華 美國華人

編者按

歷史上，不管一位美國總統的個人喜好為何，總統公開的一言一行在很大程度上定義了美國的方向，展現出國家的靈魂。因此，總統所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長遠的。從華盛頓、傑弗遜到林肯，以及兩位羅斯福都是如此，他們的治國精神定義了美國的未來。杜魯門雖然不能與他們相比，不過，他個人的改變跟美國今天的國情竟是如此驚人地相關。

正文共：534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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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臨風

杜魯門總統向“美國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的年會致辭（圖片來自杜魯門總統圖書館）

1947年6月29號，杜魯門總統史無前例地在林肯紀念堂舉行的“美國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NAACP）年會上致辭。在座的有著名的人權倡導者，小羅斯福總統的遺孀埃莉諾·羅斯福。

埃莉諾·羅斯福聆聽杜魯門總統演講（NBC電視截屏）

“我想簡要地談談民權和人的自由。我深信，在我國保障所有公民自由和平等的漫長歷史中，我們已經到了一個轉折點。最近在美國和國外發生的事件使我們意識到，確保所有美國人享有這些權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重要。...... 當我說所有美國人時，我的意思是所有美國人！”

“我們當前的任務是消除數百萬公民無法享受與生俱來的權利的障礙。由於祖先、宗教、種族或膚色不同而遭受歧視的現象沒有任何合理的解釋。”

“每個人都應該有權獲得一個體面的住家，有受教育的權利，獲得適當醫療的權利，有權利獲得值得去做的工作，通過選票得到平等的公共決策權，以及在公平的法庭上獲得公正審判的權利。我們必須確保每個公民享有平等的權利。對於這些原則，我保證全力支持。”

演講結束後，他跟朋友說，他講的每一個字都發自肺腑。

杜魯門總統1884年出生於密蘇里州的一個農民家庭，父母雙方的祖先都蓄奴，堅決支持南方的盟邦。他母親一生最熱愛的是李將軍，最痛恨的是林肯總統。這個生長環境影響了他的一生。從他的家信里可以看出，終其一生，他私下裡一直沒有完全消除對有色人種的歧視。

1911年，27歲的他寫信給未來的妻子說：“威爾叔叔說，上帝從塵土中造白人，從泥巴里造黑鬼，然後用剩下的造中國人。叔叔確實討厭中國人和日本人，我也一樣。我猜這是種族偏見，但我強烈認為，黑人應該呆在非洲，黃種人在亞洲，白人在歐洲和美國。”

1945年4月12日，一代偉人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去世，極度“平凡”的副總統杜魯門宣誓就職成為總統。南方人擔心他會像小羅斯福一樣積極革新。在運送小羅斯福遺體的火車上，一位南卡的民主黨參議員安慰朋友說：“放心吧。新總統知道如何對付黑鬼。”

然而，總統的職位改變了杜魯門執政的理念。根據記載，有幾個事件特別觸動了他。

被南卡警察毆打而失明的退伍軍人Issac Woodard（圖片來自維基百科）

1946年，大批參加過二戰的軍人還鄉，他們應當是人們感激的對象。然而，許多還鄉的黑人卻受到了迫害。一位剛剛拿到退役證不到三個小時，還穿着制服的黑人軍士，在南卡州被一位市長和警察從巴士上拖下來，遭群體痛毆以致失明。聽到這個報道的杜魯門總統“臉色慘白”，“十分震驚地”站起來說：“天啦，沒想到有這麼糟！我們必須做點什麼。”

喬治亞州有兩位黑人退伍軍人和他們的妻子莫名其妙地被一群白人暴民槍殺。喬治亞州另一個縣份，一位唯一敢去投票的黑人在家門前被四個白人謀殺。更糟糕的是，雖然人人都知道兇手是誰，但這類案件最後都不了了之，沒有任何兇手受到法律制裁。

1946年9月19日，杜魯門會見了由民權、勞工和宗教領袖組成的“反對群體暴力國家緊急委員會”成員。席間，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執行秘書沃爾特·懷特（Walter White）閱讀了一份全國各地發生私刑的清單。這些事件深深地刺激了杜魯門總統。

1946年12月5日，杜魯門總統宣布成立美國歷史上第一個由總統任命的“民權委員會”，不僅調查種族暴力，更是針對整個民權問題。

1947年10月，該委員會在發布的歷史性的報告中指出：美國平等公平的理想與美國人的行為之間有巨大的落差，導致“道德乾涸，腐蝕了民主信念的情感與理性的基礎” 。該委員會提出近30項提案，包括反私刑，取消吉米克勞法等。

報告書像一顆重磅炸彈，在全美國爆炸開來。民主黨內部警告他，推動民權將會毀滅南方的民主黨。一位浸信會的牧師寫信給他：南方今天與1861年沒有太大區別，你這樣做將會在1948年的大選中敗選。

