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助黑人賴其生

蔡錚

1

我曾就讀的大學在芝加哥市區中心，校邊就有好些政府給黑人蓋的免費樓房。那些樓房好多窗戶都是破的，空空的像骷髏的眼洞，據說那些破窗是黑人們生氣或醉酒後砸的。我讀書時買了輛破車，沒停車證，不能停在校區，一日發現那免費樓房前可免費停車，便把車停那兒。下午去開車，一坐樓房台階上的黑婦撲上來攔住我：“我給你看了一天車，你得給我點看車費。”我哭笑不得。我車停這裡與她毫不相干，她卻自封了個看車的職務。她坐門口等天上掉餡餅，張口等了一整天，終於等到。她攔我車前，嘎聲喊叫：“沒我看着，你的車早被砸爛了!”不交錢我走不脫，我便問：“你要多少？” 她說你看着辦。我便掏口袋，摸出幾張票子，抽出一張五塊的給她。她見我手上還有張十塊的票子，眼疾手快，一爪抓過去，笑着鴕鳥般顛顛跑開。那是我兩小時的工錢，我不能去追繳，只得認了。那之後再也不敢把車停在 “免費”的黑人區。

有回和妻子在學校自習到夜裡十二點開我們那輛破車回家，走不多遠車就熄火。一黑漢從後面的車裡出來，見我們要把車推到路邊，便叫我把車弄到中檔，然後回他車上開他的車頂我們的車，把我那車頂到路邊。美國遇上活雷鋒，我忙下車致謝，黑人卻伸手說：“請你給我幾個油錢。”這深更半夜的突然被一五大三粗的黑漢逼着交錢，我一腔感激變為厭惡和恐懼，不知如何應對。正巧路邊有個警察局，我們便到警察局求助。那黑漢子鬼魂樣跟着我們，讓人毛骨悚然。警察局有警察值班，我們進到裡頭，黑人堵門外。我們對警察說有個黑人跟着我們要錢，因他幫我們推了下車，問警察怎麼辦。警察說你跟他說好要給他錢沒有，我說沒有。警察說他幫了你，你就隨便給他點錢唄，這個我們也管不了。我便拿了五塊錢出來給那黑漢子。他接了錢，嘟嘟噥噥走了。

2

沒想到我賣茶時接觸最多的是黑人。

我原以為我的茶貴，富人區的高檔食品店才是最佳去處，賣了一陣後才發現黑人最愛我的茶，有時他們把一個個鋼板掏出來買盒我的茶，或拿幾個硬幣買兩小袋，有的店撕開茶盒零賣，一袋一塊。有時黑人顧客問能不能用食品桊買我的茶，我說當然，茶為食品，可用食品桊，他們很高興。黑人為何願買我的茶？問了店主們才知黑人看重自然食品，不大信西醫西藥，還有就是很多黑人沒醫保，得靠自然食品來維持健康。黑人十人中有四個人超重，七人中有一人患糖尿病，有高血壓、高血脂、痛風的不計其數，而綠茶正好能減肥、降壓、降糖、降血脂、去痛風。也許他們的飲食中缺乏某些身體必需元素，而綠茶正飽含這些元素，所以他們喝我的茶立杆見影。在店裡做推銷時常有黑人顧客欣喜若狂地對我大叫說喝我的茶後糖尿病沒了，血壓正常了，困擾自己多年的關節痛沒了。他們對我真誠的感激讓我心花怒放，亢奮不已。

