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S的舞台上沒有導演，只有自願上台的演員和幾個叫做斑竹的場務，此外還有兩個躲在暗處的監製，後者的名字分別叫做道德和政治，如果你觸犯了他們，你就要被驅趕下台。由於場務和監製的存在，這裡的自由就只是相對的自由。

　　雖然你可以自由選擇要不要在這個舞台上表演，因而有機會成為一個虛假繁榮的明星，但你有自由，別人也有自由；你可以自由表演，別人也就可以自由評價你的表演。由於表演是自由的，隨機性、粗糙性就是必然的；由於評論是自由的，針對性、過激性就是必然的。因了這兩個原因，你可以從一個普通人一躍而成為一個號召者，也可以從一個貌似光輝熠熠的明星黯淡為芸芸群眾。總之你必須明白：你只是一團可以被莫名的誰捏來捏去、變這變那的MUD。這就是自由的舞台上自由的人的自由處境。

　　更多的時候你是一個默默無語的旁觀者，在BBS的專用術語中，這叫潛水員，因為生活的多數時間需要平靜。與此同時無聊感、遊戲心態、虛榮心和無知導致的名利慾，以及某類具體事件帶來的激情，時時潛伏在你的心中，就像定時炸彈一樣。它爆發的時候，你就會成為一個灌水手；如果爆發持久，你就會去做一個寫手；如果寫手做得上癮，寫作變成了為寫而寫，你或許就變成一個作家(含職業的、業餘的、文青等)了。也有反過來的，你原先是一個作家，後來發現還是在BBS上玩來得放鬆和自由，於是你就成了一個寫手；做寫手很累，於是索性灌灌水算了；覺得灌水無聊，於是就潛水，當觀眾，看人家表演。別的情況當然也有，如有的人幾年如一日，始終做着一名忠實的觀眾，有的人就是來灌水的，有的人一上立即造磚，如此等等。

　　不管促使你到來的動力有什麼不同，不管扮演的角色是什麼，你始終都要牢記：在BBS上，無論是潛水的還是游泳的，無論是灌水的還是造磚的，你都只是來玩玩的，不要以為由此可以達到什麼目的，也不要以為可以實現某種使命。除了遊戲，其它一切都是短暫的、轉瞬即逝的、自生自滅的，也是愚昧的和可笑的。如果你不是抱着遊戲的心態，那麼就要被它所遊戲，被別人所遊戲，成為一個遊戲工具。不過，就算你抱着遊戲心態而來，你仍然要被遊戲，只是在被遊戲的時候你也在遊戲對方罷了。

　　既然是遊戲，就只能達到一個目的：消磨掉你的時間、打發掉你的無聊。其它任何目的都是往虛空裡撈月亮，結果連月光都抓不到。你以為它能滿足你的虛榮心？不，如果你為了名譽而來，那麼你最後得到的，只能是臭名；你以為它能發泄你的不滿和憤怒？不，如果你是為了發泄而來，那麼你最後得到的只能是更大的不滿和憤怒；你以為你能滿足在現實中滿足不了的生物性慾望？不，如果你是為了欲望而來，那麼你最後得到的只能是更大的壓抑。

　　總是有那麼多的人抱着各種各樣的目的而來。也正因為他們一開始誤入了歧途，他們表演起來就格外認真、格外投入，結果這場戲也就格外好看，最後連舞台自己都要笑出聲來。

　　的確，在一個自由的舞台，各色人等的表演形形色色、五花八門、無奇不有，就像社會本身一樣、就像歷史一樣。許多人來了，許多人走了。前人去了後人來，你方唱罷我登場，一代又一代。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流水落花人去也。白頭宮女在，閒坐說玄宗。所以舞台就是舞台，它比觀眾、演員都要持久。這是很有意思的。事實上，當人群散去的時候，舞台看着空落落的空間，想着發生過的熱鬧，想着那人來人往，認真地表演、認真地看戲、認真地打架和戀愛，回頭卻是一場空，一定會覺得很好笑。所以，其實舞台才是觀眾，所有的人都是荒誕劇里的演員。演員太投入，忘了自己是演員，這就更荒誕。進一步想想，地球從古代到當代，從公元前21世紀到公元21世紀，一直看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生老病死、愛恨情仇，它一定也會覺得人類是多麼荒誕好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