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要跟我們一起上路的有三個部落人。Patan的妻子抱着小孩子送出門，他又跑過去把孩子抱在懷裡親親。肯定是幾天都在外面住，孩子這麼小，依依不捨了。我們說不着急，反正有的是時間。我們坐下來等等他們。我：村口蹲着這麼多人都跟你們一起搞旅遊嗎？希安：對。我：那平時你怎麼決定帶誰不帶誰？希安：他們自己商量好了，輪流跟我們走。

出發了，部落人身上背了被褥、鍋碗瓢盆、還有各種蔬菜水果。一出村子，看到一縷湍急的水流，希安說，我前幾天路過的時候剛剛想起一個主意，在這裡搞皮划艇。我們又仔細去看那水，雖然河道不寬，確實是白浪翻滾。不過，這樣的旅遊項目如果吸引來大批的遊客，不就會把這個地方變成遊客雲集的地方了嗎？希安：不會。政府有規定，叢林游每次不能帶八個以上的人進山。我對他的樂觀有點將信將疑。

有了希安，行程就變得不寂寞。這個話癆看到什麼就介紹什麼。旅遊公司裡面的導遊有不同的專長。他是專門識別鳥類的，山裡面的230多種鳥，他都能用幾種語言叫上名字來。據說印度能有他這樣技能的導遊只有兩個，他現在正在帶一個新的徒弟怎麼招呼客人，他的特長是認蝴蝶。所以一路上，希安也能叫得上很多蝴蝶的名字。

走出不遠，忽然看到一頭大水牛倒在地上。希安和部落人用Malayalam 快速地交流。我以為是天太熱，牛在躺着休息。希安說：這牛快死了。趕緊走近看，那頭牛渾身發抖，正在倒氣，口鼻並用重重地喘着粗氣，往外吐着白沫。Patan說是讓蛇咬了，說着指了指牛前面一條的大腿上部，有很小的一片洇紅。可憐這牛臨死也不得安生，蒼蠅圍着牛頭嗡嗡地轉個不停。眼見着牛一面作最後的掙扎，一面還要無力地抵擋蒼蠅的騷擾，我看的心理堵得難過，感受着目睹生命即將逝去的無助和壓抑。沒問題也是皺着眉頭。部落人則是肅穆而立，過了一會兒我們又重新上路。我：不管了嗎？希安：沒有希望了。村裡的放牛人肯定是知道了，晚一點就會來收拾。沒問題：這家人丟了一頭這麼大的牛，損失是不是太大了？希安：部落人的財產都是共享的，所以這個損失算在所有人頭上，不用一家人來承擔。第二天早晨回來的時候又從這裡經過，牛已經不見了，路面給掃得乾乾淨淨，路邊多了一個半人多高的墳冢。

我在英國的一個同事年輕時嫁給了一個印度人，後來又離了婚。她說每次去印度都是一大家子人，凡事論資排輩兒的習慣她不能接受。我想起這個就問希安他的婚姻和家庭。我剛提了個話頭，希安就一鍋端，把他的婚姻從頭到尾講一遍。所有我想知道的環節都點到，他肯定是已經和很多遊客都講過不少遍了。

希安的老家是科琴，家境還算不錯。有朋友主動給說媒，他當時就跟着去看。女孩長得挺順眼，他就問了兩個問題“會做飯嗎？”女孩說：“會。” “吃魚嗎？”“吃。”他就說，那行。可是女孩的母親沒有工作，父親也已近退休年齡。家裡窮得叮噹響，飯都吃不飽。回家跟父母說，老太太覺得門不當戶不對，沒有嫁妝可不行，女方家不拿出錢來不會准許這樁婚事。希安年輕好勝，還非娶這個女人不可了，堅持不但要結婚，而且一分錢嫁妝也不要。家裡拗不過他，最終還是答應了。婚禮很簡單，只請了他的幾百個好朋友，從全國各地趕來。希安通知所有來結婚的人堅決不收禮金。後來，幾個朋友都覺得這樣省事又省心，也學了他的樣兒，不收禮金。希安說到這裡，自里向外透着自豪和興奮。

婚後的生活並不順利。兩個人開始跟希安的老頭老太住一塊兒。老太太因為沒有嫁妝經常找藉口鬧，最終在第一個孩子生下三個月後說拒絕提供任何幫助了。希安一度當起了城市景點的導遊。那個工作掙錢多，為的是能很快賺錢買房子。買到房子前，兩個人先在科琴租房住。後來攢了錢，貸款在科琴郊外買了一小片地，蓋了自己的房子。

幾年前，他和朋友搞叢林生態旅遊。因為這種旅遊項目剛起步，知道的人不是很多，連着兩年都沒有什麼收入。新的客人很多是以前的遊客介紹來的。叢林游一年只有幾個月的生意，而且帶領的遊客數量很有限。他現在一天從公司拿到100盧比的工資。不過，在淡季的時候，他可以當森林巡視員，還可以再拿一到兩份收入，還能天天進山林。我：你不想在科琴多呆嗎？希安：我受不了大城市，太鬧。我一到森林裡就渾身都自在，幾天不來就要發瘋。我：你家裡人不扯你的後腿啊？希安：我家裡沒有那麼多事，真正扯後腿的還是錢。我：你現在不是挺穩定的嗎？希安：我們是沒有問題了。可是我那兩個孩子都是女兒，需要給她們攢錢辦嫁妝。我：你不是已經移風易俗了嗎？希安：沒有辦法，男人能改變自己的現狀。女人除非運氣好，碰上肯像我這樣做的男人，否則哪裡有選擇的餘地？不給她們準備好嫁妝，將來我會覺得對不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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