我同情黑人，也感激黑人，是他們讓我的生意存活。不論開車或走路上，碰到黑人討錢，只要我身上有零錢，方便給，我就給他們幾塊。做推銷時遇上黑人窮得根本買不起我的茶，但他們有病痛，我的茶能幫他們，我便給他們些茶，有時一給一盒。有回一黑胖姑娘嘗了我的茶後說她很想買，但買不起，她患癌，沒工作。我馬上拿盒茶給她，說：“對不起，我幫不了你，只能給你盒茶，希望對你有助。上帝保佑你。”她接了茶，說聲謝謝，突然捂住臉哭起來，哭得渾身抽動，抽泣着說她得了癌症，沒人關心她，沒人幫她，她只有等死。她讓我想起姐姐，想到患癌去世的姐夫。當時我車上的茶都是去年進的，新茶還沒開賣。新鮮綠茶對她會更好，別的幫不了，我可給她點新鮮茶葉。我便說：“你把地址電話給我，我回頭再給你寄點茶。”她哭了好一會才打住，抹乾淚，給了我電話地址。我回家後就給她寄了十二包剛到的新茶。一周后茶被退回，說查無此人。我嚇一跳，未必她沒了? 不會那麼快吧？我便打她電話，她接了，原是我把地址搞錯了。我又要了她的地址，把茶再寄給她。

3

發現黑人喜歡我的茶，我就只去那些黑人聚居的城市如華盛頓、紐約、費城、洛杉磯、德騰等地推銷。

有回我在華盛頓一家健康食品店裡推銷，見店內有個門帘，我掀簾進去，發現裡頭是個小教堂。教堂里一年輕人穿着拖地的綠花袍，正做“支持黑人生意”的演講，有人在錄像。那年輕人慷慨激昂地號召黑人制裁韓國人開的美容店，他稱韓國人為殘酷無情的侵略者。美容店本是黑人的專利，韓國人進來，黑人開的美容店就紛紛倒閉。一個黑人的店倒閉，那本歸黑人的利潤就流到韓國人手上去了，多個黑人家庭就因此失去生活來源，墮入貧窮。他放採訪黑人的錄像，錄像里黑人對韓國人搶奪他們飯碗恨之入骨，韓國人卻若無其事，認為他們合法做生意，為人民服務，天經地義。我聽了一會出來，為他們恨的不是中國人而欣慰。中國人多守在中國城做買賣，不侵入黑人地盤與黑人爭食；有華人在黑人區開中餐館，但那口飯只有中國人能吃。韓國人發現美容店利大易開就把美容店開到黑人區。我有個韓國朋友就在網上開美容店，很成功，開網店發了又到城裡開了個門店。韓國人吃苦耐勞，會盤會算，有錢有路，能從中國、韓國進價廉物美的貨，還會網上銷售。面對韓國人開的美容店，黑人開了幾十年的美容店唯有死路一條，黑人兄弟姐妹決不會為照顧同胞而只去同胞開的店。黑人精英力圖把同胞組織起來，抱團與碾壓他們的世界抗爭，其志可嘉，結局已定。我為黑人悲哀。

4

我的茶在芝加哥黑人區一店裡賣得很好，該店老闆薛爾頓是黑人。薛爾頓勻稱健美，看起來三十來歲，實則六十多。他老含着笑，笑時臉上沒半點皺紋。他擁有一棟帶停車場的獨立建築。他主業行醫，附帶賣健康食品，還賣他寫的自我提升的大著。書是他自印的，兩百來頁，售價二十五美元，估計那印費不過五美元。為支持他，我買了本。書裡一頁有十來行，一行十幾個字，都是這類句子：

