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陳灝

媒體評論多認為特朗普不是分裂國家的病源，而是症狀。這個說法不完全正確。特朗普不僅反映了這個疾病，並且使疾病更加惡化，更加持久。2016年的總統選舉有六千三百萬人支持特朗普。到了2020年，在對移民及公民平權進行過壓制、抗疫失誤、及經濟嚴重衰退之時，他的選票卻上升到七千四百萬。如果我們將特朗普競選失敗解釋為民眾對他的否定，那是大錯特錯。即使特朗普卸任後，他的政治烙印將繼續存在。他給我們留下的是一個比以前更分裂的美國。

“王朝”（dynasty）的意思不是指特朗普的家族世襲，而是指他分裂政壇與民眾留下的烙印。特朗普這次競選失利沒有結束他的王朝，而僅僅是王朝的開始。因為47％的選民大力支持他。特朗普王朝之所以牢固是因為它綜合了意識形態、政治手段、黨羽及擁護者。

特朗普的意識形態有別於傳統共和黨的小政府與保守主義。其內政特點是反對移民，並壓制投票權、合法墮胎、少數民族平權、同性戀及跨性別群體（LGBT）平權。外交上是美國第一。另一些特點是壓迫弱勢群體、零和政治及酷愛陰謀論。

儘管這種意識形態在特朗普以前早已存在，但他為這種政治手段烙上了個人印記：殘忍、有仇必報、無視法律及制度、對政敵人身攻擊、為自身利益不惜犧牲國家利益。

這個王朝正在等待下一個能煽動民眾的接班人。特朗普本人聲稱過將在2024年再次競選總統。其他潛在的接班人有特朗普的兒女、女婿、Mike Pompeo、Mike Pence、Tom Cotton、Tucker Carlson等人。他們都在為下屆競選蠢蠢欲動。

特朗普任職四年後，傳統的共和黨已經蕩然無存。四年前，特朗普是共和黨的局外人。今天他就是共和黨。許多證據表明特朗普有牢固的支持。雖然特朗普抗疫失利，導致超過一千五百萬個病例，三十萬人死亡，仍然有80％以上的共和黨人讚賞他的抗疫能力。根據12月中的一項民意調查，77％的特朗普選民依然認為他確實獲勝。時至今日，大多數共和黨政治人物不敢得罪特朗普，對拜登當選仍然噤若寒蟬。德克薩斯檢察長Ken Paxton與特朗普說服了另外17名共和黨州檢察長及126名共和黨眾議員，於12月8日向最高法院提出訴訟，要求推翻賓夕法尼亞、喬治亞、密西根、及威斯康星四州拜登得勝的結果。最高法院拒絕受理此案。

方興未艾的特朗普王朝有幾個關鍵支柱：白人至上主義者、白人福音教派、散布謊言的網絡、及政治制度上的優勢。 

美國人口普查局（US Census Bureau）預測，由於有色人種出生率高於白人與不斷進入美國的新移民，到了2050年，白人雖然仍然是最大的人口群體，但將少於半數。白人至上主義者害怕自己國家會讓給少數族裔及移民。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調查顯示，有46％的白人認為“有色人口占大多數會削弱美國文化”。

特朗普是白人至上主義者的精神領袖，他的種族歧視言行不勝枚舉。除了公開為白人至上主義煽風點火外，特朗普還在政治宣傳中使用暗示性語言，即所謂“政治狗哨”（dog whistle）。在奧巴馬總統競選與在任八年期間，特朗普推波助瀾地質疑奧巴馬是否生於美國。這為特朗普在2016年競選總統奠定了政治地位。2015年，特朗普在競選啟動集會中說墨西哥人是癮君子、是罪犯。他通過承諾在墨西哥邊界修建高牆來建立自己的政治基礎。他貶低有色人種的女性國會議員，並告訴她們“滾回你們來自的犯罪猖獗的地方。” 他拒絕譴責在弗吉尼亞州Charlottesville市暴力示威的白人至上者，反而稱他們與抗議白人至上的示威者“雙方都有好人”。在與拜登的一場辯論中，特朗普讓白人至上主義組織Proud Boy原地待命（stand back and stand by），暗示他們在自己敗選時要發揮作用。

特朗普這一連串言行並不是無心之失，而是要刻意鞏固他在白人至上主義者心目中的地位，為2020年的大選鋪路。其結果為2020年支持特朗普的白人多於2016年。白人婦女支持特朗普的投票份額從52％增加到55％。受過大學教育的白人支持率從48％增加到49％。他們認為特朗普是美國的救星。

白人福音派教徒是特朗普最可靠的擁護者。根據Edison Research在2020年的選民調查（exit polling），他們占人口的15％，卻占選民的28％。2016年選舉中有81％的白人福音派教徒支持特朗普，2020年選舉中至少有76％支持他。沒有其他群體比白人福音派教徒更支持特朗普。

《白人福音教派為何崇拜特朗普？》（Unholy: Why White Evangelicals Worship at the Altar of Donald Trump）一書作者Sarah Posner的觀點是，白人福音教派認為自二十世紀的民權運動以來，美國的政治、法律及社會變革違反了上帝對美國的意圖。他們敵視及恐懼自由民主制度、LGBT群體的公民權利、新聞自由、獨立司法，以及有色人種平權與回教徒平權。白人福音教派的這些恐懼與特朗普的不滿不謀而合，將兩者束縛在一起。他們期待特朗普任命對他們有利的法官與政府人員。特朗普在很大程度上實現了這些願望，包括最近任命了保守派Amy Coney Barrett為最高法官。白人福音教派已經完全放棄了傳統基督教對社會公義的訴求，而只專注於宣揚白人至上、壓制合法墮胎、限制LGBT平權與反對移民。在白人福音教派看來，特朗普兌現了諾言。