在這之前，南方的民主黨人一直隱忍着，認為杜魯門的言行不過是為了爭取黑人選票而做的姿態。現在，當民主黨的領袖們要求他改變立場時，他回答說：“我祖先是南方聯盟，我和我妻子背景中的每一個因素，每一個影響，都跟你們的信念相同。”

“但是當我得知剛從海外回來的黑人士兵在密西西比州被人從軍用卡車上拖下來痛打時，我的胃承受不了了。”

“無論作為密蘇里人的我的傾向是什麼，身為總統的我知道，這非常糟糕。我必將努力結束這樣的邪惡。”

這大約是杜魯門心靈最真摯的表達吧！總統的職位和責任改變了他的觀念。

1948年1月，杜魯門總統把他的民權十點計劃提交給國會，要求國會立法。杜魯門企圖把美國引進平等合理的新里程，這是一個革命性的行動，他稱之為“我們的美國信念”。

在寫給國會的信中，他說：“我們相信，人人受造生而平等，在法律下受到公平正義的待遇。我們相信，人人都有思想的自由和表達的自由，有宗教崇拜的自由。我們相信，人人都有同等得到工作、居住、醫護、教育的機會。我們相信，人人都有權利參與政府，政府也有義務保護公民，而不是侵犯人權。”

對於這麼“激烈”的論調，南方人的反應可想而知。有位南方的政客批評杜魯門的計劃是“可咒詛的，共產主義的，違憲的，反美的，反南方的立法。”

在選舉年這樣做無疑是政治自殺，由一位並沒有擺脫種族歧視的人提出來，這更是匪夷所思。但是，對一個有良心、有責任感的總統來說，對美國的信念應該永遠重於個人的偏見和恩怨！

杜魯門總統說到做到，等不及國會通過，即於1948年7月26日發布行政命令，廢除了美國軍隊的種族隔離，並用另一個行政命令禁止聯邦公務員的種族隔離。

不過，消除種族歧視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國會要到1964-1965才通過了《民權法案》和《選舉法案》。其實，縱使有法律也很難消除人們內心的歧視。70年後的今天，美國第45任總統還在推特上呼籲一些與他意見不合，出生在美國的少數族裔國會議員“滾回你祖先的所在國去”，好像他自己的祖先不是移民似的。

特朗普的推特，要國會中激進的有色人種議員們“滾回去”。（推特截屏）

1948大選年，“民主黨全國委員會”在白宮舉辦午餐會。一位阿拉巴馬州的女士質問總統：“我能不能捎帶一個信息回到南方，告訴南方的選民們說，總統並沒有要強迫把異類塞進我們的喉嚨，要我們吞下去。總統不單單服務北方人，而且也照顧所有的美國人？”

這是當着民主黨內的領袖們公開向總統挑戰。杜魯門總統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歷史教育時刻，他要藉此機會向這批領袖們表達他的立場。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憲法的《權利法案》（憲法第一修正案），開始朗誦：“國會不得制定有關下列事項的法律：確立一種宗教或禁止信教自由；剝奪言論自由或出版自由；剝奪人民和平集會及向政府要求伸冤的權利。”

他逐條念完各項修正案上的權利後，告訴這位女士：“我是所有美國人的總統，我不會收回我的提案，也不必為此道歉。這些權利屬於每一個人。”

一位白宮的黑人服務員在旁收拾，聽到總統這句話，失神地把總統的咖啡杯給打翻了。

杜魯門事後說，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位女士臉上的表情。但那是件好事，很少有人會花時間閱讀《民權法案》裡面所列舉的十項權利條款，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遭遇到這麼多麻煩的原因。

1948年的選舉是四方面的角逐，除了共和黨的杜威（Thomas Dewey），民主黨的杜魯門以外，還有“州權民主黨”的瑟蒙德（Strom Thurmond），以及進步黨的華萊士（Henry Wallace）。“州權民主黨”是分裂出來的南方民主黨人（一般稱為Dixiecrat）。華萊士做過小羅斯福的副總統，本來也是民主黨人，但他認為民主黨不夠激進，於是成立進步黨參加競選，要與杜魯門分庭抗禮。

瑟蒙德在阿拉巴馬接受“州權民主黨”提名的時候說：聯邦沒有足夠的軍人可以強制南方人取消種族隔離，讓黑鬼們進到我們的戲院，我們的游泳池，我們的家庭和教堂。

投票前一個月，1948年10月7日，瑟蒙德在位於夏洛茨維爾市的弗吉尼亞大學對一千位支持者講話。他大力抨擊杜魯門總統的民權計劃，包括反私刑和反任用歧視的措施。他宣告：這樣的變革將破壞美國的生活方式，違反《權利法案》。他認為，推動民權是紅色政權對自由世界的陰謀。必須具有道德勇氣，抗拒社會主義！