今天誰也別想讓我煩惱

今天我要做我自己  

我只想讓我快樂的事

我不讓世上的任何事煩擾我

我永遠忘記過去

我要活在這一刻

沒什麼事能讓我煩惱緊張

我永不為任何事煩惱緊張

我堅信我不會為任何事煩惱緊張

我堅信任何情況下我都不必憂慮

我堅信我做的任何事都不會讓我緊張憂慮

我永不緊張憂慮

我永不因工作而緊張憂慮

我永不因人際關係而緊張憂慮

我永不因家庭、朋友或陌生人緊張憂慮

……

全書都是簡單重複自我強化的語句。那些生活在泥潭中不能自拔、在黑暗中看不到一絲亮光的人念這些簡單重複的句子可能真有用。

他還賣八盎司塑料瓶裝的“建構水（Structural Water)”。我以為那一瓶二十五美分，為討他好，也買一瓶，沒想到是二十五塊。我硬着頭皮付了賬，忍住笑問他這水有何神奇。他說他用意念對水發過功，說着把右手指頭湊攏頂太陽穴上，像從腦里揪出一撮東西，瀟灑地往那一排水瓶里一甩。我問這水有人買嗎？他說賣得好得很，已賣了數千瓶。店員囑咐我說這水不能直接喝，得倒一盎司兌到一桶兩加侖的水裡喝，喝了就會壓力全消。那瓶水我不敢嘗，放車上幾天，怕女兒拿起喝了壞事，就把水倒了，把瓶子丟到回收箱裡。

5

跟黑人接觸多了後我發現美國黑人對白人的仇恨根深蒂固。有時我給黑人顧客看手機上的證言錄像，若是白人說話，黑人便常打斷我：“白人都滿口謊言！給我看黑人的。”有的食品店顧客全是黑人，店主卻是白人。店主都誠心幫黑人，但他們不敢對黑人顧客流露政治傾向。有個白人店主跟我一談起奧巴馬就搖頭，說一社區活動家怎能掌管一個國家？黑人幾乎全支持奧巴馬，奧巴馬當選那天黑人們大事慶祝。這店主後來極力支持川普，說他懂生意。他在店裡跟我談這些談得激動，一見黑人顧客走近馬上閉口。黑人大都恨死了川普。

我做推銷時常聞到黑人顧客身上有股奇怪的臭味，問人才知那是大麻味。有時走過我攤前的黑人十有二三有那臭味。凡是有那臭味的，不論男女都面色晦暗，精神萎靡，我不知是吸食大麻致他們精神萎靡還是他們精神萎靡才吸食大麻。大麻在美國很多州已合法。每當聞到大麻臭，我就為這些享受“自由”的黑人悲哀。

我常穿梭於黑人區。黑人區常可看到由破舊的膠合板釘上的門窗，街邊路縫垃圾流流；芝加哥、洛杉磯、首都華盛頓、費城、紐約的黑人區都大同小異，費城最爛。紐約布魯克林一地鐵站鐵道邊的廢紙、泡沫杯盤之類的垃圾堆了起來，那鐵道像是白色垃圾上的浮橋。

我常到黑人為主要顧客的店裡做推銷。月初做推銷效果好，買茶的人多，月尾買茶的人就少，大多數黑人月初發工資，月尾就沒錢。很多人沒信用卡，付款只用現金。

黑人作為一個種族在美國的地位很難徹底改變，根本原因在於黑奴“解放”時白人已把作為財富之母的土地瓜分一空。如美國在解放黑人時即把美國的土地及所有社會資產重新按人分配，那會為黑人的平等奠定堅實基礎。但黑奴在解放前不能擁有財產，解放時都一無所有，唯有出賣自身勞力的自由, 這決定了黑人作為一個種族在這個國度的命運。如今美國黑人多住黑人區，這又使黑人的社會地位得以固化。美國的公立學校質量由地產稅決定，富人區地產稅收得多，學校就好，窮人區收稅少，學校就因錢少而質劣, 雖然政府會予以補貼。二零一八年黑人占美國人口的百分之十三左右，而黑人只擁有美國財富的百分之一點幾；同年美國監獄關押兩百多萬人，八十來萬是黑人；二十到四十歲的黑人男性約有十分之一在牢裡蹲着。對美國黑人，我唯有同情。

我很感激在美國給黑人提供中草藥和中醫服務的華人先輩，他們大概都遵從中國古訓“嘉善而矝不能”，誠心幫黑人。一代代華人先輩的努力贏得了黑人對中草藥和中醫的信任。我也盡我微薄之力用我的綠茶幫助黑人。

（選自蔡錚《販茶美國》。蔡錚《販茶美國》電子書已由掌閱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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