白人福音派教徒與白人至上主義者對特朗普的觀點產生了共鳴，並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團結起來。特朗普成了他們共同的英雄。如果你了解到這兩個群體都在恐懼少數族裔及非白人移民的威脅，那麼此同盟是完全合理的。他們成為特朗普最牢靠的擁護階層。

特朗普的潛在接班人一直在偏向白人福音派。國務卿Pompeo將自己稱為“基督教領袖”。另一位堅定的福音派是副總統Pence。他在任印第安納州州長時，以宗教自由為理由，簽署了允許企業可以拒絕向LGBT人群服務的法律。

特朗普、他的媒體盟友如Fox新聞及Breitbart新聞網、右翼脫口秀主持人如Rush Limbaugh及Glenn Beck、網絡煽動者（Internet trolls）以及社交媒體結成一個散布謊言的網絡。

特朗普反覆地利用此網絡來散布反建制觀點及陰謀論以煽動民眾，並使這些觀點合法化。謊言網絡通過煽動白人至上主義者、白人福音派及其他支持者為特朗普贏得了總統位置。這種煽動對社會制度有實質性的破壞。一個例子是今年大選過後，該網絡瘋狂地聲稱2020年的總統大選存在民主黨欺詐。這個謊言將削弱民眾對拜登新政府的信任。

在過去的四年中，來自高層與底層的謊言形成了一個惡性互動。特朗普及黨羽通過Fox及Breitbart等右翼媒體從上往下散布陰謀論或假消息。在右翼脫口秀推波助瀾下，網絡煽動者使用如Twitter、Facebook、YouTube等社交媒體把謊言散布到狂熱擁護者中去。主流媒體在反覆報道這些謊言時也助長了特朗普的聲勢。特朗普的擁護者把這些謊言聽得得津津有味之餘，有些並附之於暴力行動。最近的例子是特朗普不斷對投票合法性的攻擊，引起他激烈擁護者暴力威脅地方選舉管理人員。

特朗普總統、他的下屬及這個網絡形成了George Orwell在《1984》一書中描述的“真理部門”（Ministry of Truth)。這是書中故事裡負責散布謊言的部門。具有諷刺意味的故事情節居然發生在真實世界裡。謊言網絡主要成員之一的Rush Limbaugh竟然將政府、學術界、科學界主流媒體稱為謊言的四大支柱。這反映了特朗普的狂熱擁護者，除了上述的特朗普謊言網絡外，可以說是沒有其他信息來源。他們如何了解事實真相呢？難怪他們會拒絕接受冠狀病疫數據與這次大選的結果。

特朗普很懂得獎勵他的謊言網絡。他絕少舉行新聞發布會，Fox新聞成了他的非正式代言人。他還授予Rush Limbaugh國家級的自由勳章（Medal of Freedom）。

主流媒體及社交媒體對特朗普的謊言開始有所戒備，並意識到它們可以是特朗普破壞社會秩序的幫凶。為了繼續他的王朝，特朗普掌握了新一代的媒體如One America News Network與Newsmax、右翼社交媒體Parler、以及陰謀論來源Qanon等來煽動反建制、反拜登政府的聲音。

特朗普王朝也具有政治制度上的優勢。已登記的民主黨人比共和黨人要多一千兩百萬。但是共和黨對政府的控制是基於選舉團（Electoral College）及參議院（Senate）的。一個政黨是可以在沒有獲得最多選票的情況下贏得勝利。參議院在每個州分配兩個席位。人口稀少的州（如懷俄明州）與人口眾多的州（加州、德州、紐約州）的參議院代表數目是一樣的。擁有近四千萬居民的加州與人口不足六十萬的懷俄明州同樣有兩名參議員。這種差距使懷俄明州每個人的投票權達到了加州每個人的六十七倍。2016年，民主黨參議員比共和黨多贏了六百萬張選票，但共和黨仍然牢牢占據多數席位。

根據弗吉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Virginia）的一項研究，人口普查局的數據顯示，2040年將近一半的人口將居住在僅僅八個州：北卡州、加州、伊利諾州、佛羅里達州、喬治亞州、紐約州、賓州及德州。這意味着另一半人口將控制84％的參議院席位。支持特朗普的州將擁有多數參議員席位。

美國人口正朝着多元化發展。到2050年，白人將成為主要的少數群體。由於共和黨無法在人口趨勢中爭奪到優勢，他們也沒有試圖多吸收婦女、少數民族與溫和派選民。一種獲勝的方法是重新劃分選區（gerrymandering），使共和黨人更容易當選。

另一種方法是壓制選民投票。多個共和黨的州政府實施了壓制選民的措施（voter suppression），以降低少數族裔及貧困地區的投票率。在過去十年，全國在有色人種密集地區有三千三百萬人被剝奪選民資格。1965年通過的《投票權法案》（Voting Rights Act）保障平等公民投票權利。但2013年最高法院的保守勢力取消了《投票權法案》，使投票平權失去了法律保障。多個保守的州政府利用這個機會壓制選民，並公開地說是為了壓制黑人選票。

特朗普卸任後，政壇與民眾的分裂將繼續存在。正如這次選舉所顯示，他的王朝將在非城市人口、白人至上主義者及白人福音教派中發展。這三個群體在很大程度上是重疊的，意味着這種勢態牢不可破。此外，在特朗普執政的四年中，事實證明許多民眾容易受騙、被煽動，酷愛陰謀論。這些都是特朗普王朝可以繼續存在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