瑟蒙德充滿激情的演講代表了大多數南方人的民意，贏得了場內支持者熱烈的掌聲。

政客用“社會主義”的標籤來恐嚇美國人民，早在上個世紀40年代就開始了！他們的基本邏輯就是：聯邦政府不能剝奪白種人對有色人種歧視的特權，富人在經濟制度上的優勢不容受到侵犯。無論口號如何冠冕堂皇，他們只能訴諸於人類最低下的本能，那就是恐懼與部落思維。

杜魯門手持《芝加哥論壇報》的大字標題：杜威擊敗杜魯門（圖片來自維基百科）

正值民主黨四分五裂的時刻，共和黨的杜威在歷次的蓋洛普民調中都遙遙領先。到了9月底，杜威領先杜魯門17%。10月中最後的民調，他還領先9%。各大報紙雜誌都紛紛預測杜威將成為美國的下一任總統。（14%的選民在最後兩周才作決定。）

1948年美國總統大選結果：杜魯門拿到303張選舉人票，杜威拿到189張，瑟蒙德拿到39張。當時美國只有48州（夏威夷和阿拉斯加還沒有成州）（圖片來自維基百科）

開票當夜，杜威興奮了一個晚上，杜魯門早早就去睡了。杜威一路領先，計票到凌晨4點，杜魯門開始領先200萬票。這時他才被特工喚醒，早上6點匆匆返回堪薩斯城。此時杜威已經不勝疲勞，昏昏睡去。第二天的計票結果讓所有人都跌破眼鏡，杜魯門居然連任總統。瑟蒙德僅僅拿下南方四個州。不但如此，民主黨在國會和州長選舉中也是大獲全勝。杜魯門的親民路線最終受到民眾的肯定。

有些歷史學家認為，華盛頓，林肯和小羅斯福是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三位總統。在小羅斯福的四次任期當中，杜魯門是最後兩任的副總統。小羅斯福並不十分看重杜魯門，去世時連原子彈計劃都沒告訴他。

杜魯門出身於草根，眼界不高，連大學文憑都沒有。他成長的背景使得他不自覺地具有濃厚的白人優越意識，對有色人種和猶太人的歧視始終存在。

開始的時候，他十分保守，施展不開，摸着石子過河。在位時，他不得民心的時候更多。在位最後一年，他的蓋洛普民調是歷屆總統中最低的(22%)。從數字看，他並不出色。

不過，經過時間的考驗，下台以後他的民望卻逐漸攀升，成為美國人民心目中最受熱愛的總統之一。前國務卿康多莉扎·賴斯（Condoleezza Rice）在接受《時代》雜誌採訪時，選擇杜魯門為上個世紀的巨人（man of the century）！

任職總統以後，杜魯門開始改造自己。他認識到，總統的任務不僅僅是行政，同時也是教化。總統的言行風範，無論好壞，都會對一個國家的靈魂有着長遠的影響，不可不慎。

1948年，堪薩斯城的一位好友寫信給杜魯門，要求他停止為黑人推行平等的權利法案。杜魯門在1948年8月18日寫下了一份嚴厲而簡短的回覆：“南方的主要困難是，他們比時代落後了80年。他們越早出困，對國家和他們自己都越好。” 杜魯門自己的改變就是一個寫照。

然而今天，比時代落後80年的事情又出現了。這位第45任不但沒有意識到自己作為總統的職責，更是成為領導種族歧視的旗手，用族群撕裂的手段鞏固基本盤，使得白人至上主義者集體狂歡。

2019年7月17日，特朗普總統在北卡州綠村的造勢大會，受到鼓舞的群眾高喊：“把她趕回去！把她趕回去！”要把一位有色人種的國會議員（美國公民）趕到非洲索馬里，事後特朗普總統卻否認是他煽動的。（C-SPAN截屏）

七十多年前，為了國家的利益，總統的職位改造了杜魯門。今天，特朗普卻為自己的利益而踐踏了國家的公器。他寧可犧牲國家的利益，也得讓總統的職位為自己服務！受到危害的不是黨派的恩怨，不是個人的榮辱，而是美國的價值，立國的理念。如果失去了這些，美國就不再成為美國！

如今，一批以林肯總統為傲的政客們集體失聲，不但視種族歧視的言論為常態，還替這種行為辯解。或許，美國真應當再一次回顧杜魯門總統的故事，重新認識政治人物的職責和使命。

小羅斯福總統曾說：“記住，永遠記住，我們所有人，特別是你和我，都是移民和革命者的後代。”（1938年4月21日）《民權法案》和《選舉法案》已經成為法律，美國不必再經歷一次杜魯門或是羅斯福式的改革，今天所需要的只是常識與良知。難道這竟然是種奢求嗎？

部分參考資料：

“How Harry S. Truman went from being a racist to desegregating the military,” DeNeen L. Brown, Washington Post, 2018-7-26.

“The Conversion Of Harry Truman,” William E. Leuchtenburg, American Heritage, 1992-Nov., Volume 42, Issue 7.

“The Soul of America: The Battle for Our Better Angels,” Jon Meacham, Random House, 2018.

撰文：臨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